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七章 上海滩头
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初三(1900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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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正(凌晨4:00)
黄浦江的汽笛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
林清让站在“汇中饭店”五楼的窗前,看着窗外这个陌生的世界。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处,外滩的建筑群在晨曦中显露出轮廓——那些花岗岩筑成的银行大楼、哥特式尖顶的教堂、还有江面上停泊的各国军舰,船桅如林,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一个与徽州、苏州完全不同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煤烟、香水、马粪和江水腥味混合的奇异气息,街上跑着西洋马车,偶尔还能看见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匆匆走过。
“大哥,这里好奇怪。”清瑶站在他身边,小声说。
确实奇怪。三天前他们还在苏州的粉墙黛瓦间,听着软糯的吴语;三天后,却来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十里洋场”。一路上,他们换了三次马车,走了两条水路,最后搭上一艘英国货轮,才在昨晚深夜抵达上海。
一切都是按照慧明大师的安排。那个叫史密斯的英国人果然在汇中饭店等他们,用流利的中文说:“林先生,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先休息,明天我们再谈。”
但林清让一夜未眠。
窗外的汽笛声、马车声、还有那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音乐声,让他心烦意乱。更重要的是,刘世昌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三天前那个夜晚,他赶到桃花坞时,七号院已经人去楼空。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字迹潦草:
“少东家:文炳已死,我心已绝。账册副本在我手,若三日内不见我安全离境,必将其公之于众。勿寻。——刘”
刘世昌不相信刘文炳是冯三要杀的。他认为是林家出卖了他们父子,用刘文炳的命换取了账册。所以他要挟——用账册副本做筹码,逼林家帮他逃离。
可问题是,林清让根本不知道刘世昌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说的“离境”是什么意思。是去南洋?还是去日本?或者更远的地方?
三天期限,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清让。”周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休息一会儿吧,天亮了还有很多事要办。”
林清让转身,看见母亲眼下有深深的阴影,知道她也没睡好。
“母亲,我在想刘世昌的事。”
“船到桥头自然直。”周氏走到窗前,和他并肩站着,“慧明大师既然安排我们来上海,自有他的道理。那位史密斯先生,或许能帮上忙。”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
开门的是饭店的华仆,穿着笔挺的制服,操着一口上海腔的官话:“林先生,史密斯先生请您到二楼咖啡厅用早餐。”
“知道了,谢谢。”
林清让换上陈启元为他准备的西装——这是洋人的服饰,穿在身上很不自在,但入乡随俗。周氏和妹妹们则换上改良过的旗袍,既保留中式韵味,又符合租界的时髦。
二楼咖啡厅里,史密斯已经等在靠窗的位置。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英国人,高鼻深目,留着精心修剪的八字胡,穿着三件套西装,手里拿着一份英文报纸。
“林先生,早上好。”史密斯起身,用流利的中文招呼,“请坐。这位是令堂?哦,还有几位可爱的小姐。”
他的礼貌无可挑剔,但林清让总觉得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藏着某种算计。
“史密斯先生,多谢您的帮助。”林清让在对面坐下。
“不必客气。慧明大师是我的老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史密斯招来侍者,“几位想吃什么?这里有英式早餐,也有中式早点。”
简单点过餐后,史密斯开门见山:“林先生,慧明大师在信里大致说了你们的情况。你们需要帮助,而我,可以提供帮助。”
“什么样的帮助?”
“保护。”史密斯放下报纸,“上海是租界,由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共同管理。中国的官府在这里权力有限。只要你们住在租界里,冯三要的人就不敢公然动手。”
“那我们要付出什么代价?”
史密斯笑了:“林先生很直接。我喜欢和直接的人打交道。”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需要一样东西——那本账册。”
林清让的心一紧:“您怎么知道账册的事?”
“上海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史密斯重新靠回椅背,“尤其是关于官员贪腐的消息,很多人感兴趣。比如……英国领事馆,美国商会,还有法国的银行家们。”
“他们要账册做什么?”
