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结藏恩,愧疚半生
文/笔架山人
三十三年前的暑假,日头毒得能烤化柏油路,空气里浮着一层滚烫的热浪。我骑着辆叮当作响的破旧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三只铁皮油桶,里面盛着卫生油,往返近百里,穿梭在邢襄与永年接壤的乡野小道上。彼时家境拮据,师范学费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这走乡串户的贩卖与交换,便是我为自己挣取求学路费的全部指望。
那日的目的地是永年石碑口村。早听说村里农户多有种棉的,用卫生油换棉籽再转卖,能多赚些差价。我守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凭着一股年轻的韧劲吆喝,没想到半天功夫竟换了一百五十多斤棉籽,装了满满三大麻袋。看着堆在地上的棉籽和空了大半的油桶,我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收获远超预期,愁的是这些东西如何运走。自行车本就破旧,车架锈迹斑斑,承载能力有限,我带来的细麻绳绕了一圈又一圈,棉籽袋还是东倒西歪,油桶更是晃悠悠地随时可能滑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的云霞被染成酱红色,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归鸟循着暮色往巢里飞,田埂上的蛙鸣也渐渐密集起来。我看着散落一地的货物,想到还有几十里坑洼不平的路要赶,手里的麻绳越攥越紧,指节泛白,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年少的骄傲在现实面前碎得彻底,那一刻,我像被世界抛弃的孤舟,在暮色里孤立无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我手足无措、几乎要哭出声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伴着拐杖点地的“笃笃”声传来。抬头望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木杖站在不远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却透着温和的暖意,约莫七十岁上下。她看了看我狼狈的模样,又看了看地上的棉籽和油桶,轻声问道:“孩子,是绑不上车了?”我点点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大娘,绳子不够,怎么也绑不稳。”
老太太没多说话,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转身往村里走去,临走时回头嘱咐我:“你等着,我去给你借条结实的绳子。”没过多久,她提着一条粗麻绳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位皮肤黝黑、满手老茧的修车铺老汉。“这是我远房侄子,绑东西有经验。”老太太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随后,她和老汉一起蹲下身,老汉接过绳子,先将棉籽袋层层压实,再沿着车架两侧错落固定,又把油桶牢牢卡在中间,绳子在车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勒得紧实,最后打了个牢固的活结,还用手拽了拽,确认不会松动。
忙活了好一阵,终于把所有东西都绑妥当了。老汉拍了拍车座:“放心走吧,这样绑着稳当,就算走坑洼路也不会掉。”我握着老太太递过来的粗麻绳,那绳子带着泥土的气息,却暖得烫手,心里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只化作一句沙哑的:“大娘,谢谢您!过几天我再来送还绳子,一定好好谢谢您!”老太太摆了摆手,笑着说:“孩子不容易,出门在外求学,互相帮衬是应该的。绳子不用急着还,路上慢着点,注意安全。”
骑车踏上归途时,晚风渐凉,吹散了白日的燥热,也吹平了我心中的焦虑。一路上,自行车虽沉重,却走得稳稳当当,那根粗麻绳像一条温暖的纽带,牢牢捆住了货物,也连接着陌生人间的善意,照亮了我前行的乡路。我满心盘算着,等下次再来石碑口村,一定要给老太太带些城里的糕点,好好报答她的雪中送炭之恩。
可世事总不如人愿。后来因学业繁忙,又要辗转其他村庄继续贩卖,竟迟迟没能再去石碑口村。等我终于抽出身来,特意带着糕点和那条粗麻绳赶过去时,却从村口纳凉的老人口中得知了一个噩耗——那位好心的老太太已经去世了,就在我离开后的没几天,因突发急病,没能留住。
我手里的绳子和糕点重重地垂了下来,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村里人道,老太太一生善良,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总爱帮衬邻里和过往路人,那天听说我是求学的学生,更是特意多叮嘱了修车老汉几句,务必把东西绑牢固些,怕我路上出意外。而我,却没能遵守承诺,没能亲口再说一声谢谢,甚至没能让她知道,我安全抵达了家,没有辜负她的善意。
三十三年光阴流转,如白驹过隙。当年的师范学生早已走上工作岗位,生活条件也早已今非昔比,从温饱不足到衣食无忧。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早已不知所踪,那条粗麻绳也在岁月的磨损中不知所终,但老太太温和的笑容、修车老汉熟练的动作,还有那根粗麻绳带来的安全感,却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从未褪色,反而愈发清晰。每当想起石碑口村的那个黄昏,想起那位素不相识却伸出援手的老太太,一股强烈的愧疚便会涌上心头,沉甸甸的。
我总在想,在老太太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会不会偶尔想起那个借了绳子却没归还的年轻后生?她会不会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言而无信的骗子?这份念头如同一根利刺,三十三年来一直扎在我心里,时时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份未曾报答的恩情,那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后来我渐渐明白,老太太的善意本就不求回报,她的帮助是纯粹的、无私的,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我前行的路,也教会了我何为善良、何为担当。这份恩情,早已化作我人生路上的精神养分,让我在漫长的岁月里,始终坚守着善良的本心,尽己所能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对子女们讲起这个故事,告诉他们陌生人的善意有多珍贵,承诺有多重要。
只是那份愧疚,终究难以释怀。它像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绳结,藏着我对那位陌生老太太的无尽感激与深切思念,也藏着对岁月无常、人生有憾的感慨与怅惘。三十三年了,我依然会时常想起那个黄昏,想起那条粗麻绳,想起那位笑容温和的老人。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多么希望能如约而至,递上一声真诚的感谢,送上那份迟到的糕点,让她知道,她的善意没有被辜负,她的温暖,早已照亮了我漫长的人生之路。
而这份未能偿还的恩情与愧疚,也将伴随我一生,提醒着我永远铭记那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永远坚守那份纯粹的善良,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不负那位老人当年的一片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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