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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马尾归乡记
(根据民间口传神话故事编写)
作者/司晓升
明末崇祯年间,陕西终南山下的徐家村,有个叫宋景辰的人。这娃自小没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宋母早年守寡,靠着织布缝补,硬是将景辰拉扯成人。徐家村当年很多户都从事漏木桶的行业,景辰十八岁那年也学会了制做木桶修补木桶木盆的手艺,乡里乡亲有漏桶破盆,都找他来修。
崇祯十年冬,关中连年大旱,盗匪四起,徐家村遭了马贼,粮食被抢,房屋好多被烧毁。眼看着开春后母子俩连糊口都难,景辰咬牙决定:去辽东!听村里老辈人说,辽东那边虽也兵荒马乱,但地广人稀,下口外讨生活容易些。
那日清晨,宋母将家里仅剩的半袋炒面塞进儿子行囊,又悄悄塞进一方手帕——那是她熬了三夜绣成的,帕角绣着“平安”二字。景辰跪在母亲面前:“娘,儿此去辽东,多则三年,少则两载,定攒足银钱回来奉养您老。”
临行前景辰特意来邻村甘沟关帝庙,向关老爷讨个平安。庙管老司叫住了他:“景辰啊,此去口外千里之遥,路途凶险。这尊关帝木像你带着,是前几年庙里重塑关帝金身时剩下的老柏木刻的,能保平安。”景辰双手接过,只见木像高约三寸,关公长髯,丹凤眼微睁,右手捋须,左手持《春秋》,虽是木刻,却自有一股威严。
……

辽东的冬天,冷得能把人的骨头冻裂。三年过去,崇祯十三年的腊月,辽阳城外的土路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挑着担子踉跄而行,正是宋景辰。
三年的口外生活,比他想象中艰难百倍。初来时语言不通,好不容易学会几句当地语言,靠着修补木桶的手艺,走家串户讨生活。辽东人家用的都是木桶木盆,破了舍不得扔,景辰的手艺便有了用武之地。可兵荒马乱的年月,谁家有余粮余钱?往往修一只桶,只得半碗高粱米或几个铜板。
这三年来,他夜夜将关帝木像供在床头,清晨第一件事便是净手叩拜。每月初一十五,无论风雨,必寻一处干净地方,将木像请出,虔诚祭拜。同住的穷人笑他:“一尊木头像,还真当神拜了?”景辰正色道:“关帝爷忠义千秋,出门在外,拜的是心安。”
这日黄昏,景辰挑着担子回到城西破庙——那是数十穷人共同栖身之处。刚放下担子,同乡的范大哥凑过来,压低声音:“景辰,听说了么?闯贼已破潼关,陕西乱成一锅粥了!”
景辰手里的半块饼子“啪”地掉在地上。潼关一破,终南危矣!他猛地起身,从怀中掏出那方手帕,手指摩挲着“平安”二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算算日子,腊月十八便是母亲六十大寿,他曾在心里发过誓,定要在母亲花甲之年回家团聚。
“王大哥,我想回家。”景辰声音哽咽,“可我盘缠不够,这一路山高水远,盗匪横行……”
王大哥拍拍他肩膀,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我这里有三钱碎银,你拿去,再找其他人凑凑。”
景辰摇头:“大哥你也有老母妻儿要接济,我不能要。”
那晚,破庙里寒风灌入,景辰蜷在草堆上,将关帝木像紧紧贴在胸口。朦胧间,他仿佛看见母亲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手里端着碗寿面,白发在风中飘散。“娘——”他喊了一声,惊醒过来,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鼾声,窗外月光凄冷。

腊月十七,景辰一整天心神不宁。傍晚收工时,他挑着担子路过辽阳城西的关帝庙——那是前朝修建的,虽已破败,香火却未断绝。他走进庙门,见正中关帝塑像金漆斑驳,但丹凤眼依旧凛然有神。景辰放下担子,整了整破旧的衣衫,跪在蒲团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关帝爷在上,小民宋景辰,陕西终南徐家村人氏,流落口外三载,明日是老母六十寿辰,小民身无分文,路途遥远,恐难归家尽孝。若关帝爷在天有灵,怜我母子情深,盼能庇佑母亲身体康健。小民愿折寿三年,换母亲平安,换早日团聚。”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那尊随身三年的关帝木像,双手奉至额前,又叩了三个头。起身时,忽见庙内烛火无风自动,关帝塑像的眼睛在摇曳光影中,仿佛眨了一下。景辰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一切如常。
当夜,景辰借宿在城东一家小客栈最便宜的阁楼房。房间窄小如舟,仅容一床一桌。他将关帝木像供在桌上,又从行囊中取出母亲画像——那是离家前请村里老秀才五先生画的,三年来纸张已泛黄卷边。
油灯如豆,景辰望着画像上母亲慈祥的面容,泪水模糊了视线。忽然,窗外狂风大作,吹得木板窗“哐哐”作响。桌上的油灯骤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此时,一道红光自窗缝透入,初时如线,渐次扩散,顷刻间满室生辉。那红光不似烛火,倒像是朝霞暮霭,温暖而不刺眼。景辰惊愕间,只见红光中渐渐凝出一道身影——身高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头戴青巾,身着绿袍,外罩金色铠甲,右手倒提青龙偃月刀,刀刃寒光流转,似有龙吟隐隐。
最奇的是,这个神人胯下竟骑着一匹赤红战马,那马浑身如火炭,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马颈长鬃如烈焰飘动,四蹄踏地时,竟不闻声响,只有淡淡金芒在蹄下流转。

