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告别的重逢》第一卷:茧世浮沉
第十三章 经纬交错
开学典礼在晨光中进行。
南洋公学的大礼堂能容纳五百人,此刻座无虚席。新生们穿着统一的学生装,整齐地坐在前排,眼神里混杂着好奇、紧张和期待。高年级学生坐在后面,神态相对放松,有些人甚至偷偷在底下传纸条、窃窃私语。
林风骨坐在第三排中间位置,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在正式场合,坐要有坐相。身旁的赵明诚就没这么拘谨了,他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时小声评论:
“看那个女生,辫子真长。”
“哇,那个老师的外套是英国呢料的吧?”
“你闻到了吗?有股香水味……”
风骨轻轻碰了碰他,示意他安静。讲台上,校长张先生已经就座,旁边还坐着几位教员,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
钟敲九下。
全场肃静。
张校长站起身,走到讲台中央。他今天穿了正式的黑色长袍,戴着方帽,这是南洋公学典礼时的传统着装。灯光照在他脸上,那张平时温和的脸此刻显得格外庄严。
“诸位同学,诸位同仁,”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沉稳,“今天我们齐聚于此,庆祝南洋公学新学年的开始,也欢迎新同学的到来。”
掌声响起,不算热烈,但很整齐。
张校长等待掌声平息,继续说:“诸位新同学,你们从各地来到上海,来到南洋公学,心中想必有许多疑问:我来这里学什么?我能学到什么?学成之后又能做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在新生区域停留了片刻。风骨感到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人群,直接看到了他内心的迷茫。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南洋公学’这四个字的意义吗?”
台下安静。有些新生小声议论,但没人敢大声回答。
“南洋,指的是我们所在的这片土地——中国南方沿海地区。公学,是公共、公立的学堂。”张校长缓缓道来,“但更深层的意义在于,‘南洋公学’代表着一种理念:教育不应是少数人的特权,而应是广大民众的权利;学问不应困于书斋,而应服务社会、造福国家。”
他顿了顿,让这些话沉淀下去。
“你们中,有出身书香门第的,也有来自普通家庭的。但在这里,在学问面前,你们是平等的。你们的机会也是平等的——只要肯努力,肯钻研,每个人都能成为有用之才。”
风骨听着,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平等,这个词他在苏州从未听过。在那里,身份、门第、家世,像一道道无形的墙,把人隔开。但在这里,张校长说,在学问面前,人人平等。
“那么,你们来学什么?”张校长继续,“你们要学的,不仅是四书五经,不仅是诗词歌赋。你们要学数学,因为数学是科学的基础;要学物理化学,因为它们是认识世界的方法;要学英文,因为它是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钥匙。”
他从讲台上拿起一本书,高高举起。风骨眯起眼,看清那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英文原版。
“这本书,十年前在中国还是禁书。但现在,它就在我们的图书馆里,任何人都可以借阅。为什么?因为时代变了。闭关锁国的时代过去了,睁眼看世界的时代到来了。”
张校长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宣讲福音般的热情:“同学们,你们正处在一个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中。旧的在崩塌,新的在建立。在这个时代,抱残守缺者将被淘汰,勇于探索者将引领未来。而你们——南洋公学的学子,就是要成为那些勇于探索、勇于创新的人!”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热烈得多。许多新生激动得脸色发红,包括赵明诚,他使劲鼓掌,手掌都拍红了。
风骨也在鼓掌,但心里却有一丝异样。张校长的话让他热血沸腾,但同时也让他想起了祖父,想起了林家工坊,想起了那些在织机前坐了一辈子的织工。他们是不是就是“抱残守缺者”?他们是不是注定要被“淘汰”?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痛。
开学典礼后,是分班和领教材。
南洋公学的新生按入学考试成绩分班,风骨被分到了甲班,这是最好的班级。赵明诚在乙班,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我努力,下学期争取升到甲班!”
