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而诗者,乐生。伊甸用创世的手法,呈现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上苍的伟力与公正,人类的自私与贪婪。抗争与敬畏,也许是诗脉不绝的源泉。这使我回归了《诗经》与《楚辞》的本源。诗歌,是对大自然的敬畏,是对上苍的酬答,是对生命的感悟,是在呼唤神性的回归。遥想盘古开天的巨斧里,一定藏有诗人无坚不可摧的锋锐,而佛陀眉宇间的朱砂之中,必然聚集着诗心的无限悲悯。
好诗,是一种顿悟,是一种表征,是一面旗帜,更是一种昭示。
而《自然之歌》,则代表着一种理性的回归。感谢作者,为我们带来了一场诗歌的盛宴。也在时下纷乱的诗坛中,点亮了一盏指路的明灯。——轻尘

《自然之歌》(组诗)
作者:伊甸
1.峡谷之歌
面对傲慢的高,它安心于自己的低
“想进来就进来吧!”
它从不设置障碍。恩与怨
哭与笑,阴谋与正义,悲剧与喜剧……
从它身上或急促或缓慢地流过
水与石头这一对冤家
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一眨眼它们就争吵、赌气、哭泣
人类从它们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反复无常
因此他们走在峡谷里时
总是羞愧地垂下头颅
豹子和蟒蛇的影子从石壁上掠过
我们不知道这是一种恐吓
还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警告
但行走是峡谷唯一的生存法则
我们注定与谁相遇,那就来吧
那就来吧,全世界最黑的黑
最孤独的孤独。峡谷里生长的恶梦
总得有人收割。悬崖上被雷劈断的树梢
砸在谁身上都是伤口,都是疼痛
风试图来谷底侦察和鉴别善与恶
但它在随心所欲的变形中
忘记了自己最初的面目
它看见“陌生”这头怪兽在峡谷里飞快地长大
它听见了怪兽越来越恐怖的咆哮
一只误入峡谷的白蝴蝶
在一场风雨中发现崖壁中冲出千军万马
他们穿着秦代的盔甲
挥舞着明代的大刀和清末的长枪
他们呐喊一番后撤回崖壁之中
等待恰当的时机再次冲锋陷阵
只剩下我和我的影子
在峡谷的最深和最窄之处仰天长啸
天遥远得像一个人的来世
2017.7.9于嘉兴学院校园

2.夜之歌
夜从我们的躯体里钻出来
夜在大地上翻滚、匍匐或者跳跃
它有时撕心裂肺地叫喊
有时是一种决绝的沉默
宛若一块刀枪不入的铁
我们无法估测夜与万物的关系
温情脉脉的抚爱?冷漠或者遗弃?
一切皆有可能,正如人
不断变幻天使与魔鬼的角色
夜本身不是黑色的,它像古代的女侠
喜欢披一件黑色风衣
它有金黄的头发和柔白的肌肤
它的内脏是五颜六色的
像米罗或者亨利·马蒂斯的画
有时候,夜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
这个孤独家族的族长
在大地上摊开无边无际的仁慈和宽恕
——柴垛后面的疯狂,起义者密室中的愤怒
一个诗人的咳血
篡夺王位的密谋,劫贼的恐惧和兴奋……
夜是一块冰,它冻结我们
夜是一团火焰,它燃烧我们
我们娇弱的肉体在夜里断裂、破碎
又重新组合。我们在每一个黎明
面目全非
2017.7.10

3.冰山之歌
它决心用自己的头颅去撞击天空
它以外部的硬裹住内部的柔软
它以最冷的冷裹住深藏不露的火焰
它是一支即将离弦而去的箭
阳光和暴风在它身上谎言般滑落
所有的诱惑和威胁
犹如虚张声势的闪电
它只为大地的苦难而颤栗
雪莲和熊也对它敬而远之
秃鹫远远地看它一眼
摇摇头去追逐尸体和悲伤
比最绝望的殉道者还要绝望
比最孤独的上帝还要孤独
时间只是它身上的一块冰
神话,历史……是它心肠一软
不由自主地淌下的几颗泪滴
在它伟大的寂静中,能说会道的星星
羞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白云以自己的色彩向它致敬
黑夜和白昼仿佛恭顺的奴仆
低着头匆匆走过
江河负载着它的秘密使命一去不返
而群山犹若复活的雕像
正在等待它千万年以来的第一声号令
2017.7.12