“做生意需要了解合作伙伴。”史密斯说得很轻松,“知道哪些中国官员贪腐,知道他们收了谁的钱,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开展贸易。当然,这些信息不会公开,只是……内部参考。”
林清让明白了。这些洋人不是要主持公道,而是要利用账册里的信息,作为与中国官员打交道的筹码。知道你的把柄,谈生意时就更有主动权。
“如果我拒绝呢?”
“那很遗憾。”史密斯耸耸肩,“汇中饭店的房间只能住到今天中午。之后,你们就要自己找地方住了。而上海虽然大,但安全的地方……不多。”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周氏在桌下轻轻按住儿子的手,示意他冷静。
“史密斯先生,账册可以给您。”林清让说,“但不是全部。我只能给您一部分——关于冯三要和李翰章的部分。至于京城那位大人的部分,我要留着。”
“为什么?”
“因为那部分关系到我父亲的生死。”林清让盯着史密斯的眼睛,“如果全部给您,我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您拿到全部账册后,完全可以不管我们,甚至可能转手卖给冯三要。”
史密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林先生比我想象的聪明。好,我接受这个条件。不过……我如何确定你给我的部分是真的?”
“您可以验证。”林清让说,“冯三要和李翰章收受贿赂,在徽州是公开的秘密。您只要派人去打听,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侍者送来了早餐。史密斯优雅地切着培根,思考片刻:“成交。今天下午,你把账册给我,我会安排你们住进法租界的一处安全屋。那里有法国巡捕保护,绝对安全。”
“还有一件事。”林清让说,“我需要您帮我找一个人。”
“谁?”
“刘世昌。他应该在准备离开上海,但具体去哪里,我不知道。他手里有账册的副本,如果落到冯三要手里,我们都麻烦。”
史密斯点点头:“这件事我可以帮忙。上海港每天有十几艘船离港,去南洋、日本、香港、甚至美国。但找一个人需要时间。”
“时间不多了。”林清让说,“今天是最后期限。如果今天找不到他,他可能会做出极端的事。”
“极端?”史密斯挑眉,“比如?”
“比如把账册副本寄给报社,或者直接送到领事馆。”林清让说,“如果他以为我们出卖了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史密斯的脸色严肃起来:“那确实麻烦。好,我立刻派人去查。上海港的船主我认识不少,应该能问到消息。”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离开咖啡厅时,史密斯最后说:“林先生,下午两点,还是这里见。希望到时候,我能听到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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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上午8:15)
回到房间,林清让立刻开始整理账册。
他把关于冯三要和李翰章的部分单独抄录出来,装订成册。原件则小心翼翼地藏进行李箱的夹层。沈月如那本账册,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暂时不给史密斯——那里面有太多敏感信息,不能轻易交给洋人。
“清让,这个史密斯可靠吗?”周氏担心地问。
“不可靠。”林清让实话实说,“但他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租界确实能提供保护,只要我们不出去,冯三要的人就没办法。”
“可是他要账册……”
“他要的是情报,不是正义。”林清让合上账册,“但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借他的手,让冯三要和李翰章的罪行暴露。至于京城那位……我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
林清让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慧明大师给我的另一封信,让我到上海后打开。”
信很简短:
“清让:
若需面圣,可寻一人——翁同龢。此人现居上海,虽已罢官,但在士林中威望犹存,且与皇帝有师生之谊。他可助你将账册直送御前。
地址:英租界愚园路,六十三号。
切记:翁公清高,不喜洋人,勿提史密斯事。
慧明 手书”
翁同龢!
林清让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前军机大臣、光绪帝的老师,戊戌变法后被慈禧罢官,软禁在家。没想到他竟然在上海!
如果能得到翁同龢的帮助,将账册直接送到皇帝面前,那扳倒孙毓汶就有希望了!
“母亲,我下午要去见一个人。”
“谁?”