教材领了一堆——数学、物理、化学、国文、英文、历史、地理,还有一本厚厚的《学生守则》。风骨抱着这些书,感觉手臂都在发酸。每本书都很厚,封面是牛皮纸的,印着黑色的书名和校徽。
他翻开物理课本第一页。上面是一幅插图:一个苹果从树上掉下来。旁边用中文和英文写着:“万有引力——所有物体之间都存在相互吸引的力。”
苹果掉下来,这是常识。但为什么掉下来?因为“万有引力”。这个解释简单得近乎粗暴,但又蕴含着某种深刻的真理。风骨忽然想起小时候问祖父:“为什么织锦的时候,丝线要绷紧?”祖父回答:“因为松了织不出好布。”但从来没解释过为什么绷紧了才能织好。
也许,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有一些根本的法则,不管你是否理解,它都在那里,支配着一切。
下午开始正式上课。
第一堂课是英文,老师姓王,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士,穿着改良过的旗袍,烫着卷发,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这在苏州是不可想象的——女子当先生,还教洋文。
“Good afternoon, class.”王老师用英文开场。
台下鸦雀无声。大多数新生根本听不懂。
王老师笑了,改用中文:“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是第一次接触英文。没关系,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今天,我们学习二十六个字母。”
她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A,然后转身:“跟我念:A——”
“A——”全班齐声念,声音参差不齐。
“很好。B——”
“B——”
就这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学。风骨很认真,每个发音都努力模仿。但他发现,有些音特别难发——比如“V”,要用上齿咬住下唇,发出一种介于“乌”和“夫”之间的音。他试了几次都不像,舌头像打了结。
王老师走到他身边,弯下腰:“看着我的嘴形。上齿轻咬下唇,然后呼气——V。”
风骨照做。这次好了一些。
“很好。多练习。”王老师鼓励地拍拍他的肩。
一堂课下来,风骨学会了十个字母,也记住了几个简单的单词:book(书)、pen(笔)、desk(书桌)。下课时,他感觉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但心里有种奇异的成就感——他学会了另一种语言的入门,就像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窗,哪怕只推开了一条缝。
第二堂课是数学。老师姓陈,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一板一眼。
“数学是什么?”陈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这两个字,“数,是数量;学,是学问。数学,就是研究数量关系的学问。”
他转身,目光扫过全班:“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觉得数学难,觉得没用。但我告诉你们,在现代社会,不懂数学,就像睁眼瞎。建筑、机械、商业、甚至军事,都离不开数学。”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直角三角形,标上边长。
“这是勾股定理。a² + b² = c²。在中国,我们叫它‘勾股’,在西方,叫‘毕达哥拉斯定理’。但不管叫什么,真理是一样的: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和等于斜边的平方。”
风骨看着那个简单的图形。在苏州,他也学过勾股定理,但那是作为“算术”的一部分学的,从来没想过它有什么深意。但此刻,在陈老师的讲解里,这个定理仿佛活了过来——它不只是计算长度的工具,它是宇宙法则的一种体现,是穿越时空、跨越文化的真理。
“数学的美,在于它的简洁和普遍。”陈老师继续说,“一个公式,可以解释无数现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学数学——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而是为了训练思维,为了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内在逻辑。”
下课铃响时,风骨还沉浸在刚才的思考中。他忽然有种感觉:数学和织造有某种相通之处——都需要精确,都需要逻辑,都需要在复杂的表象下寻找简洁的规律。
午饭时间,他和赵明诚在食堂里边吃边讨论上午的课。
“英文太难了。”赵明诚苦着脸,“我舌头都打结了。”
“多练练就好了。”风骨说,“王老师说,语言就像织布,要一针一线慢慢来。”
“你倒是学得快。”赵明诚羡慕地说,“我看你上课时记得可认真了。”
风骨笑笑。他不是学得快,只是更认真。因为他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不能浪费。
下午的课是国文和历史。国文老师是个老秀才,姓李,留着山羊胡,穿长衫,说话文绉绉的。他教的是《古文观止》,和苏州家塾里学的差不多,风骨感觉亲切许多。
但历史课就不一样了。历史老师姓吴,很年轻,穿着西装,讲课的风格完全不同。
“今天我们不从三皇五帝讲起。”吴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字:“鸦片战争”,“我们从这里开始,从中国近代史的开端讲起。”
台下有些骚动。在传统的历史教育中,鸦片战争是禁忌话题,至少不会在开学第一课就讲。
吴老师似乎预料到了这种反应,他平静地说:“我知道,有些同学觉得这个话题敏感。但我想问:如果我们连自己的伤口都不敢看,如何治愈它?如果我们连失败的原因都不去分析,如何避免重蹈覆辙?”
