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五十九章 弄堂暗门
门内是一片昏暗和弥漫的灰尘气味。念尘被那只手拉着,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惊魂未定地看向拉住她的人——是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短褂、脸上抹着煤灰、看不清面容的瘦小男人,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
“跟我来,别出声。”男人声音沙哑低沉,语速极快。他松开念尘,示意她跟上。
这是一间废弃仓库的后部,堆满了破旧的木箱和杂物,只有高处一扇气窗透进些许天光。男人熟悉地在杂物缝隙中穿行,动作轻盈利落。念尘赤着脚,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强忍着脚下的刺痛和不断涌上的恐惧,紧紧跟随。
外面巷子里,老陈的呼喊声和拍门声隐约传来,但很快被这厚重墙壁和杂物隔绝。
穿过仓库,又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进入另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通道。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下水道的隐隐腥气。男人掏出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光线微弱但集中,照亮前路。
“他们在……追我们吗?”念尘喘息着,低声问。
“外面有人接应,引开他们了。抓紧时间。”男人简短回答,脚步不停。
七拐八绕,念尘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知道他们似乎在地下或建筑的夹层中穿行。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道向上的木梯。男人示意她先上。
爬上木梯,推开头顶一块活动的盖板,明亮的天光骤然涌入,刺得念尘眯起了眼。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堆满杂物的小天井,四周是破败的楼房后墙。天井一角,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林风骨!
“念尘!”风骨冲过来,一把扶住她,看到她赤着脚、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的模样,眼圈瞬间红了,“你……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只是……跑掉了鞋子。”念尘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看到风骨的瞬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但她强忍着没有落泪。
那个带路的瘦小男人也爬了上来,迅速将盖板复位,用旁边的杂物掩盖好。“不能久留,跟我走,车在隔壁街。”
“谢谢你,阿亮哥。”风骨对那男人点头致意。
阿亮哥摆摆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率先走向天井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后街,停着一辆半旧不新的黑色福特轿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看不清脸。
“快上车。”阿亮拉开后座车门。
风骨扶着念尘迅速钻进车里,阿亮也坐了进来,关上车门。车子立刻启动,平稳地驶入街道,混入车流。
直到车子驶出几条街,念尘才真正感觉到一丝脱离险境的后怕和虚脱。她靠在座椅上,身体微微发抖。
“冷吗?”风骨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双布鞋,“先穿上。”
念尘穿上鞋,外套上还带着风骨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让她冰冷的手脚渐渐回暖。“风骨……白表叔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表叔在安全的地方等我们。”风骨压低声音,“杜邦收到了我们的最后通牒,他同意放你走,但显然没安好心,派了人监视。那个报童和白表叔安排的人引开了老陈和汽车里那两个,阿亮哥才趁机把你带出来。我们现在去和白表叔汇合,然后立刻离开上海。”
“离开上海?”念尘一怔。
“对。杜邦不会善罢甘休,上海不能再待了。白表叔都安排好了,我们先去苏州乡下躲一阵,然后看情况再决定去哪里。”风骨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别怕,都过去了。”
念尘点点头,望向车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熟悉的上海,以这样一种惊险的方式告别。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此刻她逃出来了,和风骨在一起。
车子在闸北区一片拥挤的棚户区边缘停了下来。这里巷道错综复杂,人员混杂,是藏身的好地方。阿亮领着他们穿过几条污水横流的小巷,来到一间不起眼的、门窗紧闭的平房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白景松的脸露了出来,看到念尘,眼中闪过如释重负的神色:“快进来!”