“翁同龢。”林清让说,“如果他能帮忙,父亲就有救了。”
周氏又惊又喜:“可是……这样的大人物,会见我们吗?”
“总要试试。”林清让说,“慧明大师既然让我去找他,一定有把握。”
正说着,房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来的是饭店经理,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国人:“林先生,楼下有人找您。”
“谁?”
“不肯说名字,只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
林清让和周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我跟你下去看看。”林清让对经理说。
一楼大堂里,一个瘦小的年轻人坐在沙发上,穿着破旧的短褂,脚上的布鞋已经开了口。看见林清让,他立刻站起来,紧张地搓着手。
“您就是林清让林公子?”
“是我。你是……”
年轻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是刘掌柜派来的。他让我给您带个口信。”
林清让心中一紧:“刘世昌?他在哪?”
“不能说。”年轻人摇头,“刘掌柜说,如果您想知道账册副本的下落,就跟我走一趟。”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年轻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就走,过时不候。”
林清让犹豫了。这很可能是陷阱。但万一是真的呢?刘世昌手里有账册副本,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他,后果不堪设想。
“等我一下。”他转身上楼,对周氏简单说明了情况。
“不能去!”周氏抓住他的胳膊,“太危险了!”
“母亲,我必须去。”林清让说,“这是唯一能找到刘世昌的机会。您放心,我会小心的。如果两个时辰后我没回来,您就去找史密斯,让他帮忙。”
“清让……”
“相信我。”林清让抱了抱母亲,转身下楼。
年轻人已经等在门口,看见他,点点头,转身走进人流中。
林清让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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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正(上午9:00)
两人穿行在上海的街巷中。
从外滩的繁华地段,一路向西,建筑越来越破败,街道越来越窄。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垃圾的臭味,路边蹲着衣衫褴褛的乞丐,偶尔还能看见几个面色枯黄的瘾君子在墙角发抖。
这里是上海的“下只角”,租界与华界的交界处,三不管地带。
年轻人拐进一条阴暗的小巷,巷子深处有一间破旧的茶馆,门口挂着“四海茶馆”的招牌,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在里面。”年轻人指了指茶馆,自己却站在门口不进去,“刘掌柜在二楼等您。”
林清让看了他一眼,推门进去。
茶馆里烟雾缭绕,几个茶客在打麻将,吆喝声、洗牌声、咳嗽声混成一片。柜台后面,一个独眼老头在打算盘,看见林清让,抬了抬眼皮:“找谁?”
“刘掌柜。”
“二楼,最里面的雅间。”
林清让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到二楼。走廊很暗,只有尽头一扇门缝里透出微光。
他走到门前,轻轻敲门。
“进来。”
是刘世昌的声音,但听起来很虚弱。
林清让推门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刘世昌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他的腹部裹着厚厚的绷带,但血已经渗出来,染红了一大片。
“刘掌柜!你这是……”
“少东家,您来了。”刘世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坐吧。”
林清让在床边坐下:“你的伤……”
“前天晚上,冯三要的人找到我了。”刘世昌咳嗽起来,每咳一声,脸色就更白一分,“他们捅了我一刀,抢走了账册副本。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他们留了我一口气,让我给您带话。”
“什么话?”
“冯三要说……让您三天内交出所有账册原件,否则……就让老爷在牢里‘暴病身亡’,就像文炳一样。”刘世昌的眼泪流下来,“少东家,我对不起您……对不起老爷……是我害了文炳,也害了林家……”
林清让握住他的手:“刘掌柜,这不怪你。冯三要心狠手辣,谁也想不到。”
“不,怪我。”刘世昌摇头,“如果我早点交出账册,如果我不那么贪心……文炳就不会死……老爷也不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刘掌柜,你别说话了。我去找大夫……”
“不用了。”刘世昌抓住他的手,“我时间不多了。少东家,您听我说……账册副本虽然被抢走了,但我还留了一手。”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钥匙:“这是汇丰银行保险箱的钥匙。箱号是七十七。里面……有真正的底账。”
“底账?”
