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告别的重逢》第一卷:茧世浮沉
第九章 夜航船
汽笛第三次鸣响时,客船彻底驶离了苏州地界。
林风骨躺在狭窄的铺位上,睁眼看着头顶低矮的舱板。木板被岁月和潮气浸染得发黑,纹理扭曲如老人手背的血管。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船身便会随着波浪轻微起伏,带来一种催眠般的节奏感——左舷下沉时,他能感觉到铺位向左倾斜,身体随之滑动;右舷上升时,他又被轻轻推回原位。
这种规律的运动本该让人平静,但他的心却乱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无数思绪碎片在空中飞舞,怎么也聚不拢。
同舱的商人鼾声如雷,每一声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浓重的痰音。那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已经放下了英文书,此刻正就着昏暗的舱灯写日记。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很轻,但在鼾声的间隙里格外清晰。
风骨翻了个身,脸朝向舷窗。窗子很小,圆形的,像一只独眼凝视着黑夜。透过模糊的玻璃,他能看见外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偶尔有一点灯火从远方滑过——是岸上的村庄,还是河上其他船只?他分不清。
他想起七岁那年,父亲带他去杭州。那也是坐船,但那是画舫,装饰精美,船娘会唱吴侬软语的小调。父亲抱着他坐在船头,指着两岸的风景说:“风骨,你看,这就是江南。水是江南的血脉,船是江南的脚。”
那时的父亲还很年轻,肩膀宽厚,声音洪亮。他的手很大,能把风骨的小手完全包住。风骨记得那种温暖——不是体温的温暖,而是一种安全感,仿佛只要父亲在,世界就是稳固的,不会崩塌的。
但那次旅行之后不久,父亲就去了上海。起初是几个月回来一次,后来是一年,再后来……风骨已经记不清父亲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了。三年?还是四年?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当你身处其中时,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但回头看时,几年光阴竟可以浓缩成几个模糊的片段,像被水浸过的墨迹,边缘洇开,轮廓不清。
“睡不着?”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风骨转过头。是那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看着他,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
“有点。”风骨坐起身。
“第一次出远门?”
“嗯。”
“我也是。”年轻人合上日记本,把铅笔插回上衣口袋,“我家在无锡,这次是去上海念书。圣约翰大学,你知道吗?”
风骨点头。他听父亲提过,那是上海最好的教会大学之一,学费很贵,但教的是新式学问。
“你呢?去哪里?”年轻人问。
“也是去上海念书。学堂叫‘南洋公学’。”
“哦,那是个好地方。”年轻人眼睛一亮,“我有个表哥在那里读过,说教的都是实学——数学、物理、化学,还有英文。不像私塾,整天之乎者也。”
风骨笑了笑,没接话。他对新式学堂的了解仅限于父亲的描述和几本教科书,具体是什么样子,心里其实没底。
“我叫周文谦。”年轻人伸出手,“周瑜的周,文章的文,谦虚的谦。”
“林风骨。”风骨和他握手,“双木林,风骨的风骨。”
“好名字。”周文谦赞道,“有气节。”
他们聊了起来。周文谦很健谈,从无锡的泥人说到上海的霓虹灯,从四书五经说到达尔文的进化论。他的知识面很广,而且有种年轻人特有的热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展开,等着他去探索。
风骨大部分时间在听。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周文谦口中的那个世界——实验室、图书馆、学生社团、辩论会——对他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得像另一个星球。
“你知道我最想学什么吗?”周文谦忽然问。
“什么?”