他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看看上海。为什么会有租界?为什么洋人在这里享有特权?这一切,都要从1840年说起。”
接下来的一小时,吴老师讲述了鸦片战争的始末——英国如何向中国倾销鸦片,林则徐如何虎门销烟,英国如何以此为借口发动战争,清军如何惨败,最终签订《南京条约》,割让香港,开放五口通商,赔款两千一百万银元。
风骨听得心惊肉跳。他在苏州时,隐约知道有“洋人打进来”这回事,但具体细节从未了解过。此刻听吴老师一一道来,那些数字、那些条约、那些耻辱,像一把把锤子,敲打在他的心上。
“两千一百万银元是什么概念?”吴老师问,“相当于当时清政府全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而这些钱,最终要由谁承担?由老百姓,由像你们父母、祖父母那样的普通人。”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沉淀。
“我讲这些,不是要激起你们的仇恨,而是要引发你们的思考: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古国,会败给一个万里之外的岛国?是武器不如人?是战术不如人?还是……根本的制度和思想出了问题?”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所有学生都睁大眼睛,看着吴老师,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国家,认识自己的历史。
“这就是你们要学历史的原因。”吴老师最后说,“不是为了背诵朝代更替,不是为了炫耀掌故知识,而是为了理解现在,为了塑造未来。因为一个忘记历史的民族,没有未来。”
下课铃响时,没有人立刻离开。大家都坐在座位上,沉浸在刚才的讲述中。风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他忽然理解了表哥陈启明的那种急切,那种想要改变什么的冲动。
因为如果你知道了这些,还能安心只读圣贤书吗?
还能假装一切都很好吗?
晚上,风骨在图书馆查资料。他想更多了解鸦片战争,了解那段屈辱的历史。图书馆里有几本相关的书,都是近年出版的,有些还是禁书,但南洋公学的图书馆不知怎么弄到了。
他借了一本《海国图志》的节选本,还有一本英国人写的《鸦片战争回忆录》(中文译本)。坐在阅览室的角落里,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页页读下去。
越读,心越沉。
书中的细节比吴老师讲的更具体,更残酷。英军的炮火如何轰开中国的国门,清军如何一败涂地,官员如何腐败无能,百姓如何流离失所……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眼睛里,疼在心里。
读到《南京条约》的全文时,风骨的手在颤抖。那些条款——割地、赔款、开放口岸、领事裁判权、协定关税——每一条都在剥夺中国的主权,每一条都在践踏民族的尊严。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风骨抬头,是沈从周,那位二年级的学长。
“沈学长。”风骨合上书。
沈从周看了一眼封面:“《鸦片战争回忆录》?哦,这本书啊,我去年也看过。看完后三天没睡好觉。”
“为什么?”风骨问。
“因为愤怒,因为屈辱,因为……无力。”沈从周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音,“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吗?不是我们打输了,而是我们为什么输。不是武器不如人,是整个制度、整个思想体系落后了。”
这话和吴老师说的一样。风骨点点头。
“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学生要搞运动了吧?”沈从周继续说,“因为光读书没用。读再多书,如果制度不变,思想不变,中国还是没有希望。”
“那该怎么办?”风骨问。
“怎么办?”沈从周笑了,笑容有些苦涩,“我也不知道。有人主张改良,有人主张革命。有人信三民主义,有人信共产主义。大家都在摸索,都在尝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坐而论道不行,必须起而行之。”
起而行之。
这四个字在风骨脑海里回响。是啊,知道了问题,就要去解决问题。但怎么解决?他一个十四岁的学生,能做什么?