“我做了三本账。”刘世昌艰难地说,“一本假账,给老爷看的;一本真账,记录贿赂明细;还有一本……底账,记录所有贿赂的来龙去脉,包括行贿人的名字、时间、地点、中间人、还有……收据。”
收据!这意味着铁证如山!
“冯三要抢走的那本,只是真账的副本。底账还在银行里,他们不知道。”刘世昌把钥匙塞进林清让手里,“少东家,这个……算是我对林家的一点补偿。求您……一定要扳倒冯三要,为文炳报仇……”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眼睛还睁着,但已经没有了神采。
林清让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了。
刘世昌死了。
这个贪了林家钱、害了林家、又救了林家的复杂的人,就这样死在一个破旧的茶馆里,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林清让轻轻合上他的眼睛,低声说:“刘掌柜,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和文炳报仇。”
他收起钥匙,最后看了一眼刘世昌的遗体,转身离开。
走到楼梯口时,那个独眼老头叫住他:“这位客官,那位刘老爷的房钱还没结。”
林清让掏出一块碎银扔过去:“够了吗?”
“够了够了。”老头眉开眼笑,“客官慢走。”
走出茶馆,阳光刺眼。
林清让站在脏乱的巷子里,手里握着那把冰凉的钥匙,心中五味杂陈。
刘世昌死了,账册副本被抢走了,冯三要的威胁迫在眉睫。
但他手里有了底账——真正的铁证。
现在的问题是:是继续按原计划,把部分账册给史密斯,换取保护?还是冒险去找翁同龢,直接面圣?
还有那把钥匙——汇丰银行保险箱七十七号,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他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快到中午了。
离冯三要的三天期限,还有两天。
离与史密斯的约定时间,还有三个时辰。
他必须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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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初(上午11:00)
回到汇中饭店时,周氏正在房间里焦急地踱步。看见儿子回来,她才松了口气。
“清让,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清让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但没有提刘世昌的死——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那现在怎么办?”周氏问,“冯三要的人已经拿到副本,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所以我们得尽快行动。”林清让说,“母亲,下午我去见史密斯,把部分账册给他,换取保护。然后我去汇丰银行,看看保险箱里有什么。最后……我去找翁同龢。”
“可是时间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要做。”林清让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打开行李箱,取出抄录好的账册部分,装进一个牛皮纸袋。又把沈月如的账册和底账钥匙分别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才坐下来,吃了点东西。
下午一点半,他独自来到二楼咖啡厅。
史密斯已经等在那里,面前放着一个精致的皮箱。
“林先生,你很准时。”史密斯微笑,“东西带来了吗?”
林清让把牛皮纸袋推过去:“这是关于冯三要和李翰章的部分。您可以验证。”
史密斯打开纸袋,快速翻看几页,点点头:“很好。那么按照约定,我会安排你们住进法租界的安全屋。车子已经在楼下等了,随时可以出发。”
“我还有一个请求。”林清让说,“我需要去一趟汇丰银行。”
“取钱?”
“办点私事。”林清让说,“不会耽误太久。”
史密斯看了看怀表:“可以。我给你一个小时。一小时后,你必须回到这里。否则……安全屋的安排就作废。”
“一言为定。”
林清让起身离开,快步走出饭店。
汇丰银行在外滩十二号,一栋气派的花岗岩大楼。门口站着印度籍的门卫,戴着红头巾,神情严肃。
林清让走进去,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高高的穹顶上绘着彩画。柜台后面,几个英国职员在忙碌,还有几个中国买办在低声交谈。
他走到一个空着的柜台前,掏出钥匙:“我想打开保险箱,七十七号。”
职员接过钥匙看了看:“请稍等,我需要核对记录。”
他翻看一本厚厚的登记簿,又看了看林清让:“请问您是刘世昌先生吗?”
