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灵龟献书
日子过得真快!仓颉随黄帝南巡,一转眼已半年有余了。
苍茫大地,要给自己的子民选择一处最适宜于繁衍生息的乐土,看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当然要沿河走,这样饮食才有保证。这不,沿黄河走了一路,黄河下游太浑,才上溯来到洛河一线。
半年多的时光,披星戴月,宿露餐风,都还不算得苦。倒是常常数日数日地不见一个村庄,一个人影,甚至不见一只鸟兽。那种孤寂,那种乏味,真让俩人难以忍受。说实在,这半年多行踪不定的光景,比在部落中三年都漫长。冷不防,俩人都长了满脸的连腮胡子,黑蓬蓬地又脏又乱。猛然一看,比半年前老了十年都不止。
当来到龙头山前时,太阳已经落山,黄昏的天边现出一片浓浓的红云。俩人奔波了一整天,都早已疲惫不堪,昏昏然然,只想尽快找个舒适点的窝儿歇歇脚。所以,当那夕阳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河中慢慢浮起一个缓缓蠕动着的生灵时,四只昏花的老眼一时还辨不出,那到底是一枝树梢,还是一蓬乱草。
还是仓颉的眼尖些,抢先叫道:“哎!头!(他一直这样称呼自己的首领)你看河中,那一晃一晃的影子,倒像是一个活物哩!”
黄帝初还不信,撇一撇嘴道:“你是想伴儿想疯了!这地方鬼都不见,哪有活物?”
仓颉却不愿放弃,径朝着那物紧跑几步,以便看得更真切些。
黄帝仍在嘟囔:“这哪是出活物的地方!是人没那么小,兔子也不可能在水里……唉!别是一枝黄黄杆叶吧!又不能吃,还腻人。”
仓颉不理他,径直跑近前去。不想那影子也正向岸边游来,于是他很快就惊喜地叫起来:“头!头!真好运气!这竟是一只龟哩!”
黄帝一时也很惊奇:“哦?龟?倒是许久不见这玩意儿了……”转眼却又失去了兴趣,“唉!龟又有什么好?壳又厚,肉又少,又难煮,又难吃……”
仓颉却有自己的想法,忙说:“不能吃!好歹是个伴儿。吃了,又没个陪着说话的物件了!”转眼,他就抱着那湿漉漉的活物,兴奋地小跑着来到黄帝身边,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头!头!你看——”他显得少有的激动,“这龟背上还有东西——很稀罕的东西哩!”
“什么宝贝玩意儿,值得大惊小怪!”黄帝终于睁开了浑浊的老眼,漫不经心地瞥过去。不料这一瞥却有惊人的发现,神情顿时专注起来。原来,那只硕大的乌龟背上,竟然缠裹着一块既像是什么动物皮,又像是杨树内皮一样柔韧的东西(由于被水浸泡太久,质地已很难判断),更奇怪的是,那块皮上,还有尖牙咬出来一样,绕着中心散乱排列的,一些大大小小莫名其妙的圈圈点点。
“真是稀罕东西!”黄帝一下子来了精神,就着快要落山的夕阳的最后一道光,吃力地瞪圆了眼睛,细心揣摩那些圈圈点点的由来和寓意——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看很懒散,很疲沓。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他是绝不轻易忽略的。
可惜,天色已越来越暗,那树皮(抑或兽皮)上的圈圈点点越来越模糊了。
“唉!这鬼天,说黑就黑了!还是先弄点吃的,好歹哄哄肚子,再找个窝睡下吧!明天得好好琢磨琢磨这玩意儿!”……黄帝无奈地说。
“咦!糟糕!龟呢?……”仓颉忽然冷惊火燎地大叫。
这半天,俩人一直专注地审视这块皮,竟把那好容易盼来的一个伴儿(虽说不会说话,毕竟是个伴儿)给忽视了。俩人此刻一阵慌乱,都睁圆了浑浊的老眼极力向四处搜寻。
无奈龟已杳然。四野寂静无声,夜幕正在天地间弥漫。

(二)神秘图式
整半夜,俩人都没睡好觉,都不住地在存身的树叶窝窝里翻腾。
一个说:“奇怪!那些圈圈点点,实在是琢磨不透。”
一个说:“唉!可惜了那只龟!多好的一个伴儿,竟没有看牢!”
