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梁 诗 选 辑】
天 堂 的 隔 壁 （组诗）
我想籍此，把烟戒了。顺便，把
求生的欲望也戒掉
——题记
□ 明天手术
晚上八点，就禁食禁水了
沐浴，洗漱
我把自己弄得
像供果那么干净
□ 术 前
我的淋巴变节了
医生说：
快手术吧
我迟疑着，又换一家医院
医生还是那个腔调：
做手术吧
现在，我知道了
每个临刑的人
都是迫不得已
尤其是自己将枪口
对准自己
□ 死神伙伴
真的，自打我出生
他就是我唯一的小伙伴
他调皮，爱装神弄鬼
但我从没害怕过他
有时，跟他一块儿玩
有时，他走他的独木桥
我走我的阳关道
从不怕他翻脸
也不担心他一个人走远
我知道他也孤单
躲在我的身子里
不言，不语
像个委屈的孩子
我一直欺负他
只在我睡熟后
才放他出来活动一下僵硬的骨头
当然，我也知道他的忍耐
是有限度的
也知道他不会绝情
我实在熬不住时
他会像天使那样
接我回去
□ 遗 言
再有十几小时我就要去
医院住院
哪天手术我
不知道
手术结果更不知道
估计不出意外
我暂时死不了，但会像重患那样
猜想各种意外
生病是意外，不生病
也是意外
一切都貌似偶然
就像一盏灯刺得夜色
无法睡眠
不留遗嘱了，一切随缘
我想籍此，把烟戒了。顺便
把求生的欲望也戒掉
我真的不害怕死，只是怕疼
如果手术中或术后遇到麻烦
亲爱的，这就算上是
我的遗言吧
如果没用上
当然，也是偶然
□ 真实目的
我念佛。但没想过成佛
在医院念，跟在家念
没什么区别
我不求佛祖保佑我
只是在念佛的
时候
不用再去想其它的事情
□ 旧外套
跟死神玩儿其实
挺有意思
可以尽情作弄，挑衅，羞辱他
每次都是我赢
只有一次是意外
我把筹码押大了
你知道的
我再也没有机会翻盘
输得只剩下墓碑，像一件
他不喜欢要的旧外套
□ 患者家属
妻子在地铺上鼾声如雷
中午时，她坐在椅子上
鼾声没这么响
现在，距医生让家属签字
已有五个钟头的时差
她承受的那些压力
在她躺下后
顷刻横溢而出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是最幸福的人
因为全麻
我是清醒着走的
像安乐死，没丁点痛苦
一旦苏醒
看到光还照在她的脸上
还知道疼，那是幸福开花的平方
只有可怜的她
站着时，几乎不说闲话
躺下后，除了鼾声
梦话不断
□ 术前准备
一会儿，我将失去光明。同时
也将失去黑暗
手术台外间
我赤裸上身，干净地
平躺在窄窄的推车上
紧裹着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没说这是恐惧，现在提恐惧
于事无补，不合时宜
我知道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唯一不知道的
是结果
但我不去费神猜想
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现在，我闭目，念经
让呼吸慢下来，再慢下来
□术后第三天
早晨，阳光还没醒
微信上
传来坏消息说
二表哥家的孩子小申走了
才三十多岁，是脑梗
而前天，我做手术那天
我堂兄家的二大娘正在出殡
她八十岁了，一生圆满
圆满不圆满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都是一个人的一生
墓园里一排排理石墓碑
有的有瑕疵，有的没有
那又有什么关系
既不影响正常死亡
也不影响非正常死亡
更何况死亡不分什么
正常不正常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正常
□ 再次想起
向前滑行了很远
直到被
一场停滞的风雪
羁绊，吞噬
当一切顺理成章
戓顺其自然，这是后来
那场风雪，曾被提起
又被淡忘
□ 天一点点变暗，像群乌鸦飞远
天一点点变暗，像群乌鸦飞远
我们的话题，如一杯茶，不断续水
而变得寡淡
而明天，还在路上
冬至了，外面的风不大
庭院里的树叶，落下一片后
一片接一片的不断落下
那么决绝，那么凛冽
像泼进便池的茶叶水
发出汨汨的声音
我站起身子，想抱抱你
你的影子太轻，又太重
□ 醒 来
我有些后悔
在术后三个小时
又慢慢醒来
仿佛这人间的苦和
身体的疼
还没受尽
刚醒的那一刻
我大脑里像一片空白
那么干净
我跟着念
飞快闪逝的经文
佛说阿弥陀经
我完全清醒时
两只松开的手
又慢慢攥紧
【作者简介】 梁振林，笔名：大梁。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绿风》、《星星》、《青年作家》、《中国诗歌》、《草堂》、《诗潮》、《诗林》、《海燕》、《鸭绿江》等杂志和《工人日报》、《辽宁日报》等报刊。有诗歌入选《2013年中国诗歌精选》、《2O17年中国诗歌精选》、《东三省诗歌年鉴2016卷》、《辽海诗典》、《新世纪辽宁诗典》等多种文集。2003年作家出版社出版文学作品集《五瓣梅》（与人合集）。
（本期主编 编辑：子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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