景辰虽从未见过神迹,但瞬间福至心灵——这相貌,这装扮,不正是民间供奉的关圣帝君么?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知是惊是喜。
关圣帝君开口,声如洪钟,却又透着慈祥:“宋景辰,汝三年来晨昏供奉,孝心虔诚,吾已尽知。明日汝母寿辰,汝思亲心切,吾特来相助。”
景辰连连叩首:“帝君显圣,小民惶恐!只是辽东距终南千里之遥,一夜之间,如何能至?”
关圣帝君捋髯道:“吾这赤兔马,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本是寻常。今念汝孝心感天,特以神力加持,可缩地成寸,转瞬即至。汝且起身,紧拽马尾,闭目凝神,无论听到什么,切不可睁眼。”
景辰战战兢兢起身,走到赤兔马后。那马尾长而浓密,赤红如焰,触手却温暖柔顺。他把关帝木像和母亲画像揣在怀中,双手紧握马尾,依言闭紧双眼。只听关圣帝君一声轻喝:“起!”赤兔马前蹄扬起,景辰只觉得身子一轻,双脚离地,耳边风声呼啸而起。初时如春日微风,渐渐如夏日狂飙,最后竟如万马奔腾,雷鸣海啸。他只觉自己在云雾中穿梭,上下翻飞,忽而直上九霄,星辰触手可及;忽而急转直下,山河在脚下掠过。期间几次惊险,一次似有猛兽咆哮,腥风扑面;一次似遇雷霆交加,电光刺目。景辰牢记帝君叮嘱,死死闭眼,手中马尾传来阵阵暖意,那暖意从手臂传遍全身,竟驱散了高空寒意与心头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息,脚下传来踏实感。景辰仍不敢睁眼,直到听见一声嘹亮的鸡鸣划破寂静——正是五更天,雄鸡报晓。
“睁眼罢。”关圣帝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景辰缓缓睁眼,晨光熹微中,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庙宇的山门,匾额上五个大字:“甘沟关帝庙”。他浑身一震,松开马尾,欲拜谢帝君,却见身边空空如也,只有庙前古柏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几片残雪从枝头飘落。东方天际,启明星正渐渐隐去,一抹鱼肚白染亮终南山起伏的轮廓。景辰双腿一软,跪在庙前石阶上,朝着庙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帝君神恩,小民没齿难忘!”
此时庙门“吱呀”一声开了,庙管老司出来,准备清扫庙前残雪。见到跪在地上的景辰,老司揉了揉眼睛:“这位小哥,你是……”
景辰抬头,认出正是三年前赠他木像的老庙管,哽咽道:“司伯,我是徐家村的宋景辰啊!”
老司细看,大惊失色:“景辰?真是你!你、你怎么回来的?前日还有从辽东回来的商队说,辽阳城被清兵围了,进出不得……”
景辰便将昨夜关帝显圣、拽马尾而归的奇遇说了一遍,又拿出那尊关帝木像。老司接过木像,只见木像背后刻着的“甘沟”二字隐约有金光流转,再观景辰衣衫,确是辽东打扮,而辽东到此地,即便快马加鞭也需半月有余。
老司扑通跪倒,朝着庙内连拜:“关帝爷显圣!真真是显圣了!”起身后拉起景辰:“快,快回家去!你娘这三年,眼睛都快哭瞎了!”
景辰拜别老司,过了赤峪河小石桥,朝着徐家村方向飞奔。三年未归,村路依旧熟悉,溪水绕石,老树寒鸦,一草一木都牵引着他的肝肠。徐家村的炊烟已袅袅升起,村口那棵老槐树在晨雾中露出苍劲的枝干。