“医学。”他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想当医生,西医。不是那种切脉开方的郎中,是真正懂解剖、懂细菌、懂手术的医生。”
“为什么?”风骨好奇。
周文谦沉默了片刻。船舱里只有商人的鼾声和船体破浪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我妹妹……去年得伤寒死了。才十二岁。郎中来看,说是‘温病’,开了几副药,没见效。后来请了个洋医生,说是伤寒杆菌感染,但已经晚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风骨听出了里面的痛。
“如果早一点,如果懂西医,也许能救。”周文谦继续说,“所以我一定要学医。不是为了当悬壶济世的名医,只是为了……为了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至于束手无策。”
风骨看着他。舱灯昏黄的光照在周文谦脸上,那张年轻的脸此刻有种超越年龄的坚毅。风骨忽然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出行的理由——为了求知,为了谋生,为了逃避,或者像周文谦这样,为了弥补某个无法挽回的遗憾。
“你会成功的。”风骨说。
周文谦笑了:“借你吉言。你呢?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把风骨问住了。他想做什么?十四年来,他的人生轨迹都是被安排的——在家塾读书,学些经史子集,将来要么继承家业,要么考个功名。去上海念书,也是祖父和父亲的决定,他本人并没有太多选择权。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也许……先念好书再说。”
“也对。”周文谦点头,“你还小,有的是时间想。”
他们还聊了别的——喜欢的书,对时局的看法,对未来的憧憬。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商人的鼾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船舱里只剩下他们低低的说话声和船体有节奏的摇晃。
“睡吧。”最后周文谦说,“明天一早到上海,还要折腾呢。”
“好。”
风骨重新躺下。这次他闭上了眼睛。也许是因为说了太多话,也许是因为船摇晃得太舒服,困意终于袭来。意识开始模糊,像墨滴进水里,慢慢化开,扩散……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在一片巨大的锦缎上行走。锦缎是深青色的底,上面用银线绣着无数只鹤。那些鹤都在飞,但不是向上飞,而是向下俯冲,像要坠入无底的深渊。他想抓住它们,但手伸出去,抓住的只有空气。
忽然,锦缎裂开了。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他掉了下去。
坠落的过程很慢,慢得能看清周围的一切——飘浮的丝线,破碎的图案,还有……念尘的脸。她就站在裂缝的边缘,低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想喊她的名字,但发不出声音。
只能坠落,一直坠落,直到——
“醒醒!醒醒!”
有人在推他。
风骨猛地睁开眼。是周文谦,正俯身看着他,脸上带着焦急。
“怎么了?”他坐起身,脑子还昏沉沉的。
“船好像出问题了。”周文谦压低声音,“我刚才去甲板透气,听见船员在说,发动机有异响,可能要停船检修。”
风骨完全清醒了。他侧耳倾听,果然,原本规律的机器轰鸣声变得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现在到哪里了?”他问。
“不知道。但肯定还没到上海。”
他们穿上外衣,走出船舱。甲板上已经聚集了一些乘客,都在不安地张望。夜很黑,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河面宽阔得像海,望不到岸。船速明显慢了,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喘着粗气艰难前行。
一个船员匆匆走过,被几个乘客拦住。
“怎么回事?为什么慢下来了?”
“发动机有点小故障,正在检修。”船员敷衍地说,“大家回舱休息吧,很快就好。”
但这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乘客们议论纷纷,声音里带着恐慌。
“不会沉船吧?”
“这荒郊野外的,要是停在这里……”
“我的货明天必须到上海,耽误不起啊!”
风骨和周文谦走到船尾。这里人少些,可以更清楚地听见机器的声音——那声音确实不对,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每转一圈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怎么看?”周文谦问。
风骨摇头。他对机器一窍不通,但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
正说着,船身猛地一震。不是波浪造成的起伏,而是从内部传来的、剧烈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紧接着,机器声戛然而止。
船,停了。
寂静来得太突然,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没有了机器的轰鸣,整个世界只剩下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还有风穿过桅杆的呜咽声。那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像是鬼哭。
甲板上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为什么停了?”
“船长呢?叫船长出来!”
混乱中,几个船员试图维持秩序,但效果甚微。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乘客中蔓延。有人开始哭,有人开始骂,还有人冲向救生艇,被船员粗暴地推开。
风骨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看着周围乱糟糟的人群,看着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河面,一种巨大的无助感攫住了他。十四年来,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在离家第一天的夜里,在陌生的船上,在茫茫河中央,船停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怎么办?
能怎么办?