“不是。我是他的委托人,他有事来不了,让我来取东西。”
“这不符合规定。”职员摇头,“保险箱必须本人或者有正式授权书的人才能打开。”
林清让心中着急,但表面保持平静:“刘先生病重,无法亲自前来。他给了我钥匙,还有这个——”
他掏出刘世昌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一枚私章。这是刘世昌在茶馆给他的,当时说:“如果银行不让取,就用这个。”
职员接过私章,和登记簿上的印鉴比对,终于点头:“好吧。请跟我来。”
他领着林清让走进一道铁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是一排排保险箱。走廊尽头,两个英国保安持枪而立。
“七十七号在这里。”职员用另一把钥匙打开外层锁,然后用林清让的钥匙打开内层锁,“您有十五分钟时间。时间到了,我会来敲门。”
保险箱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铁盒。
林清让取出铁盒,走到旁边的小隔间里,关上门。
打开铁盒,里面是厚厚一叠文件。最上面是一封信:
“少东家:
若您读到这封信,说明老奴已经不在人世。盒中之物,是老奴毕生心血,也是老奴的赎罪。
内有:
一、所有贿赂的原始收据、借条、合同,共一百三十七份。
二、冯三要与李翰章往来的密信抄本,二十三封。
三、孙毓汶在江南置办田产的契约副本,以及他收受好处的记录。
四、一份名单——所有参与贪腐的官员、商人、中间人,以及他们的把柄。
此盒之物,足可震动朝野。但切记:证据虽在,时机更重要。若时机不对,贸然出手,反招杀身之祸。
老奴一生做错太多,唯愿此盒能助林家度过此劫,助少东家成就大事。
刘世昌 绝笔”
林清让的手在颤抖。
他翻开那些文件。收据上盖着鲜红的印章,密信上有清晰的落款,契约上有官府的大印……每一份都是铁证!
特别是那份名单——不仅列出了所有涉案人员,还详细记录了每个人的弱点:谁好色,谁贪杯,谁欠赌债,谁有把柄在别人手里……
这简直是核武器!
有了这些,别说扳倒冯三要和李翰章,就是扳倒孙毓汶,也有希望!
但他想起刘世昌的警告:证据虽在,时机更重要。
现在时机对吗?
庚子之乱刚过,朝廷正在整顿吏治。光绪帝虽然被软禁,但仍有亲政的愿望。如果此时呈上这些证据,皇帝为了树立威信,很可能会严办。
可是……怎么才能把证据送到皇帝面前?
翁同龢!只有他了!
林清让迅速将文件放回铁盒,锁好,抱在怀里。
走出隔间时,那个职员正在看怀表:“您还有三分钟。”
“我取好了。”林清让说,“请问,这个保险箱还能继续租用吗?”
“可以,但需要续费。一年五十两。”
“我续一年。”林清让掏出一张银票,“另外,我想在贵行开一个账户,存一笔钱。”
“请到前面柜台办理。”
林清让把铁盒重新锁进保险箱,只取出那份名单和几份关键证据,藏在身上。然后到柜台开了账户,存入两千两——这是祖母留给他的银票的一部分。
有了这个账户,他在上海就有了根基。
走出汇丰银行时,已经下午两点一刻。
超过和史密斯的约定时间了。
但他顾不上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翁同龢!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去愚园路,六十三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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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下午2:45)
愚园路在英租界西边,是富人聚居区。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树荫下是一栋栋花园洋房,风格各异,有英式的、法式的、还有中西合璧的。
六十三号是一栋两层小楼,白墙红瓦,围着黑色的铁艺栅栏。院子里种着几株桂花,正是花期,香气袭人。
林清让按了门铃。
许久,一个老仆来开门,穿着整洁的灰布长衫,态度客气但疏离:“请问找谁?”
