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十年祭

   文/回泉山人

十年尘梦，寸草春晖。慈母仙逝倏忽十载，思之念之，肝肠寸断。昔年膝下承欢，今夕阴阳两隔，唯余追忆漫染寒晖，恍若慈母从未远去，仍在灯火阑珊处凝眸浅笑。

 

犹记幼时冬寒，慈母解衣为我暖身，粗布衣衫裹着的是滚烫的慈爱；夏暑炎炎，慈母执扇伴我入眠，扇底清风拂去的是暑热，沉淀的是岁月悠长。佳肴总留我碗底，新衣常添我身上，慈母与先父省吃俭用，将所有疼爱都凝注于我。为凑我的学费，慈母放下半生傲骨，低眉顺眼向人求借，归来时虽面带疲惫，眼底却漾着欣慰的光，笑着说“钱凑齐了，安心读书”；即便年过七旬，步履已蹒跚，仍常为我烹制爱吃的饭菜，厨房氤氲的香气，暖透了岁月的寒凉。我遇烦心事辗转难眠，慈母彻夜陪在身侧，眉间拧着化不开的担忧，一遍遍轻声宽慰，话语如春雨润物；慈母总爱轻轻抚摸我的脸庞、手背，掌心的温度粗糙却温暖，那份眷眷之情，萦绕心头，从未消散。

 

我生于农家，家境寻常，却因慈母与先父的遮风挡雨，从未尝过半分艰辛。年少无知，徒增愧悔：读高中时，全然不知二老起早贪黑、操持家务的劳碌，竟任性包下饭馆，挥霍着慈母省吃俭用的血汗钱；及至工作后，慈母与先父仍事事包揽，把所有风雨都挡在身前，只留岁月静好予我。如今想来，那份无忧无虑，全是慈母用半生辛劳换来的纵容，而这份沉甸甸的疼爱，终成我此生难以释怀的愧疚。

 

慈母一生吃斋念佛，慈悲为怀，总教我“为人当善良，积德修福方得长久”；其心胸豁达，宽容淡泊，遇事从不怨恼，总能看得通透、想得豁达，用言行教会我从容处世。更难忘慈母常说的“干事一定往长里干，不能只看脚面”，这句朴实箴言，如明镜照心，指引我半生行止。在家乡教书那几年，遇天阴下雨、刮风下雪，我常把下滩的学生领回家，慈母从不埋怨，反倒想尽办法做可口饭菜招待，让孩子们挤在一起取暖，怕他们受凉，半夜还起身添火守夜；我也常把同事带回家中，慈母总热情相待，有时我们畅谈到深夜，她也毫无倦意，默默在旁伺候周全。慈母常说“出门人都不容易，在家不待客，出门没人问”，这份待人以诚的热忱、体恤他人的善良，早已融入我的骨血。对儿女，慈母倾尽全力疼爱；对孙辈，更是呵护备至，抱在怀中怕摔，含在嘴里怕化，那份隔代亲的温柔，至今清晰如昨。我行千里，慈母倚门望断天涯路；夜阑人静，慈母灯下缝补念归期，那份牵肠挂肚，是世间最真的牵挂；那份无私付出，是此生难报的深恩。

 

即便身患沉疴，慈母面对生死亦坦然通透。病榻之上，她强忍病痛，细细叮嘱后事：寿衣的穿搭、佛珠的安置、祭祀的礼数、亲友的答谢，桩桩件件安排得妥帖周全，未有半分慌乱。弥留之际，慈母颤巍巍取出枕下包裹严实的积蓄——那是住院期间亲友探望的心意，她气息微弱却目光清明，拉着我的手再三叮嘱：“这钱，分给你姐姐、妹妹，她们日子也不易，替我好好照看她们……” 那份至死仍牵挂儿女的慈爱，那份不恋外物、一心为家的通透，让我肝肠寸断，更添无尽愧悔。

 

恨我不孝，遗憾万千。未能多领慈母赴兰州白塔山拜谒师祖，了却她礼佛之心；未能带她踏遍山河，让她看看尘世繁华；未能请她住进我的小楼，安享片刻清闲；如今南方时馐鲜珍满目，却再无机会让慈母尝一口鲜，这份亏欠，十年萦绕，痛彻心扉。更恨未能早察慈母身染沉疴，待病情危重，已回天乏术。那日床前，慈母气息渐弱，我竟愚昧无知，未曾察觉那是永诀——她让我抱着，我却轻信了“睡一觉就好”的谎言，轻轻哄她合眼，未曾想一放手，便是阴阳两隔。慈母用一生辛劳养我身，我却未能呵护她至终，这份锥心之痛，十年未减，每念及此，泪湿青衫。子欲养而亲不待，此憾绵绵，永无绝期。

 

所幸慈母一生的德行教化，如春雨润物，早已深深镌刻在后辈骨血之中。她教的“善良立身、勤勉成事”，孙儿们时刻铭记践行：东东立身北京，秉持慈母的宽容之心待人接物，事业稳步拓展，口碑载道；阳阳扎根广东，承袭慈母的坚韧之志深耕领域，业绩斐然，屡获认可；兆赟守业陇南，恪守慈母的诚信之道踏实经营，家业兴旺，广受敬重；涛涛躬身甘肃水利水电工程，秉持慈母的务实之心履职尽责，守护一方水土安澜；尕彩执医白银市二院，承袭慈母的慈悲之心救死扶伤，用仁术温暖患者；尕倩执教新疆，恪守慈母的育人之道传道授业，以爱心浇灌桃李。如今慈母的重孙已十六七人，大的踏入大学校门专攻学业，小的绕膝承欢乖巧懂事，个个都带着她的慈爱印记，淳朴善良、勤勉向上。多想让这满堂儿孙围绕在慈母膝下，听她诵经讲道，承她慈爱关怀，让她亲尝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这份未能实现的圆满，是我心中又一桩绵长牵挂。

 

慈母的教诲如明灯，照亮后辈前行之路；慈母的恩德如江海，滋养家族生生不息。唯愿孙儿婚事早成，了却慈母生前牵挂；愿后辈子孙皆承她之德，善良处世、勤勉立身，不负她一生积善修福的期许。今日焚香祭拜，遥寄哀思。慈母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慈母的谆谆教诲，字字铭心。愿慈母泉下安息，福泽绵延。此后岁岁年年，思念如旧，敬奉如初。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不孝儿张延福泣泪跪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