“别慌。”周文谦握住他的手臂,力道很大,“慌也没用。我们先回舱,把重要东西带上。”
这话提醒了风骨。他想起行李里的银票、玉佩、还有祖父和念尘给的东西。如果船真要出事,这些不能丢。
他们挤过混乱的人群,回到舱里。商人已经醒了,正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嘴里不停念叨:“完了完了,我的货……我的货……”
风骨打开自己的箱子,快速检查了一遍。银票在内衬口袋里,玉佩在衣服夹层,诗集和香囊在最上面。他想了想,把银票拿出来,分成两份,一份塞进袜子里,一份贴身放好。玉佩挂在脖子上,塞进衣领。诗集和香囊放进随身的小布包。
做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感觉稍微镇定了一些。
“我们上去看看情况。”周文谦说。
他们再次回到甲板时,场面已经稍微控制住了。船长站在舷梯上,举着一盏马灯,正在对乘客喊话:
“诸位,请安静!听我说!”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船长。马灯的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很疲惫,但还算镇定。
“发动机的传动轴断裂了,需要更换零件。但船上没有备件,必须等天亮了,派小船去岸上求救。”
“那要等多久?”有人问。
“看最近的村镇有多远。”船长说,“顺利的话,中午之前能修好。”
“要是不顺利呢?”
船长沉默了片刻:“那就只能等过往船只救援。”
这话引起了新的骚动。但船长提高了声音:“现在慌也没用!我保证,只要大家配合,不会有危险。这艘船吃水很深,不会轻易倾覆。请大家回舱休息,保存体力。我们会轮流值班,一有情况立刻通知。”
话虽这么说,但真正回舱的人不多。大部分乘客选择留在甲板上,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有些人拿出干粮和水,开始吃东西。有些人则望着黑暗的河面,眼神空洞。
风骨和周文谦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夜风很冷,吹得人直打哆嗦。周文谦从包里拿出两条薄毯,递给风骨一条。
“谢谢。”风骨裹上毯子,感觉稍微暖和了些。
他们并排坐着,看着黑夜。河面像一块巨大的黑绸,微微起伏,反射着零星的天光。远处似乎有灯火,但太远了,分不清是岸上还是船上。
“你怕吗?”周文谦忽然问。
风骨想了想,诚实地点头:“有点。”
“我也怕。”周文谦笑了,那笑容有些苦涩,“但怕着怕着,忽然就不怕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想,最坏能坏到哪里去?船沉了?淹死?那就淹死吧。反正人迟早要死。”他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既然现在还没死,那就活着。活着,就得想办法活下去。”
这话很朴素,但风骨听出了里面的力量。是啊,怕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与其在恐惧中煎熬,不如想想怎么应对。
“你说得对。”他说。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风声、水声、还有身后乘客们压抑的议论声。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了。风骨看着东方——天还没亮,但最深的黑暗已经过去,天际开始泛出一种深沉的靛蓝色,像最上等的靛青染料。
他忽然想起工坊里的染缸。那些大缸里泡着丝线,染工们用长竿搅拌,让颜色一点点渗透。最深最浓的蓝色,需要反复染七八次,每次都要晾干、固色、再染。过程漫长而枯燥,但染出来的颜色,洗十次都不会褪。
人生是不是也这样?最深的领悟,最真的情感,都需要经过反复的浸染、晾晒、固色,才能沉淀下来,成为生命底色的一部分,经得起时间的冲洗。
这个念头让他平静了许多。
天渐渐亮了。
不是突然亮起来的,而是一点一点,像有人用最淡的墨,一层一层地渲染天空。先是靛蓝,然后变成深蓝,再变成灰蓝,最后透出鱼肚白。云彩也显出了轮廓,边缘被即将升起的太阳镀上了一层金边。
河面上的景象清晰起来。他们确实在河中央,离两岸都很远。左边是连绵的芦苇荡,右边是隐约的村庄,但都看不真切。河水浑黄,奔流不息,偶尔有树枝、水草之类的杂物漂过。
船员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放下一条小舢板,四个水手划着桨,向最近的岸边驶去。小船在宽阔的河面上显得很小,像一片落叶,随时可能被浪打翻。
所有乘客都趴在船舷上看。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屏住呼吸,目送小船远去,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芦苇荡后面。
等待开始了。
最初的恐慌过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灼的、无力的等待。时间变得黏稠而沉重,每一秒都拉得很长。有人开始打牌,有人继续睡觉,有人则不停地走来走去,像困在笼子里的兽。
风骨和周文谦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地方坐下。周文谦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是英文的《解剖学概论》,开始认真阅读。风骨佩服他的定力,在这种时候还能看得进书。
他自己则拿出念尘给的那本诗集,慢慢翻看。晨光很好,照在纸面上,那些娟秀的字迹显得格外清晰。他翻到王维的《送别》那页,看着念尘的批注: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不问去处,只愿平安。送别之痛,在于不知再见何时。”
手指抚过这些字,他忽然很想念尘。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起床了?是不是在院子里看丁香?是不是……也在想他?