“先从自己做起。”沈从周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学好知识,锻炼身体,开阔眼界。然后,等时机成熟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站起身,拍拍风骨的肩:“别想太多。你还小,有的是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好基础。”
沈从周走了。风骨重新翻开书,但已经读不下去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鸦片战争,林家工坊,英文课,勾股定理,张校长的演讲,吴老师的讲述,还有沈从周的话。
所有这些,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他罩在里面。他在这张网的中央,看着经纬交错,看着线头纠结,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
他合上书,走出图书馆。
夜已经深了。校园里很安静,只有几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风很大,吹得梧桐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人在低语。
风骨走到操场边,在单杠上坐下。抬头看天,上海的夜空依然看不见星星,只有一层朦胧的光晕,那是城市的灯光反射在低云上形成的。
他忽然很想念苏州的星空。
也想念那些简单的日子——在祖父身边学织锦,在念尘身边读书,在熟悉的庭院里看花开花落。那时的世界很小,但很清晰。现在的世界很大,但很模糊。
“林风骨?”
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风骨回头。是一个女生,穿着女生部的校服——深蓝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头发剪成齐耳的短发,在夜色中看不清脸。
“我是白秀芸,甲班的。”女生走近些,“今天上课时坐在你斜后面。”
风骨想起来。英文课上,确实有个女生坐在那个位置,读字母时发音很标准,他还多看了两眼。
“你好。”他礼貌地说。
白秀芸在他旁边的单杠上坐下:“你也睡不着?”
“嗯,想些事情。”
“在想白天吴老师讲的课?”
风骨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在想。”白秀芸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父亲在海关工作,常和洋人打交道。从小我就知道,洋人看不起中国人。但直到今天,听了吴老师的课,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因为我父亲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洋人之所以嚣张,是因为我们弱。弱就要挨打,这是丛林法则。”
丛林法则。这个词风骨在书上看过,但从未真正理解。现在他懂了——国与国之间,就像丛林里的野兽,弱肉强食。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风骨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一个刚认识的女生这个问题,但就是问了。
白秀芸沉默了片刻:“我父亲说,要自强。但怎么自强?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拼命工作,想证明中国人不比洋人差。”
“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白秀芸笑了,笑声在夜风中很清脆,“我想学医。不是中医,是西医。因为医学没有国界,治病救人也不需要分种族。如果我能成为一个好医生,至少可以证明,中国女人也能做有用的事。”
又是一个想学医的。风骨想起周文谦。这个时代,好像很多年轻人都想学医,想用科学救人,想证明中国人的能力。
“你呢?”白秀芸反问,“你为什么来南洋公学?”
风骨想了想:“家里让我来的。说新式教育是趋势。”
“只是这样?”
“也不全是。”他诚实地说,“我自己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想知道……除了四书五经,除了织锦绣花,人生还有什么可能。”
白秀芸点点头:“这个理由很好。人确实不能只活在旧框框里。”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关于课程,关于老师,关于各自的老家。白秀芸是杭州人,父亲在海关,母亲早逝,她是独生女。因为父亲开明,送她来上海念新式学堂。
“我爹说,时代不同了,女子也要受教育,也要有本事。”白秀芸说,“不然将来嫁了人,只能相夫教子,一辈子困在家里,太可惜了。”
这话让风骨想起念尘。如果念尘也能来上海念书,会是什么样子?她那么聪明,那么敏感,如果接触到新思想,新知识,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他知道不可能——念尘是女子,又是孤女,苏家不会让她出来,林家也不会支持。
“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白秀芸站起身,“明天还有课呢。”
“好。”
他们一起走回宿舍区。在女生宿舍门口分手时,白秀芸忽然说:“林风骨,我觉得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感觉。”她笑了,“也许是因为你听课特别认真,也许是因为……你看上去有种不服输的劲头。”
说完,她挥挥手,走进了宿舍楼。
风骨站在原地,回味着她的话。不服输?也许吧。他只是不想辜负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想让祖父和父亲失望,也不想……让自己失望。
回到宿舍,赵明诚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风骨轻手轻脚地洗漱,上床。
躺在床上,他回想这一天——开学典礼,英文课,数学课,历史课,图书馆的阅读,和白秀芸的交谈。所有的片段在脑海里闪过,像一幅幅快速切换的画面。
这些画面最终汇聚成一种感觉: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面前有很多条路,每条路都通向不同的方向。他要选择一条,然后走下去。
但哪一条?
