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疯子”传奇

阿 庆

      1989年秋天，我作为东风航天城技术部的副总工程师，带人到蜃海市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中途突然接到领导电话，说“疯总”病重住院，令我迅速返回接替他的任务。

      我立即订票，乘飞机赶回航天城。坐在飞机上，满脑子都是“疯总”的形象……

      “疯总”叫刘德凡，东北大汉，四方脸膛，浓眉豹眼，络腮胡子，走路快如风，说话声洪钟，活脱脱一个张飞形象。1959年，他从哈军工毕业，主动申请到西北火箭发射场，从事火箭发射工作，最终成长为著名的火箭测试发射专家。

      说到刘德凡“疯子”的来由，还得从2号卫星发射场建设说起。刘德凡作为技术负责人，日夜坚守在建设工地上，把关技术难题，监理工程质量，协调建设进度。一天睡到半夜，他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喊：“燃料库房起火了！”随后一拳击破窗户玻璃，跳到室外，直奔库房。同屋的人也从梦中惊醒，纷纷冲向燃料库房……

      “哪里起火了？”

      “尽扯淡！”

      走出营房，朝库房望去，根本没有火。大家围住他，纷纷指责。

      刘德凡甩了甩刚才被玻璃划破的右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做了个梦！”

      一位同事朝他挥舞着拳头，狠狠地骂了他一句：“真是个疯子！”

       从此，“疯子”的外号就传开了。随着刘德凡职务的提升，由“疯子”成为“疯股长”、“疯副团长”，最后当了技术部总工程师，大家还是在他的职务前冠以“疯”字，叫他“疯总”。

       因为刘德凡自始至终参加2号卫星发射场的工程建设和设备安装调试，因而对各系统的技术性能搞得滚瓜烂熟，对设备状况了如指掌。中国第一颗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任务中，推进剂加注完毕后，火箭的加注活门关不死，造成硝酸滴漏。要知道，硝酸俗称“强水”，能溶化所有物质，滴到纤维上顿时着火燃烧；滴到工作平台的铁板上，会把平台腐蚀出一个洞；滴到人的皮肤上，皮肤立即烧伤坏死；要是人吸入硝酸蒸汽，会把呼吸道和肺部烧坏，严重者会中毒死亡。当他看到运载火箭上冒出黄烟，立即发“疯”地冲上工作平台，以其熟练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将火箭的加注活门卸下，快速换上备份的加注活门，堵住漏液，避免了一次重大事故。然而，他却因为吸入硝酸蒸汽，差点要了他的命。

      刘德凡的“疯”闻趣事不胜枚举。一次发射卫星时，操纵员按下“点火”按钮，但四个发动机只有两个点火，情况非常危急。“疯子”第一个从地下控制室冲出去，指挥消防人员喷水降温灭火。在泄除氧化剂时，一个阀门漏液，他又冲上去迅速排除险情，保住了运载火箭安然无恙。另一次发射卫星的任务中，进入临射前15分钟程序时，操纵员按下“气管脱落”按钮，可是气管连接器却纹丝不动。“疯股长”从地下控制室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直奔发射塔四层，快速卸下气管，手动发出脱落信号，使发射程序得以往下进行。还有一次，“转电”按钮按下后，地面电源转电继电器失灵。只见“疯股长”带着一名操作手从电缆沟跑了150米到电源间，只用了五分钟，就把故障排除。

       刘德凡成为“疯副团长”后，更是以他丰富的经验和娴熟的技术，出色地组织指挥了十多次卫星和运载火箭的发射任务，成为东风航天城发射卫星最有名的0号指挥员。

然而，刘德凡的“发疯”也曾经给他带来过苦恼和麻烦。

1974年，“四人帮”派人来航天城“放火烧荒”，开展“批林批孔”运动，要打倒东风航天城主任李福泽。一次在揭批李福泽的团党委会上，靠“造反起家”的副政委周可寒声嘶力竭地把李福泽批判了一顿，而“疯副团长”在周可寒批判后说了一句公道话：“我看李主任抓试验任务很有一套。”周可寒一听，暴跳如雷，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个‘疯子’怎么到现在还那样疯疯癫癫，政治立场到哪里去了？”会后，这个因“批林批孔”有功而当上航天城常委的周可寒，在常委会上奏了他一本，结果把刘德凡的副团长免了。然而，“疯副团长”只是嘿嘿一笑，还是继续干他的技术工作。

1985年，东风航天城的技术部组建，刘德凡被任命为技术部副主任。两年后，他找到航天城领导，请求把副主任的位子让给年轻人。航天城领导考虑再三，把“疯副主任”变成“疯总”。

后来，“疯总”的体质明显下降，体检中发现血压、血脂、血糖均超标，时不时出现头疼头晕、走路不稳等现象。

……

飞机到达东风机场了。我走下飞机，直奔513医院，恰逢“疯总”手术。东风航天城何主任、王书记和技术部几位领导以及“疯总”的家属均等候在手术室外。

见过首长和“疯总”家属后，我问起“疯总”的病情。

何主任说：“大前天，某某新型号转到发射阵地进行综合测试，却接二连三出现故障。‘疯总’带领技术人员加班加点干了两天一夜，终于将故障排除。前天傍晚点火发射，一举获得成功。地下控制室人员簇拥着‘疯总’，又是握手，又是拥抱，庆贺试验成功。从地下控制出来，我和他说说笑笑，当走到发射场坪时，突然‘疯总’身子一瘫，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救护车将他紧急送往513医院，诊断为脑溢血，立即进行止血处理。昨天病情还算平稳，谁知今天上午，又突然发现他的脑部大面积出血，现在已经抢救三个小时了。”

我叹了口气说：“真想不到，‘疯总’竟然病倒在发射场上！”。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辛院长走出来，摇了摇头说：“出血太多，终究未能抢救过来！”

首长们缓缓地走进手术室，向英年早逝的“疯总”刘德凡同志三鞠躬。

我跟随首长，含着眼泪，深情地向最敬爱的“疯总”告别：

“安息吧，敬爱的老首长！”

                   2025年11月26日  于北京辰芳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