这种想念很陌生。不是对亲人的思念,也不是对朋友的挂念,而是一种更复杂、更微妙的情感。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发芽,痒痒的,又有点疼。
他合上书,望向苏州的方向。虽然知道看不见,但还是望着。仿佛目光能穿透几百里的距离,落在那座老宅的庭院里,落在那个穿着月白衫子的少女身上。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碎成千万片晃动的光斑。天气很好,蓝天白云,秋高气爽。如果不是困在这条坏掉的船上,这本该是个美好的早晨。
上午过去了。
小舢板没有回来。
乘客们的耐心开始耗尽。有人开始骂船长,骂船公司,骂这该死的运气。有人则开始担心食物和水——船上储备有限,如果拖得太久,可能会断粮。
船长再次出来安抚,但效果不大。焦虑像野草一样在人群中疯长,一点点侵蚀着理智。
风骨也感到不安。不是因为可能饿肚子,而是因为不确定性——不知道要等多久,不知道能不能修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悬在半空的感觉,比明确的坏消息更折磨人。
中午时分,终于有了动静。
不是小舢板回来了,而是另一艘船——一艘货船,从上游驶来。看见客船停在河中央,货船放慢了速度,靠近。
船长用喇叭喊话,说明情况,请求帮助。货船船长答应派人来看看,但表示自己船上也没有合适的零件,最多只能帮忙拖到最近的码头。
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货船放下小艇,送过来两个轮机员。他们检查了损坏的发动机,摇摇头。
“传动轴完全断了,必须换新的。我们船上没有这么粗的轴。”
“那怎么办?”客船船长问。
“只能拖了。”轮机员说,“前面三十里有个小镇,叫周庄。那里有修船厂,也许有备件。”
“三十里……要拖多久?”
“看水流。顺利的话,傍晚能到。”
没有别的选择。两艘船的船员开始忙碌,用粗大的缆绳把两船连在一起。这个过程很费时,因为要计算距离、调整角度,确保拖行时不会相撞。
等一切就绪,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货船拉响汽笛,开始缓缓发力。客船被拖着,笨重地向前移动。速度很慢,比人走路快不了多少。但至少,在动了。
乘客们松了口气。虽然慢,但总比困在原地好。
风骨回到船舱,躺下。一夜没睡好,加上精神紧张,他感到极度疲惫。在船体规律的摇晃中,他渐渐睡着了。
这次没有做梦。
只是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像回到母体,温暖,安全,没有烦恼。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船停了。
他走上甲板,看见前方不远处就是码头。不大,但确实是个码头,停着几艘小船。岸上有房屋,有炊烟,还有人影走动。
周庄到了。
船员们开始解缆绳,准备靠岸。乘客们聚集在甲板上,每个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虽然还没到上海,但至少脚能踏上实地了。
靠岸的过程很顺利。舷梯放下,乘客们鱼贯而下。踏上码头坚实的木板时,风骨有种踩在棉花上的错觉——在船上待了一天一夜,陆地反而变得陌生了。
周文谦走过来:“我打听过了,修船至少要两天。船公司安排了客栈,食宿他们负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表哥在周庄有个朋友,我们可以去找他。”
风骨想了想,摇头:“不了,我就住客栈吧。不麻烦别人了。”
“那好。保持联系。”周文谦写下自己在上海的地址,“到了上海,记得来找我。”
“一定。”
他们握手道别。看着周文谦背着行李远去的背影,风骨忽然有些不舍。虽然只认识了一天一夜,但这个热情的年轻人给了他很多帮助和安慰。在这陌生的地方,在这意外滞留的时刻,这种萍水相逢的情谊显得格外珍贵。
客栈是船公司包下的,很简陋,但还算干净。风骨被分配到一个单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窗户对着后街,能看见晾晒的衣服和奔跑的孩子。
他放下行李,坐在床上。身体很累,但精神却很清醒。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像一场梦,不真实,但又确实发生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
