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作者/崔和平
天穹轰然裂开,碎玉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不是雨的余韵,也不是云的轻叹,而是冬的判决书——大雪,降临了。它不请自来,以浩荡之势覆盖山河,仿佛要将所有喧嚣、所有色彩、所有未竟的言语,一并封存在这无边的素白之中,让整个世界在寂静中重归纯粹。
电线紧绷,弯成沉默的五线谱。一只麻雀掠过,轻如尘梦,却惊落了凝结的寂静。那一瞬,音符坠地,碎成六角的静。雪不声张,却让世界听见了自己的呼吸——一种被净化后的空灵,一种近乎神圣的安宁,在茫茫天地间悄然回荡。
童年在雪中画圈,妄图圈住整个寒冬。那时的雪,是糖果,是城堡,是煤球眼睛里闪烁的光。雪人伫立院角,胡萝卜的鼻子指向苍天,仿佛在质问:为何冬天不能永驻?它凝望着南方——那片无雪的疆域,像一个被遗忘的梦,遥远而温热。而今,雪人早就已经消融,只剩下两颗煤球,沉睡于泥土深处,宛如两粒未发芽的星,埋藏着昔日的天真。
城市在雪里失声。车轮吞噬轰鸣,脚步陷进棉絮,连霓虹也变得迟钝。广告牌的猩红,在纯白中溺毙,如同一颗挣扎的心,终被寂静吞没。高楼林立,却不再傲慢;人群穿梭,却不再匆忙。雪,以最柔软的方式,让坚硬的城市低头。它不是侵略,而是抚慰,是低语:在这奔流不息的时代,也该有片刻的停顿,让灵魂得以喘息。
母亲挥动着扫帚,扫出一条小路。她说:“雪再深,也得给活人留条路。”那声音朴素而土气,却重过千钧。雪可覆万物,却覆不住活着的意志。你看,那道被清扫出的痕迹,是人间烟火在自然伟力前的微弱抵抗,也是最坚韧的温情。它不求驱散风雪,只求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走向明天。
我立于阳台,看雪掩埋墓碑。名字模糊,如被时间删除的对话。雪,是亡者未读的讯息——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爱,那些被误会掩埋的歉意,那些随风而逝的叮咛,都在这场大雪中,被轻轻覆盖,又被悄然封存。雪落无声,却让思念格外清晰。原来,最深的悼念,是让一切归于平静,让记忆在洁白中安眠。
骤然停止。雪,不辞而别。仿佛从未抵达。唯余屋檐悬垂的冰棱——是冬天,未流尽的泪。它悬而未决,像一段未完成的告白,像一个悬而未解的谜。雪走了,却留下痕迹,一如我们生命中那些短暂却深刻的存在,在心上刻下无声的印痕。
雪不是终结。它是大地致天空的信笺,写满无声的倾诉,被风揉皱,又被阳光,悄然退回。可退回的不是雪,是记忆,是情感,是轮回的序章。当冰棱滴落,渗入泥土,那便是春天在雪的遗嘱里,读到的遗言——寒冷终将消融,生命永不沉寂。
大雪终将消融,但它的重量,已落在心上。它教会我们:在最冷的季节里,也要相信温暖的存在;在最深的寂静里,也要听见自己的心跳。雪落之处,万物归零,却又暗藏重生的伏笔。
这雪,是结束,也是开始;是覆盖,也是揭示;是遗忘,也是铭记。
大雪无言,却说尽了一切。
作者简介:崔和平,网名古榆苍劲,河北平山人,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平山县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龙吟文化编辑部执行总编,曾经被授予“感动平山十大人物”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