到后半夜,俩人才昏昏睡去。这一觉又格外沉实,连梦影子都不曾见到。当婉转清脆的鸟鸣把黄帝从昏睡中唤醒,他一时竟还认为是在部落首领的圆顶帐篷里呢!他坐起身,摇摇头,眯起沉沉的眼皮定一会儿神,这才想到半年多来的奔波劳碌。睁开眼,旋即看见仓颉呆坐的背影——仓颉已不知何时起来,正伏在那块皮前呆呆发怔哩!
“哎——看出点什么没有?”
“好像有点眉目,可一时又说不清楚……”仓颉头也不回,眼也未抬。黄帝也不计较他的失礼,只是慌慌地凑上去盯着那块皮呆呆地审视。
“头!我看,南巡可以告一段落了!”仓颉抬起头,音调低沉却决然。显然他已深思熟虑过了
“哦?是不是从这块皮上得到什么启示?”黄帝平静又好奇地问。
“我只是觉得,”仓颉摇摇头,“通过半年多的奔波,我们并不能发现一处,如想象中那样十全十美的风水宝地——也许永远不可能找到。也许它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
“唔!有道理。”黄帝赞同地说,“我也早有这种想法。只是作为首领,我有责任为大家尽这点心力和义务,所以一直不肯放弃罢了!”
“那……为什么不换一种想法呢?” 听到黄帝肯定自己的意见,仓颉很兴奋,终于从那块皮上抬起眼睛。“头,你已尽力了。天地这么大,现在看来,我们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大地的边缘。再说,即使大地有边缘,那边界又该是什么景色?是无际的大水?是无底的深渊?是狮虎的领地?是蛇蝎的巢穴?……要真是那样,也只是我们人类生存的绝境,而不是乐土。因此,再找下去,似乎已没有必要了!”
“是啊……”黄帝长舒一口气,赞同地接下去。“其实天底下哪有什么绝好的风水宝地呢?只要有水,有草,有树,有生命的地方,大概人类都可以生存吧!现在细想,过去的想法实在太简单。总想找到一处圣地,一劳永逸,一好百好。唉!这可能是永难实现的痴梦了!”
“所以我说,南巡似乎可以终止了。我们也该歇歇腿脚,静下心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仓颉又俯下身去,细细端详眼前那块皮。
“你说,更有意义的事情,是不是跟这块皮,跟这上边奇奇怪怪的圈圈点点有关?”
“嗯……也可以算有关吧!反正这些古怪的想法,一多半是见到这张皮,看到这些奇怪的图式才想到的——以前也偶尔冒出一点怪念头,却从来不像今天这样明确。”
“哦?那你仔细说说看!先说这张皮……”黄帝的兴趣越来越浓了。
“你看,头——”仓颉的手指不由得兴奋地在那张皮上指指点点,“这些圈圈点点确实不是随意点画的,而是按照很严密的逻辑,很深奥的规律,精心排列布局的。”
“我也看出来一点点。你看,它整个的布局很规整,很匀称。而数目的排列又似乎很随意,很潦草,没有规律……”
“不,头,你再仔细看看!其实我尤其感兴趣的就是它数目上的排列了!表面看似乎很随意,细推敲却暗藏着很深的玄妙。它替我解决了多年来一直困扰着咱们而一直难以把握的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
“进位的问题。每当遇到一个比较大的数目时,我们常常觉得无法表达它的数量,只好分成若干数目相同的组,先算整后算零,几个整加几个零。这样似乎比较清楚些。可是每组到底按几个来分才更合理?却一直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这样就容易产生混乱。”
“不错。特别是在分兽肉和种子的时候,就常常遇到这些问题。我们一般是根据东西的多少决定组的大小。分兽肉时组小些,有时是两个,有时是五个;分种子时组大些,或八个,或十二个,或三十个……总之,你一个标准,他一个标准;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
“是啊!这样时间一长,记下的账目就一塌糊涂。有时想得脑袋生疼也说不清楚了!”
“看来该早些制定一个统一标准,不能再糊糊涂涂乱改乱用了。仓颉,你似乎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主意了吧?”
