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虚舟渡海》第七章:俘虏营中的易经对决(1938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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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的春天来得迟。
已经是三月中旬,山谷里的雪还没化尽,只在正午阳光最烈时,表层会融成一层薄薄的冰水,顺着石缝往下渗,到了夜晚又重新冻成冰棱,挂在崖壁上,像无数把倒悬的剑。
沈观澜蹲在战俘营的铁丝网边,用一根树枝在冻土上画卦。
乾䷀。坤䷁。屯䷂。蒙䷃。需䷄。讼䷅…
他的手指冻得通红,关节处裂开细小的口子,渗着血丝。但他画得很慢,很专注,每一爻都力求平直,每一卦都严格保持卦与卦之间的距离。这是他被俘的第十七天,也是他每天午后必做的仪式——在冻土上画完六十四卦,然后看着它们被傍晚的寒霜覆盖,第二天再重画。
“沈先生,又在画你的符咒?”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战俘,叫小李,十九岁,北平的学生,撤退时被俘。他脸上还有未褪尽的学生气,但眼神里已经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被恐惧和屈辱磨出来的麻木。
“不是符咒。”沈观澜头也不抬,“是卦。”
“有区别吗?”
“符咒是想改变世界,卦是想理解世界。”
小李蹲到他身边,看着地上那些神秘的线条:“理解之后呢?”
“理解之后…”沈观澜画完最后一卦——未济䷾,停住笔,“也许能知道该做什么。”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小李的声音低了下去,“等死?还是等日本人哪天心情好,把我们当牲口一样交换回去?”
沈观澜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膝盖。战俘营建在山谷的背阴处,三面环山,一面用铁丝网围住,四角有瞭望塔,塔上架着机枪。营房是临时搭建的木棚,漏风,地上铺着稻草,一百多个战俘挤在里面,晚上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他是三个月前在太原会战中被俘的。那时他已经是八路军129师参谋部的文化教员,负责给干部战士讲解《论持久战》,偶尔也用易学知识分析敌情——不是占卜,而是用“变易”思维理解战争态势的流动性。撤退时,他为掩护一批伤员转移,主动留下断后,子弹打光后被俘。
日本人最初以为他是个普通文书,但搜身时从他贴身口袋里搜出了一本手抄的《易变通说》——曾祖沈文渊的遗稿。负责审讯的军官看到那些卦象图,眼睛亮了。
“你,懂易?”军官用生硬的中文问。
沈观澜点头。
军官笑了,那种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很好。我们这里,也有人懂易。”
于是他没有被送进普通战俘营,而是被单独带到这个位于太行山深处的“特殊营区”。来了之后他才明白“特殊”的含义——这里的战俘,大多有一技之长:工程师、医生、教师、学者…还有一个,是日本人。
一个懂《周易》的日本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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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内晦庵第一次出现在沈观澜面前,是入营后的第三天。
那天下着小雪,沈观澜被带出木棚,来到营区边缘一个单独的石屋前。石屋很简陋,但比木棚结实,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两个汉字:“易斋”。
推门进去,屋里生着火盆,炭火正旺,驱散了外面的寒气。一个穿日本军服的中年男人坐在火盆旁,面前摊着一本线装书。他没有戴军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不像军人,更像学者。
“请坐。”竹内晦庵用流利的中文说,甚至带着点江浙口音。
沈观澜在对面坐下。火盆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冻僵的脸颊刺痛。
“沈观澜,湖州沈氏后人。”竹内晦庵合上书,沈观澜看到封面是《周易集解》,“久仰。贵家族‘观易阁’之名,我在日本时就听说过。”
“阁下是?”
“竹内晦庵,京都帝国大学东洋史学部教授,现为华北方面军特别顾问。”竹内微微躬身,“专攻中国易学史。”
一个教授,穿上了军装。沈观澜感到一阵恶心。
“沈先生不必这样看我。”竹内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学术与军事,从来就不是完全分离的。贵国的《孙子兵法》不也说‘上兵伐谋’吗?理解一个民族的思想,是征服它最高效的方式。”
“所以您在这里,是为了‘征服’?”沈观澜的声音很冷。
“不完全是。”竹内拨了拨炭火,火星窜起,“我在这里,是为了验证一个想法:《周易》作为中国思想的源头,能否为‘东亚新秩序’提供哲学基础。”
东亚新秩序。日本人提出的概念,实质是将中国纳入其殖民体系的美化说法。
沈观澜克制住愤怒:“易讲的是变易,是生生不息,不是征服和奴役。”
“变易可以有很多解读。”竹内翻开书,找到一页,“比如革卦䷰:‘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命,顺天应人。现在的局势,不也是一场‘革命’吗?旧的中国已经腐朽,需要新的力量来革新。”
“革新不是侵略。”
“那要看从什么角度理解。”竹内摘下眼镜,用绒布擦拭,“《周易》还讲‘时’与‘位’。时机到了,位置合适,变革就是必然的。现在,东亚的‘时’到了,日本处于领导‘位’,这就是天意。”
沈观澜盯着他。这个日本人,把《周易》的逻辑完全颠倒,用来为侵略辩护。但他不得不承认,竹内的易学功底很深,每一句歪理都能引经据典。
“沈先生不信?”竹内重新戴上眼镜,“那我们不妨…以易会友。”
“会友?”