屋里陈设简陋但干净,点着一盏煤油灯。除了白景松,还有一个面容憨厚、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白景松介绍说是“老耿”,负责送他们离开上海的船工。
“念尘,受苦了。”白景松上下打量着她,见她除了狼狈些,并无大碍,松了口气,“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杜邦虽然被迫放你出来,但肯定已经派人四处搜寻,法租界和各个码头车站可能都有他的眼线。我们不能走陆路,太显眼。老耿有一条可靠的货船,今晚子夜从苏州河一个小码头出发,绕道去常熟,然后再转往苏州乡下我朋友的一处庄园。你们先在那边避避风头。”
“白表叔,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念尘问。
“我暂时还要留在上海善后。”白景松神色严肃,“杜邦的证据还在我们手里,这是钳制他的关键。我需要确保他不敢乱来,也要处理掉一些首尾。等你们安顿好了,我再过去与你们汇合。”他转向风骨,“风骨,你父亲那边,我托人捎了信,只说你陪念尘去外地亲戚家暂住一阵,让他不必担心。等你们到了地方,再给他写平安信。”
“谢谢白表叔。”风骨感激道。他知道白景松考虑得很周全,父亲那边暂时是安全的。
“杜邦那边……真的会放过我们吗?”念尘仍有些不安。
“他不敢明着来。”白景松冷笑,“证据在我们手里,他比我们更怕曝光。但他肯定会暗中追查。所以,你们一路上要听老耿和阿亮的安排,绝对不要暴露行踪。到了庄园,深居简出,等我的消息。”
阿亮和老耿都点点头。阿亮补充道:“白老爷放心,这条水路我们走了很多次,隐蔽安全。码头那边也打点好了。”
“好。”白景松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风骨,“这里面是一些盘缠和应急的钱,还有一封给我的信,到了苏州托人寄出就行。记住,一路小心,少说话,多观察。”
交代完毕,白景松让他们先在屋里休息,他和阿亮、老耿去外面再做些准备。
屋里只剩下风骨和念尘。煤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
“风骨,”念尘轻声开口,眼中泪光闪烁,“谢谢你……还有白表叔,阿亮哥他们。没有你们,我……”
“别说这些。”风骨打断她,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们是一家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一家人。这个词让念尘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在杜邦别墅那些提心吊胆、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她多么渴望能听到这样的话。
“你的手……”风骨看到她手腕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心疼地皱眉。
“没事,快好了。”念尘擦去眼泪,露出一个疲惫但真心的笑容,“能出来,比什么都好。”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分享着劫后余生的片刻安宁。窗外,上海黄昏的喧嚣隐约传来,但这间简陋的小屋,却成了他们此刻最安心的港湾。
夜幕降临。阿亮和老耿回来了,带了些简单的食物和水。匆匆吃过,便准备出发。
白景松将他们送到门口,再次叮嘱:“一路保重。到了就写信。”
“白表叔,您也多保重。”风骨和念尘齐声道。
阿亮打头,老耿断后,风骨和念尘走在中间,四人悄无声息地融入闸北区深沉的夜色里,向着苏州河畔那个隐秘的小码头走去。
上海庞大的身影在他们身后逐渐模糊。前方,是未知的旅途和暂时的避难所,但至少,他们在一起,挣脱了牢笼,走向了充满风险却也孕育着新生的远方。
第六十章 夜航苏州河
子夜时分,苏州河一处废弃的小码头。河水在夜色中泛着黑沉沉的微光,散发着特有的腥湿气味。岸边堆着杂乱的木料和废弃物,只有一盏风灯挂在歪斜的木桩上,随着河风轻轻摇晃,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圈。
一条不起眼的、船篷低矮的乌篷船静静靠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起伏。老耿跳上船,检查了一下,向岸上打了个手势。
阿亮对风骨和念尘低声道:“上船吧,进舱里,不要露面。”
风骨扶着念尘,踩上摇晃的跳板,钻进低矮的船篷。舱内很狭小,铺着干净的草席,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和两床薄被。一股淡淡的鱼腥和桐油味弥漫其中。
阿亮最后一个上船,解开了缆绳。老耿在船尾熟练地摇起橹,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离河岸,融入苏州河沉沉的夜色中。
船篷的帘子被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大部分光线,只有缝隙里透进些许河面的反光和远处岸上的零星灯火。发动机声?没有,只有木橹划破水面的轻柔“欸乃”声,和河水拍打船身的细响。在这静谧的夜晚,这声音反而更显出一种小心翼翼的隐秘。
念尘和风骨并排坐在草席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外面的水声。紧张逃亡后的疲惫逐渐袭来,但神经依然紧绷,无法放松。
