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月光只照亮我》
——柔月
过去不是这样的。我是那样急切地要长成一株能被一眼认出的植物,要开出硕大的、香得发腻的花,好教所有路过的人,都不能不驻足,惊叹,掏出相机。我将自己的枝叶拼命伸向人群目光的瀑布,渴望被浇灌,被滋养。我厌恶自己的根,那些盘曲在暗处、沾满泥土的、不体面的部分。我以为,被修剪成某种时髦的样式,插在众人惊叹的花瓶里,才是正途。
后来,一次偶然的独行,在一座荒废的旧园里,我遇见了一棵树。它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一株极普通的、我叫不出名字的常青树。园子久无人迹,野草疯长,藤蔓纠缠,唯有它,静静地立在一角。风来,它的叶子是“飒飒”的,不同于白杨的喧哗,也不同于垂柳的絮语,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一种只对自身有效的劝慰。雨落在别的叶上,是“噼啪”的鼓点,落在它厚实的叶上,却成了“扑扑”的闷响,仿佛全都承住了,又轻轻抖落,渗进自己脚下的土里。
我忽然觉得,它就是我自己。
我开始学习做这样一棵树。我不再把窗户终日敞开,去捕捉每一缕可能路过的声息。我容许自己沉默,容许自己在人声鼎沸的聚会上,灵魂偶尔抽离,飞到一扇只映着星光的窗前去。我按时读书,读那些并无用处,却让心头一软的文字;我慢慢吃饭,尝得出米粒里藏着的阳光与秋霜的味道。我照料自己,如同照料一株金矜贵的植物,知道何时该浇水,何时该见光,何时只需静静地待着。
一个深夜,我从书页间抬起头,颈椎有些发酸。我站起身,想到窗边活动一下筋骨。没有开灯,我借着城市永不彻底安眠的微光,走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沉睡的楼群,零星亮着几盏倦眼似的灯。然后,我便看见了她——玻璃窗上,清晰地映着一个轮廓。那是我,又不完全是白日里那个束着头发、步履匆忙的我。她静静地嵌在深蓝的夜幕里,眉眼模糊在阴影中,却有一种松驰的、自在的姿态。我们之间,隔着一室温暖的黑暗,对望着。
就在那一刻,一片云翳恰巧游开,清冽的月光,像一束追光,“哗”地一下泼洒进来,不偏不倚,正好照亮了窗中的我。我的肩膀,我的脸庞的线条,我睡衣上柔软的褶皱,霎时间都被镀上了一层银亮的、水一样的清辉。而窗外的整个世界,楼宇、街道、远山,却依然沉在幽暗的底子里。那片月光,那么慷慨,又那么吝啬,它仿佛穿越了亿万光年的荒芜,只为了在这一刻,照亮这一面玻璃,以及玻璃中的,这一个我。
我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温柔攥住了。我忽然懂得了,什么叫作“喜欢自己”。
那不是对着镜子的顾盼自怜,不是罗列优点后的志得意满。那是一种深切的体认,认领生命全部的秘密。是爱自己的光,也爱自己的影;爱自己的繁茂,也爱自己的荒芜;爱自己如水的温柔,也爱自己骨血里那一点点执拗的、坚硬的矿石。是当全世界的灯火都背过身去,你依然能感受到自身生命的热度,那温度不烫,不冷,恰恰好可以温暖你的掌心,你的心室。
玻璃窗上的那个我,在月光里微微地笑了。我也笑了。我们隔着冰冷的玻璃,却感到血脉相连的暖意。我知道,从今往后,无论走到多么空旷的原野上,我也不会感到孤单了。因为我终于成为了自己的故乡,成为了那棵可以安然屹立,倾听自己生命风声的树。我的根,正欢欣地,伸向那片只属于我的、丰饶的黑暗。
2023年2月4日于呼伦贝尔市

柔月 国际朗联副总监
朗诵联盟艺术指导
官方邀约金牌主播
潜心研究心理学多年。
喜欢读书、写作、书法。经常在网络平台发表诗歌、词、散文等文学作品。
不定时在抖音做读书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