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与南关的灯火
——一部民国时期邢台南关的温情故事
文/郝封印
天光未明,南关的老巷还浸在青灰色的雾霭里,像裹了层软乎乎的棉絮。胡辣汤的鲜香从街角的小摊飘出,混着煤炉的暖烟、豆浆的甜润、裁缝铺棉布的淡香,在冷风中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二毛蜷在老槐树的树洞里,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额前两根枯黄的头发贴在皮肤上,风一吹就轻轻晃,活像老槐枝头挂着的半截调皮藤蔓。他不记得自己几岁,也不知父母是谁,只牢牢记得自己叫“二毛”——谁让头上就这两根宝贝毛呢!至于三毛,那个曾和他在垃圾堆边抢过半块馍、头上多一根毛的小伙伴,去年冬天就北上张家口找亲戚了。
走的前一夜,两人扒着铁道边的矮墙,数着远处火车的灯火。“那边有三层的大房子,晚上灯亮得跟星星似的,还有甜到齁的水果糖!”三毛说得眼睛发亮,二毛却没接话,只盯着三毛袖口漏出来的破棉絮,心里默默想:要是有胡辣汤就更好了。那一晚的星光特别亮,把两个小身影拉得老长,连带着三毛的话,都藏进了二毛暖乎乎的记忆里。
如今二毛独自守着南关,这方小小的天地,却藏着数不清的热闹。天刚蒙蒙亮,王大爷的煤车就碾着青石板过来了,“吱呀——吱呀——”的声响,像老城慢悠悠的呼吸。二毛耳朵尖,总能第一个听见,一骨碌从树洞里爬出来,趿拉着捡来的旧布鞋就冲过去:“王大爷!我来帮您!”他小小的身子抵在煤车后面,脸蛋憋得通红,煤屑沾满了衣襟和额角,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才不在乎脏呢,去年冬天王大爷给的半块烤红薯,烫得他在原地蹦蹦跳跳,那甜香至今还萦绕在鼻尖,是他记忆里最暖的滋味。
晌午的太阳懒洋洋地洒下来,把裁缝铺的屋檐晒得暖融融的。刘婶踩着缝纫机,“哒哒哒”的声响里,碎布片像彩色的落叶般飘落在地。二毛就蹲在墙根,小手麻利地捡着,专挑厚实的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垫子——夜里垫在树洞里,能隔不少湿气。刘婶从窗子里瞥见,嘴角偷偷上扬,趁丈夫不注意,悄悄递出一个菜团子:“快吃,别让你叔看见,不然又要念叨啦。”她丈夫总嫌穷孩子脏,可刘婶心里清楚,这孩子最懂事,从不白拿东西。前日暴雨突至,正是二毛冒着雨,把晒在外头的几卷棉布全抱进了屋,自己却淋成了落汤鸡。
傍晚的南关彻底活了过来。人力车夫吆喝着穿巷而过,酒馆里的划拳声、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二毛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白天从婚庆铺门口扫来的半截红蜡烛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他舍不得多烧,每天夜里只点上一瞬,让微弱的光映亮掌心,然后把小手拢起来,对着火苗眨眼睛:“你看,我也像盏小灯呢!”那火苗轻轻晃着,仿佛在点头回应。今晚他对着火苗小声念叨:“三毛,你啥时候回来呀?”风一吹,火星跳了跳,又稳稳地燃着,像是在说“快啦”。
二毛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明天要去火车站。那儿人多,肯定有人拎不动箱子,他帮忙就能换两个铜板,或者一个白面馒头,够买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了。他最盼着能坐在小摊边,捧着粗瓷碗,吹着热气,看南来北往的行人,听他们讲远方的故事,那可太有意思了。他还想着,要是能攒下几个钱,就买一根整根的、带香味的红蜡烛,不是捡来的蜡烛头,点在树洞里,像过年一样热闹。说不定哪天三毛回来,远远就能看见这亮光,顺着光就找到他了。
第二天清早,寒霜还没化,二毛就揣着满心期待跑到了站台。寒风刺骨,他缩着脖子,小手搓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紧紧盯着每一个下车的旅人。很快,他就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先生拖着大大的皮箱,脚步踉跄。二毛立刻像只灵活的小松鼠冲过去,仰着小脸大声说:“先生!我帮您拎箱子吧,我力气大着呢!”先生惊讶地看着这个衣衫褴褛却眼神清亮的孩子,笑着点了点头。
一路把箱子送到客栈,先生掏出两个铜板递给二毛。二毛只接了一个,摇着小脑袋说:“一个就够啦,够买一碗胡辣汤了!”先生被他的实在逗笑了,从行李箱里抽出一本旧书递给她:“孩子,这个送给你,读读吧,字比饭更能暖人呢。”二毛捧着书,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连声道谢后,蹦蹦跳跳地跑回了老槐树。
那夜,二毛没点蜡烛。他靠着树洞,借着温柔的月光翻看着书,书页已经泛黄,上面画着远方的大海、高高的山峰,还有穿长袍的诗人和赤脚奔跑的少年。好多字他都不认识,却看得入了迷,图画里的光,和他心中的火苗一样,亮堂堂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关的人渐渐都认识了老槐树下的二毛。这个爱捡布头、爱帮人推车,还总捧着本书念念有词的孩子,走到哪儿都带着股机灵劲儿。王大爷每天都会多留半块饼给他,刘婶常偷偷在他的书里塞一块香甜的红薯干,连车站的差役也默许他守在出口,替人提包,还会偶尔给他塞一颗糖。
春天来了,洁白的柳絮漫天飞舞,像下了一场温柔的雪。这天,有个瘦高的少年站在南关口,望着老槐树发愣,眉眼间带着几分熟悉。是三毛!他回来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但完整的棉袄,手里拎着一小包花生糖,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此时二毛正蹲在树下看书,头也没抬,却精准地认出了他的脚步声,轻轻说:“你迟到了。”
三毛咧嘴一笑,露出和小时候一样的小虎牙:“可我没迷路呀!”
两个小伙伴并肩坐在槐树下,你一颗我一颗地分吃着花生糖,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远处,胡辣汤的鲜香又飘了过来,和初春温暖的风缠在一起。树洞深处,那本旧书静静躺着,封面上落了一片柳絮,像一只小小的翅膀,载着两个孩子的梦想,在南关的灯火里,轻轻飞翔。
【董振平评析】 《二毛与南关的灯火》是一部充满诗性与温情的民国题材作品,其内核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成长叙事,更是一幅关于市井人性、底层互助与精神启蒙的社会画卷。它以极简的人物设定和细腻的情感笔触,勾勒出一个孩子在冷峻现实中守护微光的心灵史。《二毛与南关的灯火》的价值,不仅在于艺术表达,更在于它唤醒了一段正在消逝的城市记忆。
【作者简介】郝封印,笔名牛城放翁,河北邢台。农民出身,下乡知青,退休教师,退伍老兵,中共党员,河北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先后在《邢台日报》《牛城晚报》《清风》杂志《河北教育》河北《中小学教育与管理》《河北老年》《中国素质教育研究》《中国乡村杂志》《苏州文学》等刊物发表论文、散文40余篇20余万字。邢台市作协会员,河北省中学语文教育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乡村作家。著有自传体长篇小说《时代的记忆》,中篇小说《写给妻子……》,散文集《泉润人生》和中小学写作辅导《微聊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