周庄的傍晚很美。夕阳把白墙黛瓦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河水泛着粼粼的金光。远处传来梆子声,还有母亲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唤声。炊烟袅袅升起,在空中交织成一片温柔的雾。
这一切都很安宁,安宁得让人忘记外面的兵荒马乱,忘记前路的未知艰险。
风骨忽然想起祖父的话:“路哪有对错?只有走得好不好。”
这次意外滞留,算是走得不好吗?也许吧。但至少,他平安。至少,他见识了不一样的风景,认识了不一样的人。至少,他学会了在意外面前保持镇定。
这就是成长吧——不是在顺境中前进,而是在逆境中不倒下。
他关上窗,走回床边,从行李里拿出念尘给的那个香囊。丁香和艾草的香味已经淡了,但依然清晰。他把香囊放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躺下,看着天花板。
明天,船修好后,他会继续前往上海。
后天,大后天,未来的每一天,他都会继续前行。
不管路上有多少意外,多少曲折。
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人生。
不是一条笔直平坦的大道。
而是一条弯弯曲曲、时好时坏、但终究要向前的路。
而他要做的,就是走。
一步一步。
走向那个等待着他的,未知的,但注定要抵达的远方。
夜色渐深。
周庄沉入梦乡。
而十四岁的林风骨,在异乡的客栈里,度过了他离家后的第一个夜晚。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
没有梦。
只有深深的、疲惫的、但充满希望的睡眠。
第十章 异乡月
周庄的清晨来得格外早。
天刚蒙蒙亮,鸡鸣声就从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像一场没有指挥的合唱。紧接着是梆子声——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石板路,梆、梆、梆,声音在寂静的晨雾里传得很远。
林风骨被这些声音吵醒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屋顶——不是家里雕花木梁的屋顶,而是简陋的苇席顶棚,有些地方已经发黄,还有几处修补的痕迹。晨光从窗棂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生命在舞蹈。
他在哪里?
这个疑问只持续了几秒钟。记忆像潮水般涌回来——离家,夜航,船坏,拖行,周庄。是的,他在周庄,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小镇,因为意外而滞留。
他坐起身,感到浑身酸痛。在船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又在硬板床上睡了一晚,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窗外传来人声。是客栈的伙计在卸货,木板车碾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还有妇人的说话声,孩子在哭,狗在叫。一切都很平凡,很生活,但对他来说却很陌生。
他穿上衣服,走到窗边推开窗。
晨雾还没散尽,整个周庄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薄纱里。河对岸的房屋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的远景。河水是深绿色的,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和房屋的影子。几条乌篷船静静泊在岸边,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这就是江南水乡。和他熟悉的苏州有些像,但又不太一样——苏州更精致,更繁华,而这里更质朴,更安静。像两个姐妹,一个嫁入了豪门,一个留在了乡间。
他洗漱完毕,下楼吃早饭。
客栈大堂里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同船的乘客。大家互相点头致意,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饭菜很简单——稀粥,咸菜,馒头,但热乎乎的,吃起来很舒服。
“听说了吗?”邻桌的一个商人压低声音说,“船至少要修三天。”
“三天?!”另一个乘客惊呼,“那我的货……”
“别想了。船公司说了,食宿他们包,但误工损失他们不管。”
“这怎么行!我签了合同的,逾期要赔钱的!”