他不知道。
也许就像沈从周说的,先打好基础,学好知识。也许就像白秀芸说的,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也许,答案就在学习的过程中,会慢慢浮现。
他翻了个身,脸朝向窗外。
上海的夜空依然看不见星星。
但他心里,好像有了一点光。
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那是求知的光,是成长的光,是想要理解这个世界、想要找到自己位置的光。
他闭上眼睛。
明天,还有课。
明天,继续学习。
明天,继续寻找。
在睡梦中,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幅巨大的锦缎前。锦缎上经纬交错,图案复杂。他拿起一根针,想要绣点什么,但不知道该从哪里下针。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
是念尘的手。
“从这里开始。”她的声音很轻。
针落下。
第一针。
然后是第二针,第三针……
图案渐渐清晰。
是一只鹤。
正在飞翔的鹤。
第十四章 实验室的微光
南洋公学的实验室在地下室。
沿着主楼后侧一段向下的石阶走,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化学试剂、金属和灰尘的气味就扑面而来。那气味很特别,不完全是臭味,也不完全是香味,而是一种……属于科学和探索的味道,冷静、理性、略带刺鼻。
林风骨第一次走进这里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是因为这气味难闻,而是因为眼前的景象——长长的实验台,上面摆满了各种仪器:玻璃烧杯、试管、酒精灯、天平、显微镜,还有一堆他叫不出名字的金属装置。墙上挂着元素周期表和解剖图,图表上的线条精确而冷漠。天花板垂下几盏电灯,发出稳定的白光,照得一切纤毫毕现。
这是物理化学实验课的教室。每周两节,一节物理实验,一节化学实验。对大多数新生来说,这是最让人紧张又最让人好奇的课——紧张是因为那些仪器看起来很脆弱,很昂贵,怕弄坏了赔不起;好奇是因为终于可以亲手触碰那些在课本上读到的“科学”了。
“小心点,别碰那个。”实验老师姓孙,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戴一副瓶底厚的眼镜,说话声音洪亮,“那个分光仪是从德国进口的,全校就一台,坏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新生们哄笑,但笑声里带着敬畏。大家小心翼翼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两人一组,风骨和赵明诚一组。
今天的第一节实验课是物理实验,主题是“测量重力加速度”。
孙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公式:g = 2h / t²。h是高度,t是时间,g就是重力加速度。
“这个实验很简单。”孙老师说,“你们用这个——”他举起一个装置,那是一个铁架台,上面固定着一根细长的玻璃管,管子里有一个金属小球,“——让小球从一定高度落下,测量它落地的时间,然后计算g的值。”
他示范了一遍:把小球吸到玻璃管顶端,用电磁铁固定;按下开关,电磁铁断电,小球自由落下;底部的电子计时器会自动记录小球从释放到撞击底部的时间。
“注意,”孙老师严肃地说,“每次实验要重复三次,取平均值。记录数据要准确,计算要仔细。科学最忌讳的就是马虎。”
分组开始实验。
风骨和赵明诚站在实验台前,看着那个装置,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谁先来?”赵明诚问。
“你来吧。”风骨说,“我记录数据。”
赵明诚深吸一口气,把手伸向开关。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这个简单的动作,这个按下开关的动作,仿佛有某种神圣的意味:他即将验证一个物理定律,即将亲手触摸自然的奥秘。
“三、二、一……放!”