“晚生林清让,徽州人士,求见翁公。”林清让递上名帖——这是慧明大师为他准备的,上面有慧明大师的印鉴。
老仆接过名帖:“请稍候。”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老仆才回来:“翁公请林公子书房相见。”
书房在一楼,很大,四壁都是书架,堆满了线装书。窗边一张大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俱全,还摊着一幅未完成的字。
翁同龢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他七十多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但眼神锐利如鹰。穿着半旧的藏青长衫,手里握着一卷书。
“晚生林清让,拜见翁公。”林清让深深一躬。
“坐吧。”翁同龢放下书,“慧明大师信里说,你有要事找我?”
“是。”林清让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晚生想告御状,状告盐课司大使冯三要、徽州知府李翰章,以及他们背后的靠山——军机章京孙毓汶。”
翁同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罪名?”
“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侵吞民产,陷害忠良。”林清让从怀里取出那份名单和几份关键证据,双手奉上,“这是部分证据。”
翁同龢接过,戴上老花镜,仔细翻看。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翻页的声音。
许久,翁同龢摘下眼镜,长长叹了口气:“又是这些人……这些年,他们祸害了多少百姓,吞了多少民脂民膏!”
“翁公……”
“你知道孙毓汶是什么人吗?”翁同龢问。
“知道。恭亲王奕䜣的门人,军机章京,权势滔天。”
“不止。”翁同龢冷笑,“他还是太后的心腹,庆亲王奕劻的盟友。你要告他,就是与半个朝堂为敌。”
林清让咬牙:“即便如此,晚生也要告!家父被他们陷害,关在大牢里,性命危在旦夕。还有无数被他们欺压的百姓,都等着一个公道!”
“好!”翁同龢拍案而起,“有骨气!老夫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
他走到窗前,看着院中的桂花:“可是清让,你要明白,告御状不是那么容易的。如今朝政把持在太后手中,皇上虽有亲政之心,但处处掣肘。你这状子递上去,很可能石沉大海,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晚生不怕死。”
“你不怕,但你父亲呢?你母亲呢?你妹妹们呢?”翁同龢转身看着他,“孙毓汶这些人,心狠手辣。你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
林清让沉默了。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所以,要告,就要一击致命。”翁同龢回到座位,“不能给他们反扑的机会。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请翁公指点。”
“天时,现在就有。”翁同龢说,“太后和皇上刚从西安回銮,正在整顿朝纲,惩治贪官污吏是当务之急。”
“地利呢?”
“地利就在上海。”翁同龢微笑,“上海是租界,中国的官府管不到这里。你可以在这里收集证据,联络志士,等时机成熟,再进京告状。”
“那人和……”
“人和,老夫可以帮你。”翁同龢说,“老夫虽然罢官,但在朝中还有几个学生,在士林中还有几分薄面。老夫可以联络江南的士绅,联名上书,为你造势。”
林清让起身,深深一拜:“晚生谢翁公大恩!”
“先别急着谢。”翁同龢扶起他,“老夫帮你,也是有私心的。孙毓汶这些人,把持朝政,祸国殃民,老夫早就想扳倒他们了。你父亲的案子,正好是个突破口。”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在正式告状之前,你需要做几件事。”
“请翁公吩咐。”
“第一,把所有证据整理好,做成一份完整的状子。要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第二,联络徽州、苏州、扬州等地受过冯三要、李翰章欺压的商户,收集他们的证词。人越多,声势越大。”
“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保护好你自己和家人。在上海期间,不要暴露行踪。老夫会安排你们住进一处更安全的地方。”
林清让一一记下。
“还有一件事。”翁同龢神色严肃,“那个英国人史密斯,你要小心。洋人不可信,他们只想利用你达到自己的目的。账册的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和他有牵扯。”
“晚生明白。”
离开翁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林清让抱着铁盒,走在愚园路上,心中既激动,又沉重。
激动的是,终于找到了希望——翁同龢愿意帮忙!
