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一)
精准扶贫这些年了,椿树沟一直还是黄原镇的贫困村,冯金胜一直还是椿树沟村里的贫困户。这还真应了乡上人说的话,椿树沟村里人的穷根看来是真地扎到深海里去了。
椿树沟一直不能脱贫,是因为村子里只有几户人家,住在山窝窝里,四围都是山,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连接着外面的世界。过去还能种些庄稼,自给自足,可自从野生动物受到保护后,这里的耕地简直成了山猪和野獾的娱乐场,就连门前坡下的那几十亩水田,刚长出幼苗,就被它们糟践光了。椿树沟的年轻人都去了城里打工,留守的老年人也只能上山挖些药材卖出去,换些米面油盐勉强地度日子。
冯金胜五十多岁了,还一根棍子光着,住在仿佛是只拳头捣出的窑洞,已经裂了几道简直能塞进去手指头缝隙。他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腿脚不灵便的后遗症。父母在的时候,都宠着他这根独苗,因此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恶习。父母过世后,不仅吃光了父母积攒的一点老本,就连父母辛辛苦苦盖起的五间平板房,也卖给了别人。
冯金胜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暂且不说,竟还喜欢上了喝酒,只要手头上有两个钱,便喝得疯疯癫癫地,在村子里晃来晃去。渐渐地,村子里开始丢东西了,先是丢些米面油盐,后来,只要是能换钱的东西都丢。村子里人都知道是冯金胜偷的,可谁也没有办法,只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防着他。
为了摘掉椿树沟这顶穷帽子,尤其是摘掉冯金胜这顶穷帽子,县上专门指派黄原镇的袁乡长包村对户扶贫,而且县领导还几次重申,精准扶贫是这几年工作的重中之重,也是考核一个干部政绩的唯一标准。
袁镇长三十出头,刚刚调到黄原镇当镇长,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劲头,信然领了命,便雄纠纠、气昂昂地跨进了椿树沟。
袁镇长在椿树沟住了下来,每日帮着队长和村子里的人晾晒药材,而且还每隔一段日子,便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去给村民到镇上卖一次药材,又稍带着把他们的日用品给拉回来。沒多少日子,袁镇长便和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成了亲蜜无间的朋友了。
闲暇无事的时候,袁镇长便去村子外面转转,他喜欢山里的空气,像被什么过滤过似地,清凉中还带着甜甜的味道。
这一天,袁镇长依旧一大早起来,披着晨光在田间的小路上散步,远远地望见田埂上长着一棵红艳艳的树,袁镇长出于好奇,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这是一棵花椒树,长在山根下的荆棘林边,依旧结了一树的花椒,红珍珠一般的颗粒,熠熠地喜人。一道灵光在袁镇长的脑海里闪过,他望着小河两边长满了黄嵩的土地,脸上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袁镇长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阳城县的小寺庙乡,那里不仅出门便是山,而且大多数都是石头山,农民种地打粮是没有指望的。只是那里煤矿多,多数的农民都是依靠在煤矿打零工维持日子。后来不知是那一届领导推广花椒栽植,让那里的山山岭岭上到处都长着郁郁葱葱的花椒树。袁镇长知道,花椒树特别耐旱、耐瘠薄,石窝里垫上一米多黄土,就能长大一棵花椒树来。花椒没有任何一种鸟兽采食,而且还挻贵,一斤能卖三四十块,小寺庙乡的农民,大部分都因为栽植了花椒树致了富呢!袁镇长觉得,在椿树沟栽植花椒树,是椿树沟人脱贫致富最好的项目了,不说别的,单就这里厚厚的黄土层,和山上一那一尺多厚的营养土,也比小寺庙乡那些石山上的土窝窝强多了。
袁镇长一刻也不想担搁,一路小跑地返回队长家,把自己的想法兴冲冲地告诉了队长,队长先是一脸迷惑地听着,渐渐地脸上也露出了微笑,连烟锅脑磕在炕沿上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清脆,那么的欢快。趁着队长的高兴劲儿,袁镇长便提出,把队长后院闲置的两间小瓦房腾出来,租给冯金胜住的事儿。谁知队长听了,脸“刷”地一下又变得阴暗了下来,队长还没有开口,队长的婆姨便贼呀、不是东西呀地嘟囔开了,弄得袁镇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冯金胜的住房问题一直是袁镇长的一块心病,眼看着又要入秋了,雨季又要来了,冯金胜住在那样的窑洞里,万一那天垮塌了,就成了人命关天白大事。为此,袁镇长找了好几个住房有宽余的人,商量着想给冯金胜租一间住,租费自己给垫上,可谁听了头都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如何也不肯招惹这个好吃懒做的“祸根”。
队长拒绝了袁镇长,袁镇长便觉得让冯金胜租住别人的房子,是没有一点可能了,可让冯金胜还住在那孔窑洞里,他的心总悬在半空里放不下来。这可怎么办呢,袁镇长从队长家里出来,一路都在环磨这个事情,却始终也没有想出个最合适的解决办法来。
袁镇长不知不觉地又来到冯金胜的窑洞前,正躺在门破墙下晒暧阳的冯金胜远远看见,便笑呵呵地迎上来,冲着袁镇长傻笑。袁镇长的气又上来了,绷着脸,冷冷地说:“吃过饭,别人都进山挖药材去了,你还在这儿晒太阳,这刚入八月的天,又那么冷吗?”
“我这还不是没吃早饭嘛。”冯金胜一脸的笑僵在脸上,不知所措地说。
“那怎么不早点吃,一早上做不熟一顿饭吗?”
“家里又没面了。”冯金胜的头狠不能钻进宽松的裤档里。
“唉,你要干活,老这懒咋行呢,腿脚不好,上山挖些柴胡远志还是能干得了的,何苦老是没油没盐,没米没面的。”袁镇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袁镇长,我都听你的话,好好干,可我这早饭……”冯金胜看着袁乡长,可怜巴巴地问。
“你呀!有啥办法哩。你去队长家,让人家先给你卖袋面扛回来,你把钱给了人家,他家我前天刚从镇上给捎回来三袋面。”袁镇长说着,从裤兜里抽出钱包,拿出一百元钱,递给冯金胜。
“给人家钱,人家恐怕也不卖给我。”冯金胜接过钱,满脸犹豫地说。
“你不会给人家说几句好话吗?万一人家还不给,你就说我让你来的。瞧你这人,都活成啥了。”袁镇长火了,瞪着眼晴说。
冯金胜一看势头不好,便拿着钱,一溜烟地向队长家跑去了。
袁镇长转身想走,又害怕冯金胜扛不回面,把一百元又胡乱花了,便蹲在墙外的空地上,远远地望着,直到看见冯金胜扛着面袋从队长的大门里出来,才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袁镇长下了冯金胜门前的陡坡,又来到那片长满黄蒿的土地里,望着那片土地又愣在那儿了。
日子刚刚走进八月,大山里刚刚下过一次霜,可红叶已经疯过了山岭,火红火红的,像二月的花儿一样鲜艳。
2018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