开关按下。电磁铁断电,小球落下。几乎是同时,底部的计时器发出“滴”的一声,数字停在了0.447秒。
“记、记下来!”赵明诚激动地说。
风骨在实验记录本上写下:第一次,高度1米,时间0.447秒。
他们重复了三次,时间分别是0.447秒、0.448秒、0.446秒。平均值是0.447秒。
然后代入公式计算:g = 2 × 1 / (0.447)² = 2 / 0.1998 = 10.01 m/s²。
“算出来了!”赵明诚兴奋地说,“10.01!和课本上说的9.8接近!”
风骨看着那个数字,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动。10.01,这个简单的数字,背后是宇宙的法则。在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条件相同,小球落下的时间都应该接近这个值。这是客观的,普遍的,不受人的意志影响。
科学的美,就在于这种客观和普遍。
“不错。”孙老师走过来,看了看他们的数据,“误差在允许范围内。知道误差怎么来的吗?”
“可能……计时器不精确?”赵明诚猜测。
“还有空气阻力。”风骨补充,“小球下落时受到空气阻力,实际加速度会比理论值小一点。”
孙老师赞许地点头:“很好,能想到空气阻力。科学实验就是这样,理论是理想的,实际总是有各种干扰因素。我们的任务就是尽量控制这些因素,逼近真理。”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这个实验最重要的不是得到一个准确的g值,而是理解这个过程——如何设计实验,如何收集数据,如何分析误差。这才是科学方法的精髓。”
科学方法。又一个新名词。风骨在心里默念:观察,假设,实验,验证,修正……一步一步,严谨而清晰。这和织锦不一样——织锦靠的是经验和感觉,是“手感”;但科学靠的是逻辑和证据,是“理性”。
两种思维方式,就像两条并行的轨道,都通向真实,但路径不同。
下一组实验是测量弹簧的劲度系数。这次换风骨操作。他用砝码挂在弹簧下端,测量弹簧的伸长量,然后根据胡克定律计算劲度系数。
当他在坐标纸上画出力与伸长量的关系图,得到一条近乎完美的直线时,那种成就感比算出g值更强烈。因为这一次,他不仅是验证了一个定律,而且是亲眼看到了数学关系在物理世界中的体现——力越大,伸长量越大,而且成正比。
直线,最简单的几何图形,却蕴含着深刻的物理意义。
“很好。”孙老师再次走过来,“胡克定律是弹性力学的基础。很多工程问题——比如桥梁设计、机械弹簧——都要用到它。你们现在做的,是未来可能改变世界的工作的基础。”
改变世界。这个词让风骨心跳加速。他现在只是在测量一个弹簧,但孙老师说,这是改变世界的基础。就像一针一线织出锦缎,一点一滴积累知识。
实验课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开实验室。风骨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台已经收拾干净,仪器摆放整齐,电灯还亮着,照着一室寂静。那些玻璃器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是沉睡的、等待着被唤醒的精灵。
他忽然觉得,这个地下室不像实验室,更像一个圣殿。一个供奉真理、追求知识的圣殿。而他,刚刚完成了第一次朝圣。
下午是化学实验课。
化学实验室在隔壁,气味更浓烈些——除了试剂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实验台上有本生灯、试管架、各种颜色的试剂瓶,墙上贴着元素周期表,每个元素都用一个小格子装着样品,有的是金属片,有的是粉末,有的是装在玻璃管里的气体。
化学老师姓杨,是个瘦高的年轻人,说话很快,动作也很快。
“今天我们要做的实验很简单:酸碱中和反应。”杨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化学方程式:HCl + NaOH → NaCl + H₂O。
“盐酸加氢氧化钠,生成氯化钠和水。氯化钠就是食盐,水就是水。但这个过程——”他拿起两个烧杯,一个装无色液体,一个装白色粉末,“——会释放热量。我们要测量这个热量。”
实验步骤是:先测量盐酸和氢氧化钠溶液的温度,混合后测量最高温度,然后计算反应热。
风骨和赵明诚又开始合作。这次赵明诚负责测量温度,风骨负责记录和计算。
当盐酸和氢氧化钠溶液混合时,烧杯壁立刻变热,温度计的水银柱迅速上升。赵明诚盯着温度计,眼睛一眨不眨,嘴里念着:“上升了,还在上升……停了!32度!”