“那你去跟船公司理论?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争论声渐渐大起来。风骨默默吃着粥,不参与讨论。他知道自己着急也没用——他只是个学生,没有货物要运,没有生意要谈。耽误几天,最多是晚几天到上海,晚几天入学。虽然不好,但也不是世界末日。
吃完早饭,他走出客栈。
周庄的街道很窄,两旁是白墙黛瓦的老房子,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路面是青石板铺的,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有些石板上还有深深的车辙印,不知道是多少年、多少辆独轮车碾出来的。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空气里有河水的气味,有炊烟的气味,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桂花香——秋天到了,桂花开了。
走过一座石桥时,他停下了脚步。
桥是拱形的,很老了,栏杆上的石狮子都已经被风雨侵蚀得面目模糊。桥下就是周庄的主要河道,河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形成一片开阔的水面。几只白鹭站在浅滩上,细长的腿像竹竿,偶尔低头啄食,姿态优雅得像在跳舞。
风骨靠在栏杆上,看着这一切。
忽然想起杜牧的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虽然这里不是扬州,虽然现在是白天不是月夜,但那种江南水乡的韵味是相通的——温柔,宁静,带着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忧伤什么?他也说不清。也许是为这古老景致终将消逝而忧伤?也许是为自己匆匆路过、无法停留而忧伤?也许,只是少年人特有的、无来由的惆怅。
“小兄弟,一个人?”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风骨回头。是一个老人,看起来七十多岁,背有些驼,但精神很好。他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裤,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竿头上挂着一个网兜,像是要去捞鱼。
“嗯。”风骨礼貌地点头。
“不是本地人吧?”老人打量着他,“听口音像是苏州那边来的。”
“是,我从苏州来,去上海念书。船坏了,在这里等。”
“哦,那艘客船啊。”老人点点头,“听说了。每年这个时候,河里水浅,容易出事。”
他们在桥上聊了起来。老人姓沈,是周庄土生土长的渔民,在这条河上打了一辈子的鱼。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水乡口音,有些词风骨听不懂,但大概意思能明白。
“上海好啊,大地方。”沈老伯说,“我儿子就在上海做工,在纱厂里。说一个月能挣五块大洋,比在家里打鱼强多了。”
“那您怎么不去?”
“我?”沈老伯笑了,露出残缺的牙齿,“老了,离不开这条河了。我在这河里打了一辈子的鱼,认识每一处漩涡,每一片浅滩。离了它,我不知道怎么活。”
这话让风骨心里一动。他想起祖父,想起林家工坊,想起那些织工。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在自己的世界里活了一辈子,离了那个世界,就不知道如何自处?
“您儿子常回来吗?”他问。
“不常。”沈老伯摇摇头,“一年回来一次,过年的时候。每次回来,都说上海怎么怎么好,劝我也去。我说不去,他就说我顽固。”
老人的语气很平静,但风骨听出了一丝落寞。就像祖父,明明想儿孙在身边,却又不得不送他们远行。
“您想他吗?”
“想啊,怎么不想。”沈老伯望着河水,“但想有什么用?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路。我们老的,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等他们累了、想回来了,有个地方可以回。”
这话说得朴素,但风骨觉得比任何大道理都深刻。家是什么?不就是那个你无论走多远,都知道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沈老伯忽然说。
风骨跟着他走下桥,沿着河边一条小巷子走。巷子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两边是高高的风火墙。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小小的码头,停着几条渔船。码头边有棵老槐树,树干粗得三个人都抱不过来,枝叶茂密,像一把巨大的绿伞。
“这是我家的船。”沈老伯指着其中一条乌篷船,“我十六岁就开始在这条船上打鱼,到现在五十五年了。”
船很旧了,船身上的桐油已经斑驳,露出木头的原色。但收拾得很干净,船篷上补丁打得整整齐齐,船桨磨得光滑发亮。
“要上去看看吗?”沈老伯问。
风骨点头。
船不大,但很稳。风骨在船头坐下,沈老伯坐在船尾。河水轻轻拍打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船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知道吗,”沈老伯慢慢地说,“这河里每一处我都熟。哪里鱼多,哪里水急,哪里可以下网,哪里只能垂钓。年轻的时候,我能在黑夜里凭水声判断位置,从不会迷路。”
他指着河对岸:“看见那棵柳树了吗?下面有个回水湾,夏天的时候鲈鱼最多。还有那边,那块大石头旁边,水深,有鳜鱼。”
风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河水茫茫,他看不出什么区别。但在老人眼里,这条河不是一片混沌的水,而是一个有生命、有性格、有秘密的朋友。
“我父亲也是打鱼的。”沈老伯继续说,“他教我看水色,听水声,辨风向。他说,打鱼的人,眼睛要亮,耳朵要灵,心要静。鱼比人聪明,你心里一乱,它们就知道,就不上钩了。”
这话让风骨想起祖父说的织造之道——天、地、人三才合一。不同的行当,道理却是相通的:都要专注,都要敬畏,都要与自己的“道”合而为一。
“您没想过做别的吗?”他问。
“想过啊。”沈老伯笑了,“年轻时也想去城里闯闯,做点小买卖。但试了一次,不行。在城里待了三个月,浑身不自在。夜里听不见水声,睡不着觉。最后还是回来了,回到这条船上。”
他抚摸着船桨,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爱人的手:“人这一生啊,就像这船。有的船要出海,去看大风大浪。有的船就留在河里,看小桥流水。没有谁好谁坏,只是去处不同罢了。”
风骨沉默了。他想起自己。他是要出海的船吗?离开苏州,去上海,将来可能去更远的地方。而念尘呢?她是留在河里的船吗?守着老宅,守着回忆,守着那些不会说话的丁香。
这个比喻让他心里一痛。
“小兄弟,”沈老伯看着他,“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是在担心船什么时候修好?还是在想别的事?”