沉重的是,前路依然艰险——要扳倒孙毓汶这样的权贵,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没有退路。
父亲还在大牢里,沈月如的仇还没报,刘世昌父子的冤还没雪。
他必须走下去。
走到巷口时,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他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史密斯的脸:“林先生,我们该谈谈了。”
林清让心中一紧。
史密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上车吧。”史密斯的语气不容拒绝,“你的母亲和妹妹们,已经在等你了。”
林清让的手握紧了铁盒。
最终,他还是上了车。
马车驶向法租界的方向,驶向未知的明天。
而上海的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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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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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第八章:法租界迷局
林清让一家住进法租界的安全屋,却发现这里处处透着诡异。史密斯提出一个惊人交易:用全部账册换取英国领事的直接庇护。与此同时,一个神秘法国女人的出现,让林清让陷入情感漩涡。而在徽州,林静山在狱中开始实施他的最后计划——这个计划将彻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长篇小说有:
《高路入云端》《野蜂飞舞》《咽泪妆欢》《野草》《回不去的渡口》《拂不去的烟尘》《窗含西岭千秋雪》《陇上荒宴》《逆熵编年史》《生命的代数与几何》《孔雀东南飞》《虚舟渡海》《人间世》《北归》《风月宝鉴的背面》《因缘岸》《风起青萍之末》《告别的重逢》《何处惹尘埃》《随缘花开》《独钓寒江雪》《浮光掠影》《春花秋月》《觉海慈航》《云水禅心》《望断南飞雁》《日暮苍山远》《月明星稀》《烟雨莽苍苍》《呦呦鹿鸣》《风干的岁月》《月满西楼》《青春渡口》《风月宝鉴》《山外青山楼外楼》《无枝可依》《霜满天》《床前明月光》《杨柳风》《空谷传响》《何似在人间》《柳丝断,情丝绊》《长河入海流》《梦里不知身是客》《今宵酒醒何处》《袖里乾坤》《东风画太平》《清风牵衣袖》《会宁的乡愁》《无边的苍茫》《人间正道是沧桑》《羌笛何须怨杨柳》《人空瘦》《春如旧》《趟过黑夜的河》《头上高山》《春秋一梦》《无字天书》《两口子》《石碾缘》《花易落》《雨送黄昏》《人情恶》《世情薄》《那一撮撮黄土》《镜花水月》 连续剧《江河激浪》剧本。《江河激流》 电视剧《琴瑟和鸣》剧本。《琴瑟和鸣》《起舞弄清影》 电视剧《三十功名》剧本。《三十功名》 电视剧《苦水河那岸》剧本。《苦水河那岸》 连续剧《寒蝉凄切》剧本。《寒蝉凄切》 连续剧《人间烟火》剧本。《人间烟火》 连续剧《黄河渡口》剧本。《黄河渡口》 连续剧《商海浮沉录》剧本。《商海浮沉录》 连续剧《直播带货》剧本。《直播带货》 连续剧《哥是一个传说》剧本。《哥是一个传说》 连续剧《山河铸会宁》剧本。《山河铸会宁》《菩提树》连续剧《菩提树》剧本。