自家院门虚掩着,景辰推开门的瞬间,看见母亲正坐在院中枣树下缝补衣裳。三年不见,母亲头发全白了,背也佝偻了许多。“娘……”景辰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宋母缓缓抬头,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手中的针线蒲篮“哐当”掉在地上:“辰儿?是我的辰儿吗?”她颤颤巍巍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枯瘦的手,却不敢触碰,生怕一碰,这梦就醒了。
景辰跪爬过去,抱住母亲的腿,放声大哭:“娘!是儿回来了!儿回来了!”
宋母这才相信不是梦,搂住儿子的头,老泪纵横:“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隔壁邻居听到动静,纷纷围拢过来。见是景辰归来,都啧啧称奇。景辰将关帝显圣之事说了一遍,众人无不惊叹。宋母听罢,朝着甘沟关帝庙方向就要下拜,被景辰扶住:“娘,今日您寿辰,该受儿子一拜才是。”
院中顿时热闹起来,东家送来鸡蛋,西家端来寿面,不多时,简陋的小院里摆起了一桌虽不丰盛却情意满满的寿宴。景辰亲自下厨,给母亲煮了一碗长寿面,面里卧着两个荷包蛋——那鸡蛋是邻居李婶送来的。
宋母吃着面,眼泪落在碗里:“三年了,这是娘吃过最香的寿面。”
三日后,景辰带着母亲来到甘沟关帝庙还愿。庙前已聚了不少乡亲,都是听说关帝显圣送孝子归乡的奇事后,前来上香沾福的。
老庙管迎出来,神色激动:“景辰啊,你可知这几日庙里的奇事?”他引着母子二人来到正殿,指着关帝神像:“自你那日走后,帝君的眉眼,好像比以往更添了几分慈祥?”
景辰凝神细看,果然觉得关帝神像与前有所不同,那丹凤眼中少了些许沙场杀气,多了几分人间温情。他携母亲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奉上自家蒸的寿桃作为供品。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快看!香炉!”
只见景辰所上的三炷香,烟气不散不斜,竟在空中凝成三朵祥云状,久久不散。众人纷纷跪拜,口称“显灵”。老庙管激动道:“此等神迹,当立碑以记!”当即有乡绅站出来,愿捐资修碑。
三个月后,甘沟关帝庙前立起一座青石碑,碑文详细记载了崇祯十三年冬,关圣帝君显圣送孝子宋景辰归乡之事。自此,这座关帝庙香火鼎盛,远近乡民皆称其为“遇真宫”——取“遇真神显圣”之意。
……

十年后,崇祯帝自缢煤山,大明灭亡。清军入关,天下动荡。终南山一带有关帝辟护,甘沟堡城墙上夜深人静时能听见老爷骑马巡城的马铃声。相对安宁。遇真宫的名声越传越远,连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慕名前来上香。
这年重阳,已是中年模样的宋景辰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来遇真宫上香。十年间,他在村里开了个木工作坊,不仅修桶补盆,还学会了做家具,日子渐渐宽裕。宋母虽已年过七旬,但身子硬朗,每日还能在院里喂鸡种菜。
甘沟遇真宫前那棵古柏下,几个孩童正围着一位说书老人听故事。老人须发皆白,手持醒木,说到关键处,重重一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关圣帝君青龙偃月刀一挥,红光满天,那赤兔马长嘶一声,四蹄生云。宋景辰紧闭双眼,紧拽马尾,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不到一个时辰,就从辽东到了咱们终南山下!这正是:孝心感得帝君临,千里归乡一夜程。马尾捎人传佳话,遇真宫前香火灵!”
孩童们听得如痴如醉,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男孩问:“爷爷,那关帝爷为什么单单帮宋景辰呢?”
老人捋须笑道:“因为孝心感天啊。关圣帝君最重忠义孝悌,自然要庇佑孝顺之人。”
景辰的儿子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爹,说书爷爷讲的就是您吧?”
景辰摸摸孩子的头,望向正殿中高大的关帝神像,轻声道:“爹只是做了一个儿子该做的事。关帝爷显圣,是要告诉世人:孝义之心,天地可鉴。”
夕阳西下,遇真宫的晚钟响起,悠扬浑厚,在终南山下回荡。钟声里,香烟缭绕,善男信女们虔诚叩拜。那尊关帝木像被供在正殿侧面的神龛中,面前香火不断。木像的面容在香烟中若隐若现,仿佛带着一抹慈悲的微笑,注视着这人世间代代相传的孝义故事。
自那以后,遇真宫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要岀远门的人,必先到此宫叩拜关帝,求神明庇佑旅途平安;凡是家有高堂者,每逢父母寿辰,也要来上一炷香,祈愿双亲安康。
而“千里马尾捎孝子”的故事,就这样在终南山一带,世代相传。老人们总爱对晚辈说:“出门在外,要堂堂正正做人;归家之时,要孝孝顺顺侍亲。你看那关帝爷,连千里之外的孝子都要帮一把,何况咱们寻常人家的孝顺儿女呢?”
岁月流转,遇真宫的香火燃了一代又一代,那尊关帝木像始终被精心供奉。有人说,在夜深人静时,偶尔能听到宫后马厩传来隐隐的马嘶声,清脆悠长,仿佛有一匹神骏的红马,随时准备载着思乡的游子,踏月归乡。
而终南山下的百姓,也由此更加笃信: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永恒不变的——比如孝心,比如义气,比如神明对善良人家的眷顾。就像那遇真宫门前的对联所写:
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骋时勿忘赤帝
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六百年后的今天,当人们走进终南山下甘沟遇真宫,依然能感受到那股穿越时空的温暖——那是一个关于孝义、关于神明、关于中国人骨子里最朴素信仰的永恒故事。
(邑人司晓升谨撰于乙巳遇真宫十月十五古会举行时)




作者简历:司晓升,笔名:终南秋翁。周至县终南镇甘沟村人,喜欢文学、书法、绘画,退休。陕西省诗词协会会员,周至县作协会员,县美术协会终南分会名誉副会长,县书法协终南分会名誉主席。曾经担仼过西安市苗木花卉协会副会长,县作协理事。
联系电话:13772038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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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吴建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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