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故园平伙:岁月酿就的人情醇香
文/孙西湖
旧时光是一坛封存在岁月里的米酒,愈陈愈香;乡村的烟火是一圈刻在记忆中的年轮,愈久愈清晰。生产队时期的乡间,没有山珍海味的盛宴,却有“打平伙”这份最动人的默契——你拎一只土鸡,我抱一把鲜蔬,他扛一捆柴火,三五乡邻凑在土坯房里,让铁锅与柴火碰撞出鲜香,让笑语与酒香交织成暖意。那是辛劳日子里的温柔慰藉,是庄稼人最纯粹的情谊表达,时隔多年,只要一想起,鼻尖仿佛仍萦绕着鸡肉的浓香与米酒的清冽,心底便泛起阵阵暖潮。
一、一声吆喝聚乡邻
一声吆喝穿村巷,半村人影赴柴门。无需繁文缛节,乡邻的默契藏在奔赴的脚步里。
童年的时光里,总藏着几分对“打平伙”的热切期盼。多是生产队农闲的冬夜,或是夏收后雨过天晴的傍晚,只要有人在晒谷场扬起嗓门吆喝一声“今晚打平伙喽”,村里的叔伯们便立刻从各自的屋檐下钻出来,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王大爷弓着腰从鸡笼里抓出半大的土鸡,麻利地褪毛开膛,嘴里念念有词:“这鸡养了八个月,肉嫩得能掐出水,孩子们准爱吃”;张叔揣着刚从地里拔的嫩蒜苗、青辣椒,叶子上还挂着湿润的泥土,语气笃定:“炒鸡肉少了这两样提味,就像少了魂儿,得现拔才鲜”;李伯扛着一捆干松针往地上一放,拍着胸脯笑言:“烧这玩意儿,灶火旺得能窜出火苗子,炖菜香透骨髓”;我爹则从床底拖出陶土酒坛,揭开时“啵”的一声轻响,清冽的酒香飘得满村都是。一群人说说笑笑往李伯家去,身后跟着我和二柱子、狗蛋、丫丫几个馋嘴孩子,像甩不掉的小尾巴,叽叽喳喳追着问:“啥时候能吃啊?”“王大爷,炒鸡少放点辣呗”。
二、土灶烟火煮鲜香
土灶燃薪煨岁月,铁锅翻勺炒鲜香。寻常食材在烟火里翻滚,酿成旧时光里最勾人的滋味。
李伯家的土灶早已被婶子们拾掇干净,乌黑的铁锅擦得发亮。柴火一塞进灶膛,“噼啪”一声燃起通红火光,映得婶子们的脸颊像抹了胭脂。
王大爷是“掌勺大厨”,卷起袖口掂着铁铲,热油“哗啦”倒进铁锅,“滋啦”声吓得丫丫往我身后缩了缩。葱姜蒜下锅爆香,剁好的鸡块倒进锅里翻炒,金黄的鸡油顺着锅壁流下,混着八角、桂皮的香气往外钻,引得我们扒着门框踮脚张望,口水在嘴里打转。张叔帮忙添柴,火苗子窜出灶口燎得他额前头发晃动,却浑然不觉,还往锅里撒了把干辣椒:“庄稼人吃着就得过瘾,越辣越香”。时不时有人伸手想够灶台边的花生,都被婶子笑着拍开:“别急,等会儿让你们吃个够”。
三、笑语闲谈话流年
笑语满堂驱夜寒,闲言碎语话平生。乡邻的情谊,藏在家长里短的热络与包容里。
我爹和叔伯们围坐在八仙桌旁抽着旱烟,烟袋锅火星与灶火红光相互映衬,暖融融的。他们聊着田间收成:“今年玉米亩产多了两成,没白顶着日头浇水”,说着露出满足的笑;聊着村里新鲜事:“老赵家小子考上县城中学,咱村出才子了”,语气里满是骄傲;偶尔争论起谁家庄稼长得好,声音洪亮却满是热络。