《财神玄坛记》《中微子探幽》《中国芯》《碗》《花落自有时》《黄土天伦》《长河无声》《一派狐言》《红尘判官》《诸天演教》《量子倾城》《刘家寨子的羊倌》《会宁丝路》《三十二相》《刘寨的旱塬码头》《刘寨史记-烽火乱马川》《刘寨中学的钟声》《赖公风水秘传》《风水天机》《风水奇验经》《星砂秘传》《野狐禅》《无果之墟》《浮城之下》《会宁-慢牛坡战役》《月陷》《灵隐天光》《尘缘如梦》《岁华纪》《会宁铁木山传奇》《逆鳞相》《金锁玉关》《会宁黄土魂》《嫦娥奔月-星穹下的血脉与誓言》《银河初渡》《卫星电逝》《天狗食月》《会宁刘寨史记》《尘途》《借假修真》《海原大地震》《灾厄纪年》《灾厄长河》《心渊天途》《心渊》《点穴玄箓》《尘缘道心录》《尘劫亲渊》《镜中我》《八山秘录》《尘渊纪》《八卦藏空录》《风水秘诀》《心途八十一劫》《推背图》《痣命天机》《璇玑血》《玉阙恩仇录》《天咒秘玄录》《九霄龙吟传》《星陨幽冥录》《心相山海》《九转星穹诀》《玉碎京华》《剑匣里的心跳》《破相思》《天命裁缝铺》《天命箴言录》《沧海横刀》《悟光神域》《尘缘债海录》《星尘与锈》《千秋山河鉴》《尘缘未央》《灵渊觉行》《天衍道行》《无锋之怒》《无待神帝》《荒岭残灯录》《灵台照影录》《济公逍遥遊》三十部 《龙渊涅槃记》《龙渊剑影》《明月孤刀》《明月孤鸿》《幽冥山缘录》《经纬沧桑》《血秧》《千峰辞》《翠峦烟雨情》《黄土情孽》《河岸边的呼喊》《天罡北斗诀》《山鬼》《青丘山狐缘》《青峦缘》《荒岭残灯录》《一句顶半生》二十六部 《灯烬-剑影-山河》《荒原之恋》《荒岭悲风录》《翠峦烟雨录》《心安是归处》《荒渡》《独魂记》《残影碑》《沧海横流》《青霜劫》《浊水纪年》《金兰走西》《病魂录》《青灯鬼话录》《青峦血》《锈钉记》《荒冢野史》《醒世魂》《荒山泪》《孤灯断剑录》《山河故人》《黄土魂》《碧海青天夜夜心》《青丘狐梦》《溪山烟雨录》《残霜刃》《烟雨锁重楼》《青溪缘》《玉京烟雨录》《青峦诡谭录》《碧落红尘》《天阙孤锋录》《青灯诡话》《剑影山河录》《青灯诡缘录》《云梦相思骨》《青蝉志异》《青山几万重》《云雾深处的银锁片》《龙脉劫》《山茶谣》《雾隐相思佩》《云雾深处的誓言》《茶山云雾锁情深》《青山遮不住》《青鸾劫》《明·胡缵宗诗词评注》《山狐泪》《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不碍白云飞》《山岚深处的约定》《云岭茶香》《青萝劫:白狐娘子传奇》《香魂蝶魄录》《龙脉劫》《沟壑》《轻描淡写》《麦田里的沉默》《黄土记》《茫途》《稻草》《乡村的饭香》《松树沟的教书人》《山与海的对话》《静水深流》《山中人》《听雨居》《青山常在》《归园蜜语》《无处安放的青春》《向阳而生》《青山锋芒》《乡土之上》《看开的快乐》《命运之手的纹路》《逆流而上》《与自己的休战书》《山医》《贪刀记》《明光剑影录》《九渊重光录》《楞严劫》《青娥听法录》《三界禅游记》《云台山寺传奇》《无念诀》《佛心石》《镜天诀》《青峰狐缘》《闭聪录》《无相剑诀》《风幡记》《无相剑心》《如来藏剑》《青灯志异-开悟卷》《紫藤劫》《罗经记异录》《三合缘》《金钗劫》《龙脉奇侠录》《龙脉劫》《逆脉诡葬录》《龙脉诡谭》《龙脉奇谭-风水宗师秘录》《八曜煞-栖云劫》《龙渊诡录》《罗盘惊魂录》《风水宝鉴:三合奇缘》《般若红尘录》《孽海回头录》《无我剑诀》《因果镜》《一元劫》《骸荫录:凤栖岗传奇》《铜山钟鸣录》《乾坤返气录》《阴阳寻龙诀》《九星龙脉诀》《山河龙隐录》《素心笺》《龙脉奇缘》《山河形胜诀》《龙脉奇侠传》《澄心诀》《造化天书-龙脉奇缘》《龙脉裁气录》《龙嘘阴阳录》《龙脉绘卷:山河聚气录》《龙脉奇缘:南龙吟》《九星龙神诀》《九星龙脉诀》《北辰星墟录》《地脉藏龙》等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