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葵
今天去了梅林公园。虽然树也还是那片树,山也还是那座山,但行行复行行之间,还是发觉了它的变化:树更葱茏,茂密了。荔枝树长得更高大了,虬干若龙,绿叶若盖。公园门口的美丽异木棉依旧临风而立,风姿绰约。公园虽然名为梅林公园,却是以荔枝树为主。深圳属于亚热带气候,这里极少北方顶风冒雪彰显风骨峭峻的冬梅和腊梅。倒是有一种名字里有梅字也叫簕杜鹃的花,一年四季都开得恣意。而且越是到了冬天,越是开得欢快,它就是三角梅。三角梅朴实顽强,它不择地势,也不选土质,只要能生根的地方,管它是山崖河岸路旁屋角都是它高歌猛进大展拳脚的地方。笑靥可人的三角梅,多像富有开创精神肯吃苦不怕累的深圳人啊!所以深圳人用它作为自己的市花。
我们这一群天天在一起唱歌拉琴打拳聊天享受生活的人,就是紧跟着开拓大军来的后勤部队:一群做饭带娃的爹妈!为了让开拓大军集中精力做好自己工作,我们忘记了自己以往的身份,只记得现在的身份现在的工作,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竭尽全力不让儿女分心,让他们专心致志地在前方开拓前进。在儿女都上了班,娃也上了幼儿园,大家都快快地干完家务,快快地收拾收拾,快快地聚拢在一起,开始了属于自己的短暂的忙里偷闲的生活。
梅林公园有个拉琴路,拉琴路不是公园管理处命名的,是几个拉琴人给它命的名。每天都有四五个六七十岁的奶奶,上午九点半左右,各自背着二胡,占据一个位置,坐下,拿出琴,调音,图上松香,再试音,然后就开始拉琴。艺术氛围里是自己创造的,不论拉得久的,还是刚学拉的,动听的还是杀鸡子聒耳朵的,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艺术氛围里,如痴如醉地拉着。会拉的就拉《良宵》,不会拉的就拉最简单的曲子。她们共同的老师是彭月强,彭老师原来广西歌舞团的首席二胡,专业人士。老太太们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张老师是河北的,秦老师是安徽的,哈老师是西安的,陆老师是东北的,李老师是来自青海的,我是湖北的。彭月强是专业人士,只要弓弦相触,长弓轻移,指动琴弦,乐音便入于耳,动于心,他拉的《二泉映月》,如泣如诉,让听者神游于优美的旋律之中,仿佛真看到瞎子阿炳背着琵琶满街走的样儿。琴声穿林破雾,在三角梅花丛萦绕,在荔枝树叶间低吟。整个梅林公园除了鸟儿欢鸣,绝无半点人声。
彭老师教人拉琴是有偿服务,一节课要收一百元钱。我因为是初学二胡,就拜他为师。其他的人如果只是简单地问个问题,是不收钱的。教了我一段时间之后,我想换一把二胡,就请他帮我去选购。
购琴的那天,天热得厉害,彭老师早早就到了公交站等我。
到了琴行,彭老师先问我要什么价位的琴,我想我都六十八岁了,属于八十岁学吹鼓手之列,太贵了的琴买了等于是让它明珠暗投了,就说:“买个一千四到两千元的,就行了。”彭老师说:“这款一千四的我看还不错。要不就试试?”说完,他从卖琴的琴架子上拿下了琴,一把一把的试拉,他觉得中意的就放在一边,不中意的就放在另一边。然后又在中意的琴里一把一把地再拉,和先前一样,中意的放一边,不中意的放在另一边。就这样,优中选优,给我选好了一把琴。我背着我的新琴,喜气洋洋地回到了家,觉得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没有一个毛孔不舒坦。从此它就是我的精神伴侣。我有快乐的事,把它请出来,拉一曲《喜洋洋》,我想我的孩子们了,就拉一曲《真的好想你》,我想我的爹妈了,就拉《父亲》《母亲》,想起当年的洪湖赤卫队,就拉一曲《洪湖水浪打浪》。我还写了几首诗,记下了当时的心情。
老妇聊发少年狂,
古稀之年习宫商。
所憾平生才艺少,
唯有勤奋补拙僵。
梅林公园艺氛浓,
更兼良朋益友众。
不嫌笨拙谆谆教,
勉励更见一片心。
决心下定难不怕,
自觉丝弦有长进。
不惧困难勤习练,
琴心相通有望成。
那个时候六十八岁整,虽然将近古稀,但记性好,精力旺盛,居然由一个不识谱的老太太,现发现卖,背会了好多首曲子。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小激动。
彭老师后来没有在公园里教拉琴了,他到华强北哪里租房居住,专教二胡生了。
但我们这群老太太却没有忘记他。后来听说他分到了深圳市龙岗区的廉租房,我们几个人还约齐了去看他,中午还在一起吃了饭,以后拉琴路上就少有琴声了。深圳是个外来人口占绝大多数的城市,人的聚散就如大海的游鱼,都是很自然的事。
大概是2021年吧,我们又到深圳女儿家里。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喊我:“周老师!”我寻声望去,原来是一起拉琴的张老师。好高兴哟!热烈拥抱之后,便是叙不断的家常,说不完的话。她告诉我秦老师走了,是肝癌走的。秦老师是我们中间琴拉得最好的,她是烈士子女,为人非常热情。秦老师走了,我感到很突然,怎么就走了呢?我怅然若失,感慨万千。想起我们在一起拉琴的时光是多么的快乐美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就很难过。和张老师依依惜别,相互拥抱,珍重复珍重,真有点舍不得分手。
