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诊断的锐利与诗性的退场
——论过河卒诗歌的现实关怀与艺术局限
安徽/王瑞东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多元谱系中,过河卒的创作呈现为一种不容忽视的现象:他的诗行如同一份份社会病理诊断书,以近乎散文的笔触,直指时代的精神困境与结构性问题。在《无助的年代》与《内卷》两首代表作中,诗人摒弃了传统抒情诗的意象迂回与隐喻婉转,选择以概念为矛、以论断为盾,展开了一场与当下现实的正面交锋。这种写作姿态,既构成了其诗歌独特的力量之源,也暴露了诗性语言在直面公共议题时可能遭遇的转化困境。
过河卒诗歌的首要特征在于其强烈的议题意识与诊断性笔调。《无助的年代》开篇即以“开放的思想/自由的行为/不受道德的约束”勾勒出一个价值失序的伦理图景,随后迅速指向其后果——“畸形的苦果”。这种从现象到归因的直线式书写,摒弃了诗歌惯有的暗示与留白,转而追求社会学论述般的清晰度。诗中“算计与谋私”、“诚信被破坏”、“激情退火”、“事业挫败”等词汇的密集铺排,形成了一幅系统性溃败的拼图。诗人不仅是现象的记录者,更是意义的裁决者,最终将出路寄托于“善良的观众/期待神来拯救”这一带有荒诞感的期盼上,从而在批判中渗入了一丝存在主义的苍凉。
在《内卷》中,这种诊断性书写进一步具象化为对经济与社会结构的剖析。“土豪们收割着穷人的韭菜”、“资源分配不平衡”、“市场供需不对等”等表述,几乎可以无缝嵌入社会分析报告。诗人精准地抓住了“内卷”这一时代关键词的核心特征——“源头没有活水/物质存量不断减少”,并将其本质定义为“利益的博弈”与“恶性循环”。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诗的结尾部分,诗人超越了单纯的情绪宣泄,提出了“提高普通劳动者收入/增加各项消费”的治理思路,这使得诗歌在一定程度上承载了公共政策建议的功能,凸显了诗人介入现实的积极意图。
然而,正是这种强烈的介入意识与诊断偏好,导致了过河卒诗歌在艺术本体层面上的某种困境。当诗歌过度趋近于社会评论或时事分析时,其语言便面临“去诗化”的风险。两首诗普遍采用“现象描述-概念界定-价值判断”的线性结构,意象稀少,韵律松散,语言的惊喜与暧昧多让位于论断的明确与直接。例如“躺平沉默/是那些失意颓废者的选择”这样的诗句,其界定功能远大于其审美功能,它关闭了读者多元解读的空间,将复杂的生存状态简化为一个标签。
从诗歌传统看,过河卒的写作接续了中国诗歌“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现实关怀谱系,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朦胧诗”后某些侧重社会批判的诗歌流向。但他似乎走得更远,其诗歌的“散文化”与“概念化”程度更为显著。这种选择或许源于一种急迫感——面对剧烈转型的社会现实,诗人认为繁复的意象游戏与语言实验已显得奢侈,直接言说成为更负责任的姿态。这种写作伦理值得尊敬,它让诗歌保持了与大地痛感的直接连结。
总体而言,过河卒的诗歌为我们提供了一种“作为社会诊断的诗歌”样本。他的价值不在于语言的精妙或意境的深邃,而在于那种不回避、不美化的直面勇气,以及将诗歌视为公共对话媒介的尝试。在诗坛充斥着私人絮语与技巧炫目的当下,这种粗粝而真挚的书写自有其分量。然而,如何在保持批判锋芒的同时,完成对现实经验更富艺术转化力的诗意提炼,如何让思想锋芒与语言诗性达成更高层次的统一,这或许是过河卒及同类写作未来需要面对的挑战。毕竟,诗歌的力量最终不仅在于它说出了什么,更在于它如何言说——那种独特的、只有诗歌才能完成的言说方式,正是诗之为诗的根本所在。
(2025/12/05凌晨5:05于马鞍山市)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