别母亲
何小琼
在记忆中,我对母亲的形象停留在年少时期,风风火火,快人快语,性格爽直果断,是家中顶梁柱。甚至到我成年工作也是如此,从没有想过像座山让我们依靠的母亲会有一天蓦然倒下,而且再也没有真正站得起来。那一天,接到弟弟军的电话,母亲入院,糖尿病引起并发症,身体状况急剧恶化。
待我心急如焚地处理好手上的工作,匆匆忙忙开车赶到医院病房。父亲一脸担忧憔悴坐在雪白的床前,房间里已经聚焦好几位亲戚。从大家愁容来看,情形不容乐观。而母亲,一脸苍白虚弱,却安然地躺着,泛着笑容。还是那么从容淡定,顾着全大局,看到我,母亲轻轻一笑,责怪父亲:“我感觉好多了,妞工作忙,不用草木皆兵谁都通知。”我唯有蹲在床前,轻轻拉起母亲正在输液的,柔软,稍微有些凉的右手,轻轻举起,贴在我的脸膛。父亲拍拍我的肩膀,似是安慰,似是有着千言万语要说。
就在那天,医生告诉我,母亲的病将进入一个危险期,药物暂时可以控制,但情形不容乐观,并发症是定时炸弹,随时会让母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并且需要时刻有家人陪伴,照顾。我当即决定,要母亲和父亲一起来跟我住,不再住在老房子里,跟我住除了靠近医院,还能相互照应些。可母亲坚决不同意,说不能麻烦我,还是在老房子好。只要注意身体,按时吃药,加强锻炼就没问题。我哭着请求也无济于事,于母亲而言,给我添麻烦是天大的事,可是,这有什么要紧,我们是一家人啊!
最终,母亲和父亲依旧在老房子住,我每周回家时常回家探望。我牵挂的心就这样开始了,每天打电话给父亲,询问母亲情形,需要我带些什么回家。父亲永远是那句:“好着呢,别担心,周末回来,我给你做梅菜扣肉。”放下电话,我的泪水已落,这是母亲的拿手菜,父亲要做,必定是母亲在一旁指导。当了一辈子领导,以母亲马首是瞻的父亲,何时下过厨房?
周末,我开车回到父母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母亲喜悦的声音,说:“梅菜多换水,扣肉炸好点,不然皮不脆口,味道不要太淡了,妞不喜欢,军,你快点洗菜,你姐姐要回来了。”接着,父亲欢喜的声音回应道:“是,太后,一切都按吩咐做了。”军也调侃母亲,说:“妈,姐姐像贵宾了,放心,保证让您满意。”母亲听了,开心地笑了。我却心酸地濡湿了眼,曾经几时,能干的母亲是自己包揽着家务和厨房所有活儿。说我们以学习不主,不用担心家务,父亲在单位工作累,理应多休息。而如今,母亲只能坐着竹椅,行动受制,这么大的区别,母亲依旧牵挂着我,呵护着我。
之后的日子,每次回到父母家,无论是周末还是节假日,母亲都会教父亲她拿手的菜,或者是面点。包粽子,做包子,煲鸡汤……每一样都是从小我们吃过,喝过,味道那么鲜美。父亲学得极认真,母亲教得极细致,说担心有一天走了,她的妞最不到好的。这么说时,母亲已经几番出入医院,还要接受每周两次透析。每次都是全身插管子,就像被捆绑的猎物,而那些管子里,母亲的血液在游走,触目惊心,令我心痛,极具的心痛。辛苦一生的母亲,从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安宁和幸福,却要受着这样的罪。曾经几时,在父亲收藏的旧照片中,母亲的风华那么耀眼,笑容如此嫣然,而时间,都却了哪儿,让一切的美好都消逝无踪。
母亲走时很安祥,也忽然。也是在住院时,凌晨5点,手机铃声响起,我的心莫名地快速跳着,是父亲,声音哽咽说:“你妈刚走。”我脑子一阵嗡响,失魂落魄地换衣服,拿皮包,老公赶紧追上我,抢过我车钥匙。外面下雨,我不顾雨帘密集,冲向车。老公一把拉住我。路上,夜幕浓重,雨蒙蒙,我的心也在哭泣,我失去了我最亲爱的母亲。
到了医院,父亲去置办一些物品,我亲手为母亲换上洁净的衣服,母亲身体如此柔软,还有着些许的温热。我妥帖地为母亲做着最后的装扮,母亲一生节俭,从不衣着花哨,我选的是素净的颜色,她必定喜欢。这一刻,我没哭出声,心却碎了。
母亲葬在青山绿水间,有松柏相伴,有溪水涓涓。母亲一生爱着这个家,爱着家中每一个人,自己要求却很少很少。还教育我做人的道理,更礼貌,尊敬公婆。母亲文化不高,却有着高洁的心境,只为别人着想。我爱你,亲爱的母亲,下一世,我们依旧是母女,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