3.闪电之歌
黑暗厚着脸皮,宣告自己是宇宙之王
它张开鳄鱼和狮子般的大嘴
吞噬所有的山峰、森林、庙宇……
灯光和声音惊惶失措地寻找
避难的洞穴。星星都在颤抖和流泪
“放过我们吧,我们愿意
做您踏实的奴仆,可靠的卧底”
大地被遮蔽得严严实实
仿佛它再也伸不出一根手指
从容地评点风云
黑暗愈来愈硬,愈来愈锋利
像千万把寒光袭人的刀剑
连石头都学会了恭恭敬敬弯腰鞠躬
连太平洋都屏住了呼吸
隐隐约约,有道光在天边闪了一下
趴在地上的青草悚然一惊
它们争先恐后地提醒黑暗
“那道光,是企图颠覆你的伟大统治啊!”
在光的刺激下稍稍露了一下脸的白云
后悔得捶胸顿足
拼命用黑油漆来涂抹自己
那道光又闪了一下,更亮,更坦坦荡荡
更像一个婴儿天真无邪的微笑
鸟们依然在沉睡,或者
假装在沉睡,但一粒萤火虫的眼珠转了一下
它从密密的荆棘丛里钻出来
等待着那道光
再一次发出的启示
其实那道光已经精疲力竭
它用眼睛,用声音,用心脏发出的光
如此微弱,它本来只是一缕不甘心被黑暗吞噬的
烛火,在所有的光都不再挣扎的时候
它挣扎了一下,两下。它挣扎了一下
两下……钢铁般的黑暗
就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现在它用它身上全部的血肉
和所有的器官,发出最后一道光
我们听见它的骨头砰然断裂的声响
我们看见它的血液满天空滴落下来
我们分不清哪些光是它发出来的
哪些光是大地上幸存的纯洁和梦幻
对她的呼应
2017.7.19于南湖边

5.浮冰之歌
被冰遗弃的冰
它面无表情地怨恨
诅咒。它早已向魔鬼交出
心、肺、胃、肝、肾……
只剩下寒冷做它的骨头,它的生殖器
一团白色的黑暗
举着它的拳头,亮着它的刀
它满世界制造冲突,却装出
一脸无辜的模样
它厌恶水。水因它的厌恶而厌恶
它们咬牙切齿,仿佛
一对反目成仇的夫妻
它们互相背叛、折磨、撕咬
毁灭和被毁灭
所有的拯救都是演戏
它在喊疼,她在喊疼,他在喊疼
疼闭紧嘴巴
不喊,也不流泪
它奏出的音乐有一股灾难的气息
鱼群和帆船在比赛谁逃得更快
太阳这个法官始终无法判定
谁抛弃了谁,谁
虐待了谁
它始终不肯彻底沉没
它在挣扎中看万物挣扎
它早已没有自己的血
它就用自己没有血的伤口
把自以为是的世界砸出无数道血流
2017.7.26

简介:伊甸,1953年出生于浙江海宁,在桐乡农村长大。种过田,当过工人,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在教书。现居嘉兴。

小记:
大地上幸存的纯洁和幻梦
文/远游
早在八十年末,伊甸的诗就在我们当时读到诗歌刊物上频频出现。记得当年诗友顾燃说他最崇拜伊甸了,那时朦胧诗如日中天,突然看到像伊蕾,孙桂贞,伊甸这样的青年诗人的新作品,无疑兴奋无比。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微信中与他聊天时,他仍把潘红莉的邮箱转给了我,这让我想起来那些通过书信的老师和诗友们。也许有人会说我显摆什么,但我知道那个年代的诗评家和诗人更值得让人敬重,比如黄益庸,王恩瑜,张曙光和王雪莹……他们的作品也是透着一种迷人的大气,但为人平易却像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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