风骨犹豫了一下,说:“都有。”
“船的事急不得。该修好的时候自然会修好。”老人说,“别的事……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老头子听听。我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活了七十多年,见过的人、经过的事,总归比你多些。”
也许是因为陌生,也许是因为老人慈祥的眼神,风骨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简略说了家里的情况——织造世家,生意艰难,祖父让他去上海念书。也说了一点关于念尘的事,当然说得很含蓄,只说是一个像姐姐一样的人。
沈老伯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等风骨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祖父是个明白人。”
“嗯?”
“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让孩子去飞。”老人说,“很多父母不懂这个道理,总想把孩子拴在身边。结果呢?孩子飞不起来,自己也累。”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于你说的那个姑娘……她就像这河里的荷花。”
“荷花?”
“嗯。荷花长在淤泥里,但开出来的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沈老伯望着河面,“但荷花离不开水。你硬要把它移栽到岸上,它会死的。”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风骨心上。他忽然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他担心念尘会像她母亲一样,困在老宅里,慢慢枯萎。但沈老伯说得对,如果念尘就是那朵荷花,她的根就在水里,硬要移栽,反而会害了她。
“那我该怎么办?”他低声问。
“不怎么办。”沈老伯说,“让花开花,让水流流。该相遇的时候自然会相遇,该分开的时候也强求不得。”
这话和念尘说的“缘起缘灭”是一个意思。风骨忽然觉得,智慧这种东西,不一定在书本里,不一定在学堂里。眼前这个打了一辈子鱼的老人,说出的道理,比很多读书人都透彻。
他们在船上坐了很久。沈老伯说起他年轻时的趣事——如何在暴风雨里救起落水的孩子,如何在寒冬里凿冰捕鱼,如何在月夜下听见鱼群游过的声音。他的故事很平淡,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但有一种真实的力量,像这河水,不汹涌,但绵长。
中午时分,沈老伯邀请风骨去他家吃饭。
沈家的房子就在河边,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堂屋里供着观音像,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青烟袅袅。墙上挂着一张渔网,补丁叠补丁,但每一处都补得很仔细。
沈老伯的老伴已经去世多年,现在是一个人住。他做了一桌简单的菜——清蒸鲫鱼,炒青菜,咸菜豆腐汤,还有一碟花生米。鱼是早上刚捕的,很新鲜,肉质细嫩。
“吃,别客气。”沈老伯给风骨夹了一大块鱼。
风骨道了谢,慢慢吃着。饭菜的味道很家常,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他想起家里的饭桌,想起祖父,想起念尘。忽然有些鼻酸——这才离家两天,就想家了。
“想家了?”沈老伯看出了他的情绪。
“有点。”
“正常。”老人说,“我第一次离家的时候,夜里偷偷哭了。那时我十八岁,去镇上当学徒。晚上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陌生的声音,眼泪就下来了。”
“那后来呢?”
