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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小路 董振芳

“世上的路有无数,最难忘还是故乡的小路。小路上飘着我童年的歌谣,小路上留下我第一串脚步”。青年歌手张华敏一曲《故乡的小路》,把我带回了童年的故乡,我仿佛又看到了那阡陌纵横的乡间小路。
我们小时候农村交通极不发达,乡下几乎没有成形的公路,运送物资全靠肩担手提。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多数是农民垒起来的田埂,也有一些是靠行人踩踏出来的便道。故乡的小路有无数条,但记忆最深的是我家通往学校的那条羊肠小道。
我八岁那年随母亲搬迁到离老家二十里的新家,那是一个暑假即将结束的大夏天,三年级课本已提前领到手。搬家之前父亲已和当地学校老师联系好,开学以后我可以直接插班上学。那时候国家重视基础教育,每个村几乎都办有一所初级小学,也就是一至四年级,每个乡有一所完全小学,就是一到六年级都有,初小毕业生经过考试择优录取到乡完小读五、六年级。秋季开学那天,我高高兴兴跟着母亲到新学校报到,哪知这所学校建校晚,只有一、二年级两个班,这一下大家都傻了眼。老师说我上学太早了,他们学校当季招收的新生年龄都比我大,建议复读二年级,说重读一年我的学习成绩会更扎实一些。母亲也认为别无它法只能如此,可是我小时候脾气犟,认为只有差生才留级复读,哭着闹着坚决不同意,任谁劝说都没用,最后实在没办法,母亲只能求助离我家不远的小姨和小姨父,经过小姨父反复周旋,他们村学校同意我去借读,我这才有了读书的地方。

小姨父村学校离我们家大约三里多路,虽不算远但中间却隔着一条泉河,而且两个村还不属一个乡,两岸人家鸡犬之声相闻,却少有往来。可能是接受河水有时泛滥成灾的教训,两岸的村庄都建在远离河道的高坡处,中间大片低洼沙湾地无人居住。宋代诗人王湛描述“两岸人家浸小河”的美景在我们那段河道是看不见的。那里属泉河上游,枯水季河宽不足两丈,过往行人都是赤脚涉水过河,只有到了寒冷时节,河两岸庄子上的勤快农民才会自动挖取岸边带草根的泥块垫出踏步,供行人来往,我在小姨父村小学读书那两年,父亲和母亲都去垫过踏步。
我家到小姨父村学校全是七拐八弯的田间小路,特别是河两边的沙湾地,中间连一条像样的田埂都没有。小路两边风景优美,当温暖的春风吹得冰化雪融之后,家乡莺飞草长,田里的小麦起身拔节,各种野草和小河两岸的芦苇、荻子也随风生长,枯黄的大地很快披上新绿。知名的、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婉转娇啼,在大树上、在芦荻丛中繁育后代。小路边、河坡上各色野花相继怒放,与田里金黄色的油菜花、绚丽多姿的紫云英相互呼应,把故乡的原野打扮得花团锦簇。

初夏是乡野最鲜活的季节,春花褪尽残红,气温游离于春夏之间,不凉不燥,刚出窝的小鸟跟着父母在空中练习起飞,掉了尾巴的青蛙幼仔在水里模仿成蛙高声欢歌,地下沉睡多年几经蜕变的知了悄悄爬上树梢试唱新曲。布谷声声,催黄了小麦,催绿了田野,最终催来了骄阳似火的大夏天。
“绿树荫浓夏日长”,盛夏的乡野是绿的世界,河边的芦苇荻子已经枝繁叶茂,过河的小路被厚实的芦荻挤得又窄又小,打那儿路过几乎不见天日。虽说当时农村社会治安特别好,家乡也因离大山远没有什么大型野兽,但是一个小孩自个儿打茂密的芦苇丛中来去,总是提心吊胆,偶尔打草丛中钻出一条青蛇或是窜出一只野兔,又或是扑楞楞飞出一只小鸟都能吓出一身冷汗。为了壮胆,我每天上学都会带着一根小木棍,边走边敲打两边的芦苇,打草惊蛇,让一些小动物听到响声事先逃走。河对岸那片沙湾地一般都种旱作物,不外乎是些豆类、花生、红薯、玉米、高粱,沙湾地往上是黄泥巴田,绝大多数都插的是秧。晴天的早晨,小路两边秧田里每片秧叶上都会顶着一个圆滚滚的大露水珠,朝阳映照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夏季气温高农作物生长迅速,在我们每天上学放学不知不觉间,路边的玉米抽出了胡须,红薯秧蔓盖满全田,嫩绿的秧苗在蛙鸣蝉叫声中打苞、抽穗、扬花,由青绿一地变成满畈金黄,完成了由秧成稻的华丽转变。