“对。每天这个时间,你来这里,我们讨论易学。不是审讯,不是拷问,只是两个学者之间的对话。”竹内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光,“如果你能说服我,你的理解更正确,我可以考虑…改善你的处境。”
沈观澜明白了。这不是学术讨论,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战。用他最珍视的学问,作为折磨他的工具。
但他没有选择。
“好。”他说。
于是,这场特殊的“对决”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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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竹内问的是乾卦。
“乾:元亨利贞。”竹内背诵,“历代注疏,都强调‘四德’。但沈先生认为,在当下这个时代,‘元亨利贞’该如何理解?”
沈观澜沉默片刻,说:“元者,始也。亨者,通也。利者,和也。贞者,正也。起始、通达、和谐、正直——这是任何事业成功的基础,也是任何民族生存的根本。”
“那么日本在中国的行动,是否符合这四德?”竹内的问题很尖锐。
沈观澜迎着他的目光:“起始,是侵略的开始,不是建设的开始。通达,是用刺刀打开的通路,不是人心相通的道路。和谐,是刺刀下的沉默,不是平等共处的和睦。正直…侵略本身就不正,何来正直?”
竹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很好的反驳。但沈先生忽略了一点:乾卦还有‘用九’——见群龙无首,吉。现在中国,群龙无首,各派系争权夺利,百姓流离失所。日本来建立秩序,让群龙有首,岂不是‘吉’?”
“群龙无首的‘吉’,在于每条龙都能自由发展,不是被一条外来的龙压制。”沈观澜想起三十多年前,在湖州观易阁第一次思考这句话的情景,“而且乾卦最后是‘亢龙有悔’。飞得太高,不知收敛,必有悔恨。”
竹内的笑容淡了些:“沈先生是在警告日本吗?”
“我在陈述易理。”
第一天的“对决”就这样结束。沈观澜回到冰冷的木棚,躺在稻草上,脑海中反复回响竹内的话。这个日本人,不仅懂易,还懂得如何扭曲易。这比单纯的暴力更可怕——它试图从思想根源上瓦解你的抵抗意志。
第二天,竹内问坤卦。
“坤:元亨,利牝马之贞。”竹内说,“牝马,母马,柔顺而能行远。这是否意味着,柔顺、服从,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沈观澜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中国应该像牝马一样,柔顺地接受日本的“领导”。
“坤卦的《彖传》说:‘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沈观澜缓缓道,“坤的柔顺,是顺承‘天’,不是顺承任何人力。而且坤卦还有‘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当柔顺被逼到极限,也会反抗,流血冲突,天地为之变色。”
“所以沈先生认为,中国现在处于‘龙战于野’的阶段?”
“我只是在读卦辞。”
“但卦辞是死的,解释是活的。”竹内翻开一本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研究《周易》二十年,发现一个规律:每一个时代,都会按照自己的需要重新解释《周易》。汉儒用它讲天人感应,宋儒用它讲理气性命,我们现在,也可以用它讲…东亚共荣。”
沈观澜感到一阵寒意。竹内说得没错——易学确实在不断被重新解释。但有些底线是不能逾越的。
“解释可以不同,但道不变。”他说,“易之道,在于生生,在于和谐,在于万物各得其所。侵略和压迫,违背了最基本的‘生生’之道。”
竹内合上笔记本:“沈先生很固执。”
“易学教人变通,但不教人背叛根本。”
第三天,第四天…讨论继续。屯卦的“刚柔始交而难生”,蒙卦的“童蒙求我”,需卦的“云上于天”,讼卦的“天与水违行”…每一个卦,竹内都能找到为日本侵略辩护的角度,沈观澜则竭力将解释拉回正轨。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但比枪林弹雨更消耗心神。每天晚上,沈观澜躺在稻草上,都要在脑海中复盘当天的对话,寻找竹内逻辑的漏洞,准备第二天的反驳。他的身体日渐消瘦,但精神却异常清醒——仿佛这场“对决”迫使他将三十多年所学,压缩、提炼、淬炼成最精纯的形态。
有时他会想起湖州的观易阁,想起父亲、母亲、听雪,想起林觉秋。想起那些关于易是循环还是前进的讨论,想起顾维钧的数学易,陈寅恪的机械易,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困惑和探索。
如果那时有人告诉他,多年后他会在太行山的战俘营里,和一个日本军官用《周易》进行意识形态对决,他一定不会相信。
但这就是现实。
易,不再是书斋里的学问,而是生死场上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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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天,沈观澜画完未济卦后,没有立刻起身。他盯着那个卦象——上离下坎,火在水上。离为火,为日,为明;坎为水,为月,为暗。火在上,水在下,二者背离,不能相济。
未济。事未成。
他们现在的处境,不就是“未济”吗?抗战进行了大半年,虽然台儿庄刚打了胜仗,但整体局势依然严峻。个人层面,他被俘,生死未卜;民族层面,国家危亡,前途未明。
但未济卦辞说“亨”。为什么?