风骨记下数据。初始温度都是20度,混合后升到32度,温差12度。
“计算反应热。”杨老师走过来,“用公式Q = mcΔT。Q是热量,m是质量,c是比热容,ΔT是温差。”
他们计算出来,反应释放了约2000焦耳的热量。
“2000焦耳是什么概念?”杨老师问。
没人回答。
“相当于把一杯水烧开所需能量的十分之一。”杨老师解释,“看起来不多,但如果规模放大——在化工厂里,这样的反应是成吨进行的,释放的热量足以引发爆炸。所以化学实验,安全第一。”
安全第一。这句话在化学实验室里不是空话。杨老师展示了几个事故案例——试剂溅到眼睛导致失明,混合错误产生毒气,加热不当引发火灾……每一个案例都配有可怕的照片,看得学生们脸色发白。
“科学是双刃剑。”杨老师严肃地说,“它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带来灾难。你们作为未来的科学家、工程师,不仅要学会怎么做实验,更要学会怎么安全地做实验,怎么负责任地使用知识。”
责任感。又一个重要的词。风骨记在心里。知识不只是为了求知,更是为了应用。而应用,就要负责任。
实验课结束后,风骨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元素周期表前,看着那一百多个小格子。氢、氦、锂、铍、硼……每一个元素都有一个符号,一个原子量,一种性质。这些元素以不同的方式组合,形成了世界上所有的物质——水、空气、石头、树木,还有……人。
人是碳、氢、氧、氮等元素的组合。那么,思想呢?情感呢?灵魂呢?也是元素的组合吗?还是超出了物质的范畴?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困惑。科学解释了很多东西,但好像还有一些东西,是科学解释不了的。比如,为什么看到夕阳会感动?为什么听到音乐会有共鸣?为什么……会想念一个人?
“在想什么?”
又是白秀芸。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
“在看元素周期表。”风骨说,“我在想,人也是由这些元素组成的。”
“是啊。”白秀芸也看着周期表,“但人不止是这些元素。否则,我们和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哪里?”
“在于……生命。”白秀芸想了想说,“生命是一种特殊的物质组织形式。它可以自我维持,自我复制,自我进化。这是科学还不能完全解释的奥秘。”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父亲说过,科学可以解释‘是什么’,但解释不了‘为什么’。比如,科学可以解释花为什么是红的——因为含有某种色素;但解释不了花为什么要开——为了美丽?为了授粉?这涉及到目的和意义,科学就不擅长了。”
目的和意义。风骨想起吴老师讲的历史课。鸦片战争发生了,这是事实(是什么);但为什么会发生?因为英国的贪婪?因为中国的落后?因为历史的必然?这些解释就涉及到目的和意义了。
“所以我们需要不同的学科。”白秀芸总结道,“科学解释物质世界,人文解释精神世界。两者结合,才能理解完整的世界。”
这话很有道理。风骨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把科学和人文对立起来,是狭隘的。它们不是对立的,是互补的。就像经线和纬线,交织在一起,才能织出完整的锦缎。
“你说得对。”他说。
白秀芸笑了:“我也是听老师们说的。不过我觉得有道理,就记住了。”
他们一起走出实验室。外面已经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橙红色。实验室在地下室待了一下午,突然看到阳光,眼睛有些不适应。
“下周实验课做什么?”白秀芸问。
“不知道。好像是电学实验。”
“电啊……”白秀芸若有所思,“我父亲说,电是未来。有了电,才有电灯、电话、电车。上海能成为现在的上海,电起了很大作用。”
风骨想起上海街头的电灯、电车。确实,电改变了这个城市,也正在改变这个世界。而他现在,有机会学习电的原理,有机会理解这个改变世界的力量。
这让他感到一种责任,也感到一种希望。
晚饭后,风骨去图书馆还书,又借了几本新书——一本《物理学基础》,一本《化学原理》,还有一本薄薄的《科学方法论导论》。他想系统地了解这些新知识,想弄明白科学到底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回到宿舍,赵明诚正在解数学题,眉头紧锁。
“回来了?”赵明诚头也不抬,“实验报告写完了吗?”