我的朋友群不止这一个,还有唱歌群,锻炼群。唱歌群里我最好的朋友是汪宗梅,她是湖南常德人。汪宗梅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她的多才多艺。她会拉二胡,会唱歌,最了不起的是她抄写的歌谱,堪为全国第一。她抄写的歌谱,汉字工整规范,曲谱准确无误。唱词与曲谱对应准确,不像有的人抄写曲谱,要么是有错字,要么是有涂改,要么是字写得不好看。汪宗梅抄写的曲谱,让人赏心悦目。找她要歌谱的人太多了,她就收一点工本费,一毛钱一张。不论新歌老歌只要好听,流行,她就抄。有的歌很长,比如《四渡赤水》四重唱,她抄了几页,页页完美,可作艺术品欣赏。
汪宗梅抄的歌页,我已经有了五大本了。这些歌页,成了我宝贵的纪念品,也成了我的文化名片。有一年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我把汪宗梅的歌页当作礼物,复印了送给我的同学,我的同学都非常喜欢。
汪宗梅一家人都是傍着女儿来的。她的女儿由常德市一中直接保送到了人民大学国际金融系,大学毕业后就赤手空拳闯深圳,在证券公司,由一般的员工做起,后来做到了首席经济分析师。她的儿子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在一个公司上班,还被评为深圳模范青年。汪宗梅和我们一样都是开拓大军的后勤兵,每天家务活干完后,就在公园里拉二胡。由于她的二胡拉得好,很多人跟着唱,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个群的灵魂人物。有了她就能聚拢人气。
汪宗梅的儿女,靠着努力打拼,个个都有房有车。女儿婚后生了宝宝,她要忙着照顾外孙;儿子媳妇,也生了宝宝,她更忙了。她的老公因食道癌走后,她就无暇再到梅林公园里来了。我没有去过她家,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身体好不好。每每想起她的时候,我就拉一曲《真的好想你》或者拿她的歌页出来,唱一首歌。汪宗梅你在哪里呢?我真的好想你哟!
我的锻炼群里最了不起的人是王老师,她打起拳来,真如白鹤起舞,曼妙柔和而又不失刚强。她不像我们这些业余锻炼者,花拳绣腿,比划而已。她踢腿自然,腿踢得蹦儿直,踢得很高。轻松自如,不费力气。
王老师锻炼时总穿一套艳丽的红练功服,她皮肤很白,眉目清秀,身姿婀娜。在树冠如盖的密林碧叶下,宛若红鹳仙子,清丽脱俗。
王老师的拳打得好,无论是三十二式还是四十二式太极拳,打得宛若行云流水;她的剑法也一样高妙。仙人指路,仿佛真的化为仙人,仙风飘逸,超凡脱俗。快捷时,如盘龙绕身,上下翻飞。跟着她一起锻炼,真是一种享受。
王老师也是傍着女儿女婿来的,是后勤大军中的一员。她们家后来买了新房,就搬离梅林了。虽然以后我的外孙女大了,我也离开了梅林,过起了候鸟的生活,但她锻炼的身姿,美丽的容颜,却永留我心间。
一起玩久了,就自然而然地相互了解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有的人就成了知心朋友。我和陈老师就是这样的。她是四川自贡市的人,两个儿子都已经大学毕业,大儿子分配在中石油,小儿子在深圳上班。陈老师和我一样也是中学语文教师,她的丈夫是电气工程师。她陪同她的丈夫,走南闯北,继续打拼。我俩的共同语言很多,经常在一起唠嗑。讲到上课,讲到自己的学生,都是眉飞色舞,喜不自胜。陈老师人长得好看,高高的个子,白白净净的,我俩回家要同一段路,经常站在岔路口讲得舍不得分手。离开梅林,陈老师又去了徐州,南京。她们夫妻在南京待了好几年,南京的所有景点,都玩到了。今年他们的船儿终于进了港——他们在成都买了房,以后就在成都休闲养老了。陈老师和我一直保持联系,我有时写了东西,无论是诗也好文也好,她看了以后,都要积极地为我写评论,鼓励我。我俩是心有灵犀的好朋友。
梅林公园里还有好多朋友,都是开拓大军的后勤兵,眼见着这些开拓大军事业越来越好,买新房,买新车,孩子上大学,家家都有喜事,家家都兴旺发达。这使我想到个人与国家的关系,国家是整体,我们就是她的分子和原子。国家是母亲,我们就是她的儿女。国家越来越强越富,我们就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幸福。幸福是怎么来的?幸福都是撸起袖子加油干得来的。深圳能够由一个小渔村,嬗变成为国际大都市,中央的决策部署是最重要的,与邓爷爷的圆画得好分不开。但在深圳发展壮大的过程中,我们这些普通的人——开拓大军和开拓大军的后勤兵,也是竭尽了全力的。我们就像深圳热土上蓬勃生长的三角梅一样,努力地开花,生长,把我们的美丽,献给蓬勃发展的深圳,献给祖国妈妈。
再次坐车行进在深圳的大道上,道路两边的三角梅,红的,紫的,黄的,杂色的,像彩虹飘落,艳光融融,沿着大道,更行更远,溢彩流光,美丽异常。再看看路上,大车小车,奔奔忙忙,美丽的城市是开拓大军们一砖一瓦撸起袖子加油干垒出来的!
看着南方大都市的美景,嗅着这南方特有的味道,我笑了。
2025年12月3日
【作者简介】
周葵,1943年生于湖北省襄阳市。1963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1968年分配至沉湖8250军垦农场,1970年二次分配到湖北省广水市一中执教至退休。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广水市人大代表,人大常委,湖北省教师代表大会代表。热爱教育工作,喜欢舞文弄墨,所写作品,多次发表在《孝感日报》,《湖北省人大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