船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除了水声,又隐约传来了其他船只的声响和汽笛声——应该是靠近了某个还在运作的码头或繁忙河段。老耿和阿亮在外面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在交流什么。
风骨轻轻掀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河面宽阔了些,对岸是黑黢黢的厂房轮廓和零星灯火,这边则是一些停泊的货船和舢板,影影绰绰。他们的乌篷船贴着岸边阴影,不快不慢地前行,毫不引人注目。
又过了一会儿,船只似乎拐进了一条支流,水声变得更为幽静,两岸的灯火也稀疏了,只有茂密的芦苇和树木的黑影在夜色中摇曳。
“暂时安全了。”阿亮的声音从舱外传来,带着一丝放松,“这段水路僻静,巡夜的也少。你们可以休息一下,到常熟码头还得三四个时辰。”
风骨和念尘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念尘靠坐在舱壁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风骨将一床薄被披在她身上。
“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念尘点点头,闭上眼睛。但杜邦别墅的阴影、霞飞路上的狂奔、弄堂里的黑暗、以及此刻漂泊在未知水路的不安,交织成混乱的梦境,让她睡得极不踏实,不时惊醒。
风骨守在一旁,毫无睡意。他听着外面的水声和风声,思绪纷乱。他们真的逃出来了吗?杜邦会善罢甘休吗?白表叔在上海是否安全?父亲接到口信后会怎样担忧?未来在苏州乡下,又该如何生活?
一个个问题没有答案。但他知道,从决定救念尘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过去的安稳学生生活,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但他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看着念尘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风骨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要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再担惊受怕。
船在夜色中平稳前行。老耿和阿亮轮流摇橹,配合默契,显然对这条水路极其熟悉。偶尔有夜航的较大船只从主河道驶过,带起一阵波浪,让乌篷船轻轻摇晃。
天快亮的时候,念尘再次醒来,发现风骨依然醒着,眼睛望着帘子缝隙外渐亮的天空。
“你没睡?”念尘轻声问。
“睡不着。”风骨转过头,对她笑了笑,“天快亮了。”
念尘凑到帘边望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河面上的雾气缓缓流动,两岸的芦苇和农舍轮廓逐渐清晰。空气清冷而潮湿,带着水乡清晨特有的气息。
他们已经离开了上海。离开了那个充满霓虹、阴谋和危险的国际都市,驶向了相对平静、但也陌生的江南水乡。
“我们……要去哪里?”念尘问。
“白表叔说,是他一个朋友在苏州西山脚下的庄园,很偏僻,主人长年在外,只有几个老仆看守,适合避居。”风骨回答,“我们先在那里安顿下来,等白表叔的消息。”
念尘点点头,望着窗外缓缓掠过的水乡晨景。灰瓦白墙的村落,拱形石桥,河边早起的妇人捶衣,炊烟袅袅升起……这一切,与她记忆中苏州城里的景象既相似又不同,更宁静,也更……荒僻。
一种茫然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取代了刚刚逃离时的庆幸。
她不再是那个在杜邦别墅里日夜赶工的绣娘,也不再是那个在霞飞路与人匆匆会面的女子。她成了一个需要躲藏、需要依靠他人庇护的逃亡者。
身份的巨大转换,让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风骨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轻声道:“别担心,有我在。我们一步一步来。先安顿好,把你的身体养好。刺绣……以后还可以慢慢绣,绣你想绣的东西。”
念尘看着他年轻却坚毅的侧脸,心中稍稍安定。是啊,至少他们在一起。至少,他们自由了。
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驱散了河面的薄雾,照亮了前方的水道。乌篷船划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向着未知但充满希望的彼岸,坚定前行。
上海渐渐远去,成为身后一个模糊而复杂的背景。
而他们的故事,将在新的地方,翻开新的一页。
尽管前路依然未知,但至少,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共同面对。
这就够了。
(第二卷《沪上风云》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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