“后来就习惯了。”沈老伯笑了,“人就是这样,再难的事,习惯了就好了。家永远在那里,想回去的时候,就回去看看。但路,还是要往前走的。”
吃完饭,风骨帮忙洗碗。沈老伯不让,但他坚持。两人在水槽边,一个洗,一个清,配合得很默契。
“小兄弟,”沈老伯忽然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这河里,以前有条大鱼。”老人一边擦碗一边说,“有多大呢?有人说像小船那么大,有人说更大。我父亲见过一次,说它在月光下游过,背鳍露出水面,像一把锋利的刀。”
“后来呢?”
“后来就再也没人见过了。”沈老伯说,“有人说它游到海里去了,有人说它死了。但我不信。我觉得它还在河里,在某个很深很深的地方,静静地活着。”
他放下碗,看着风骨:“你知道我为什么信吗?”
风骨摇头。
“因为我父亲临终前说,他后来又见过一次。”沈老伯的声音变得很轻,“那是他去世前三天,夜里,他一个人划船到河中央。回来说,看见那条鱼了,在月光下游过,很美。他说,那不是鱼,是河神,守护着这条河,也守护着靠这条河生活的人。”
“您相信有河神吗?”
“信不信不重要。”老人说,“重要的是,人总要信点什么。信河里有神,打鱼的时候就会更小心,不会滥捕。信天上有灵,做人就会更本分,不敢作恶。信……信离开的人还会回来,活着的时候就不那么怕死。”
这话让风骨深思。他想起祖父信林家的传承,念尘的母亲信佛,周文谦信科学能救人命。每个人都需要信点什么,来支撑自己走过漫长而艰难的人生。
信什么?
他现在还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他去上海要寻找的东西之一。
下午,风骨告别沈老伯,回到客栈。
船公司的管事正在大堂里宣布消息:零件已经找到,正在安装,最快明天下午可以启程。乘客们松了口气,虽然还要等一天,但至少有了确切的时间。
风骨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沈老伯说的话——关于船,关于荷花,关于信仰。
他忽然很想写信。不是给祖父报平安的信,那是到了上海才要写的。是想写一封信,给念尘,说说这一路上的见闻,说说沈老伯的故事,说说自己的感受。
但他没有写。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怎么写。有些话,说出来就变了味。有些感受,只能放在心里,自己咀嚼,自己消化。
他拿出念尘给的那本诗集,翻到空白页。笔提起来,又放下。反复几次,最终一个字也没写。
只是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很蓝,云很白。
时间过得很慢。
等待,是最熬人的。
傍晚时分,他又去了那座桥。
夕阳把整个周庄染成金色。白墙变成了金墙,黛瓦变成了金瓦,连河水都变成了流淌的黄金。炊烟又升起来了,袅袅的,柔柔的,像女子挽起的长发。
他看见沈老伯在河上划船。老人站在船尾,一下一下地划着桨,身影在夕阳里变成一个黑色的剪影。船很小,人很小,但在广阔的河面上,在无边的暮色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
那一瞬间,风骨忽然懂了。
懂了为什么沈老伯离不开这条河,懂了为什么祖父放不下林家工坊,懂了为什么念尘的母亲至死都守着那段婚姻。
不是因为懦弱,不是因为迂腐。
而是因为,那是他们的“道”。
是他们用一生去践行、去守护、去成为的东西。
人活着,总要成为点什么。
织工成为织工,渔夫成为渔夫,妻子成为妻子,母亲成为母亲。
而他,林风骨,要成为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寻找。
用四年,用十年,用一生去寻找。
夜色降临。
周庄亮起了灯。不是电灯,是油灯、蜡烛,昏黄的光从一扇扇窗户里透出来,温暖而脆弱。星星也出来了,一颗,两颗,越来越多,最后布满了整个天空。
风骨站在桥上,仰头看天。
异乡的月亮,和苏州的一样圆,一样亮。
但它照着的,是不同的土地,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
明天,他会离开这里,继续前往上海。
但周庄,沈老伯,这条河,这个夜晚,会永远留在他记忆里。
成为他人生锦缎上,一抹特别的颜色。
他深吸一口气,夜风很凉,带着河水的气息。
然后他转身,走下桥,走向客栈。
走向等待他的,下一个明天。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