“还没,晚上写。”
“快点写,明天要交。”赵明诚说,“孙老师很严格的,数据错一点都要重做。”
风骨点头。他拿出实验记录本,开始整理数据,写报告。报告有固定格式:目的、原理、步骤、数据、计算、结论、误差分析。每一步都要严谨,每一个数字都要准确。
他写得很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不,不是艺术品,是科学作品。艺术品追求美,科学作品追求真。两者都需要用心,但用心的方式不同。
写到误差分析时,他想起孙老师的话:“误差不是错误,是不可避免的干扰。分析误差,就是分析实验的局限性,也是分析我们认知的局限性。”
是啊,人总是有局限的。仪器有误差,感官有偏差,思维有盲点。但正是认识到这些局限性,人才会谦卑,才会不断改进,才会逼近真理。
真理。这个词在科学里很具体——是公式,是定律,是客观事实。但在生活里呢?真理是什么?是祖父说的“道”?是父亲说的“务实”?是表哥说的“理想”?还是念尘说的“缘分”?
也许,真理有很多层面。就像光,既是波又是粒子;就像人,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
写完报告,已经十点了。风骨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窗外,上海的夜晚依然喧嚣,但宿舍里很安静,只有赵明诚写字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电车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对面宿舍楼的灯光大多还亮着,学生们都在用功。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有这么多年轻人在拼命学习,拼命想要改变什么。这是一种希望。
他想起张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话:“你们正处在一个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中。”
是的,大变局。旧的在崩塌,新的在建立。他站在这个变局的中央,像一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不知道会被带向何方。
但他知道,他必须学习。学习科学,学习人文,学习理解这个世界,学习找到自己的位置。
也许,这就是他现在的使命——不是立刻改变什么,而是准备好改变的能力。
他回到书桌前,翻开《科学方法论导论》。第一章的标题是:“观察与问题——科学的起点。”
科学的起点是观察。观察世界,发现问题,然后试图解释。
那么,他观察到什么?发现了什么问题?
他观察到上海的繁华与贫穷并存,观察到新思想与旧传统的冲突,观察到国家的屈辱与个人的迷茫。
他发现的问题是: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该怎么改变?
这些问题太大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回答不了。但他可以开始寻找答案——从书本里,从实验里,从师长和同学的交流里,从自己的思考和成长里。
一点一点,一步一步。
就像做实验一样,先提出假设,然后验证,修正,再验证。
直到……逼近真理。
他合上书,准备睡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实验室的景象还在脑海里——那些仪器,那些数据,那些公式。还有孙老师的话:“你们现在做的,是未来可能改变世界的工作的基础。”
改变世界。
也许,他真的可以。
哪怕只是一点点。
哪怕只是在一个小小的实验室里,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但那就是开始。
就像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引发远方的风暴。
就像一根丝线,可能织入一幅伟大的锦缎。
他睡着了。
梦里,他站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一个烧杯。烧杯里的液体在发光,发出温暖的金色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充满了整个房间,然后冲出窗户,照亮了上海的夜空。
在光芒中,他看见了很多脸——祖父的,父亲的,念尘的,周文谦的,沈从周的,白秀芸的,赵明诚的,还有……很多他不认识,但感觉亲切的脸。
那些脸都在微笑。
仿佛在说:继续。
继续学习。
继续探索。
继续成长。
光芒渐渐淡去。
梦境也淡去。
只剩下实验室的微光,在记忆深处,安静地亮着。
那是求知的光。
是希望的光。
是开始改变世界的光。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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