“应该有个明确的决定了,头。你再仔细推敲推敲这张图。它实在给了我很大的启示哩!”
“嗯!先别说你的结论,让我再仔细揣摩揣摩这张图,看看咱们的意见是不是一致……”黄帝又俯下身去,对着那张奇怪的皮,翻过来调过去,从不同角度不断推敲,琢磨了好半天,紧锁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哦!有数了!有数了!是十个!是十个!数目适中,又不太大,又不太小。是不是,仓颉?”
“是的,头。很高兴咱们能想到一块儿。”仓颉很舒心地一笑,“不但数目适中,而且与我们人体有奇妙的暗合。它实在应该是天然的进位规律哩!”
“哦?与人体暗合?你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些?”
“你看,十个,不多不少。正与我们两只手指,两只脚趾的数目一致。这不是天然的进位规律吗?”
“哦!……妙!妙!看来困扰我们多年的进位问题可以有个统一的标准了!”黄帝出乎意料的兴奋,“仓颉,这真是苍天给咱们最神秘的启示呀!哈……”
“还有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就是结绳记事的表现方式太简单、太笨拙了!而现实生活中遇到的事情又太复杂,太多意外。无论我们把打结的方式进行多少种花样翻新的改变,都已无法表达所想告诉别人的内容。到后来,时间稍微一长,连我们自己都糊涂了!而且绳子时间长了易朽烂,难以久存。头,这些问题,都得早些想法解决,以免给子民和后人造成更大的混乱——我认为,这是比找一块也许并不存在的风水宝地,更加迫切,更加实在,也更有意义的事情哩!”
“你的打算是——”
“头!应该赶快创制一种简便易学,又富于表现力的符号,来代替这种原始又拙笨的结绳记事。”
“嗯,好,好!仓颉,你比我想得深,想得远,你不愧是个奇才!我有预感,你这一想法,也许是我们人类历史上最伟大最惊人的创建哩!它也许可能对我们这个种族的发展壮大起到不可想象的推动作用。”
“头,你说的太夸大了!”仓颉憨厚地一笑,“我只是不忍心你整年整年地奔波忙碌,想让你早些从毫无意义的体力消耗中脱身,就不由多动了些脑筋。再说……再说我也有私心!我累了,早就想歇几天了!”
“应该!应该!咱们都歇几天,自己给自己放几天假!仓颉,剩下这几天,咱们就不乱跑了,一块儿商量这个事儿。仓颉,咱们歇三天,三天。你看,三天的时间够不够?”
“三天?也许紧了些。不过……”仓颉微笑一下,自信地说:“应该没多大问题吧!头,这三天你安心休息,不要多动,这符号的创制就以我为主。有了难题我再与你商量,你看行吗?”
“那敢情好。只是,又太偏劳你了!”
“说什么偏劳!你操心的都是部落大事,那已够你焦心的了。这种小事要再搅扰你的清静,那可真是小民的罪过了……”
“哎,仓颉,咱们一直是患难相依,不分你我。你何时学得这么客气了?”
“我可不是假客气,头!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你是整个部落的主心骨,我为你着想,其实是为整个部落着想。再往根上追,,其实还是为我个人想啊!”
“好吧,仓颉。你就偏劳几天,让我享几天清福吧!哈……还是当头好哇!总能享受许多特权。哈……”
“别忘了,头,你身上有许多责任。你身子在这儿歇,脑瓜子却在那儿转哩!”
“仓颉,还是你知道我呀!唉!带着这一大家子,哪一天能真正静下心来呢?满出满算,就还数出来这半年多省心。虽说体力消耗大,但脑子里清静多了。仓颉,我是不想放弃这个安享清闲的机会呀!哈……”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笔名胡剑春,曾任洛宁县作家协会兴华分会主席(近年因生计漂泊在外,已很少参加作协活动,每每思及,多有抱憾),洛阳市艺术研究所特邀编剧,农民。在三十年的创作生涯中,已创作大戏16部,小品小戏若干。作品多次在洛阳市获奖。古装戏《南剑春》、《葫芦峪传奇》等已被搬上舞台。2008年出版个人戏曲剧本集《洛水梆子洛河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