老家在豫南水乡,确切地说是在淮河以南,主产水稻,夏季用水量大雨下得也勤,不过夏天的雨多属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有时一阵大雨过后立马雨过天晴。上学的孩子最怕这种天气,出门时晴空万里没人会带雨具,路上突遇暴雨经常淋成落汤鸡,秧田埂更是泥泞湿滑,稍不留神就会滑倒甚至哧溜到秧田里,弄得一身泥一身水。放学路上遇雨稍微好一些,因为淋湿了到家就可换上干衣,上学路上淋湿衣服只能自个儿用身体暖干。那时候家乡水多鱼也多,每逢雷暴天雨水四处横流,鱼儿遇新水特别活跃,凡有水流的地方就有鱼戏水,有的鱼会迎着水流游进秧田里,有的会窜到麦田墒沟里,还有些傻不拉叽的甚至会逆水冲到路面上,放学路上,有时能抓到成串的鲜鱼拎回家。

大暴雨天,四面八方的水都会往低洼无堤防的泉河汇流,河水说涨就涨,遇到这样的天气,母亲常常会扛着一根长竹竿到河边接我。有一次因为老师临时有事提前放学,路遇大雨,到了河边我见河水没涨多少,便决定自己涉水过河,我攥住一把芦苇,小心翼翼一步步往前挪,到了河中间发现水也才齐大腿深,觉得安全了,正好手中的芦苇也已放尽,便松开手快走两步,岂料一股水流冲来,我腿一软竟身不由己漂浮起来,好在手疾眼快拼命拽住对岸垂下来的芦苇,这才没被大水冲走。等我手脚并用从乱草中爬上岸,两条腿竟哆哆嗦嗦站都站不稳,便瘫坐在河埂上嚎啕大哭。哭够了爬起来垂头丧气往家走,想不到离我家不远的那块秧田田埂竟被大水冲垮,水流如瀑布般下泄,后顺着冲出来的浅沟蜿转入河。我看到有不少鱼在浅沟里戏水,便立马兴奋起来,一口气抓了五、六条半大的鲇鱼鲫鱼,用树枝串着兴冲冲提拎回家。中午母亲做了一大锅面炕鱼,还特地给我盛了一大碗,喝着香喷喷的鲜鱼汤,过河的惊吓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为防止类似的事再次发生,母亲和小姨商定,再遇大雨泉河涨水,我就到小姨家吃住。

那时候农村割稻季学生是要放稻假的,假期结束之后大宗秋作物都已收获上场,上学路上到处都能闻到鲜草混合泥土的清香。随着秋的深入,树叶落了,青草黄了,晴天的早晨,乡野到处都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霜。天空明净高远,排着人字形或一字形的雁阵时不时划过长空,平时少见的乌鸦也都集结起来,黑压压地飞落在收获过的庄稼地里寻觅食物。沿河的芦花荻花在飒飒西风中如雪般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等到“高天滚滚寒流急”的数九寒天,河边的芦苇、荻子也被收割一空,乡野空旷萧条,家乡的小路常被冰雪覆盖,上冻以后的路面坚硬如铁,化冻之后泥泞湿滑,路上少见行人。路边的小麦、油菜、紫云英好似也知道冬天来了,春天就不会远,它们停止生长,安安份份躲在冰床雪被窝里养精蓄锐,静待下一个春暖花开。

我国的交通事业发展很快,到我读高小的时候,沿河两乡就联手修筑了通往县城的土公路,还在泉河上架起了桥梁。不过起初架的是木头桥,遇上大的洪水桥梁往往被激流掀翻冲走,两岸交通时断时续。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河上架起了钢筋水泥桥,两岸交通才变得永久畅通。之后经过几十年的变迁,特别是国家村村通工程的实施,家乡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路面全都硬化,有柏油路也有水泥路,不光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可以来去自如,就连小轿车都能直接开到农家场院上。

如今,家乡的小路大都无人行走,繁荣不再。但我记忆中的那条小路依然鲜活如初,它是我求取知识的起点,见证了我童年的喜怒哀乐,也是我心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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