李伯最爱讲故事,喝了口凉茶便开了头:“那年抗旱,咱哥几个在地里守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你(指着我爹)扛来半袋红薯垫肚子,那红薯甜得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我爹笑着回应:“咋不记得,你还说要借老黄牛给我犁地,结果第二天牛就病了,你急得直跺脚”,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正热闹时,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李伯关上门笑道:“这雨来得巧,留大伙多喝两杯”。没一会儿,二柱子和狗蛋为抢鸡翅膀扭打在一起,汤汁洒了一地还溅到张叔裤腿上。张叔非但没生气,还打趣道:“这俩小子,下次我多带只鸡,让你们每人吃两只翅膀”,王大爷也给俩孩子各夹了块鸡腿,俩孩子立刻破涕为笑。
四、酒酣饭饱惜别离
酒过三巡情愈重,饭饱言欢意未休。相聚的暖意,在不舍的道别里延续成绵长的牵挂。
菜端上桌时,粗瓷大碗摆了满满一桌子——辣子鸡色泽红亮,炒花生香脆可口,凉拌黄瓜脆生生,土豆炖排骨软烂脱骨,还有一盆金黄的玉米糊糊解腻顶饱。
米酒倒进粗瓷碗,抿一口辛辣中带着清甜。叔伯们端碗相撞,酒液溅在衣襟上也不在意,仰脖一饮而尽。李伯喝了口酒,接着讲起开荒往事:“那时候条件苦,农具自己做,种子互相借,咱哥几个一起流汗,情分比亲兄弟还亲”,眼角泛起浅浅泪光。王大爷唱起生产队夯歌,粗犷的调子引得众人附和,歌声飘出屋外。我们几个孩子挤在桌角,丫丫捡着土豆往我碗里舀:“这土豆真软,你也多吃点”;我偷偷抿了口爹碗里的酒,辣得直跺脚,引得叔伯们哄堂大笑。
夜渐深,月亮钻出云层洒下清辉,雨也停了。酒酣饭饱后,叔伯们起身告辞,互相叮嘱:“下次打平伙来我家,杀只大肥鸭”“路上慢点,天黑路滑”。我爹牵着我往家走,小肚子吃得圆滚滚,耳边还回响着笑声与歌声,回到家倒头就睡,梦里都是香喷喷的饭菜。
五、旧时光暖忆绵长
岁月流转人渐老,旧忆如春暖入心。那些烟火里的情谊,终成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
那时不懂“打平伙”的深意,只觉得是大人们的热闹、能蹭到美食的欢喜。如今想来,那哪里是简单的聚餐,分明是辛劳日子里的彼此慰藉——你出一只鸡,我添一把菜,凑的是烟火气,聚的是心贴心的陪伴。没有山珍海味,却吃得格外香甜;没有繁琐礼节,却聊得格外投机;没有贵重礼物,却藏着最真挚的牵挂。那场小雨、孩子的打闹、叔伯们的宽容,都成了最生动的注脚。
岁月流转,父亲的朋友们渐渐老去,有的已然离世;村头晒谷场长满杂草,李伯家的土坯房也翻新成了砖瓦房。可那冬夜里的柴火、酒香与笑声,叔伯们的淳朴笑脸,孩子们抢食的模样,却成了童年最珍贵的印记,如同老照片般刻在心底。每当寒夜降临,或是闻到相似的酒香菜香,便会想起那个烟火袅袅的夜晚。
那份藏在“打平伙”里的情谊,如同陈年米酒愈发醇厚。它像一束永不熄灭的暖光,照亮往后的人生路,提醒着我:人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锦衣玉食、功名利禄,而是这份不计得失、彼此扶持的淳朴与真诚。这份温情早已融入我的血脉,成为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无论走多远、过多久,想起时心湖便泛起阵阵暖意,让我始终怀揣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对人情的珍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