他想起竹内昨天问师卦时的言论。师䷆,地水师,地下有水,象征聚众、行军。竹内说:“师出以律,否臧凶。日本军队纪律严明,所以‘吉’;中国军队散乱,所以‘凶’。这是易理证明的。”
沈观澜当时反驳:“师卦的‘律’,首先是道义之律。‘师贞丈人吉’——出师正义,长者统帅,才吉祥。侵略本身就不‘贞’,何来‘吉’?”
但竹内只是笑笑,没有继续争论。
现在想来,竹内不是被说服了,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一点上纠缠。他的目的不是学术真理,而是心理征服——让沈观澜在不断的辩驳中耗尽心力,最终要么崩溃,要么接受他的逻辑。
不能这样下去。
沈观澜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土。他需要改变策略。
下午,他再次来到“易斋”。竹内今天没有看书,而是在摆弄一个围棋棋盘。
“沈先生会围棋吗?”竹内问。
“略知一二。”
“易理通棋理。”竹内将一把黑子放在沈观澜面前,“围棋讲究势与地,虚与实,攻与守。易学讲究阴阳,刚柔,进退。我们今天不下棋,但用棋盘来…摆卦。”
沈观澜在对面坐下:“摆什么卦?”
“泰卦和否卦。”竹内将一把白子推到自己面前,“泰䷊,地天泰;否䷋,天地否。这两个卦,互为颠倒。沈先生认为,中日之间,现在是泰还是否?”
沈观澜看着棋盘。泰卦,上坤下乾,地在上,天在下。看似颠倒,但《彖传》说:“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天地相交,万物通达;上下沟通,志向相同。这是通泰。
否卦,上乾下坤,天在上,地在下。看似正常,但《彖传》说:“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天地不交,万物不通;上下隔绝,国家分裂。这是否塞。
“现在的局势,”沈观澜缓缓说,“是天地不交,上下不通。是‘否’。”
“但否极泰来。”竹内落下一颗白子,在棋盘中央,“《周易》讲循环,否塞到极点,就会转向通泰。日本来中国,就是要加速这个转变——从否到泰。”
沈观澜落下一颗黑子,与白子对峙:“否极泰来,是从内部发生的转变,不是外力强加的‘转变’。而且否卦上九说:‘倾否,先否后喜。’倾覆否塞,先否后喜。这需要内部的觉醒和行动,不是外部的‘帮助’。”
“但中国现在有能力‘倾否’吗?”竹内又落一子,“军阀混战,政府腐败,民不聊生。没有外力的推动,否塞只会继续,不会转向。”
沈观澜盯着棋盘。黑白子在纹路上对峙,像两支军队在对垒。他忽然想到,围棋的胜负,往往不在于吃掉对方多少子,而在于控制更多的地。势与地的平衡,虚与实的转换…
就像战争。
就像易。
“竹内先生,”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您真的相信,《周易》能为侵略提供正当性吗?”
竹内落子的手停在半空。
“我相信,《周易》揭示了世界运行的规律。”他缓缓说,“而规律,不分国界。强者生,弱者亡;变则通,不变则壅。这是易理,也是自然法则。”
“但《周易》还讲‘仁’。”沈观澜说,“《系辞》说:‘安土敦乎仁,故能爱。’安于所处,敦厚仁德,所以能爱人。‘仁’是易道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侵略,违背了最基本的‘仁’。”
竹内沉默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
良久,他说:“沈先生,您知道我在京都的导师是谁吗?”
“不知道。”
“内藤湖南。”竹内摘下眼镜,眼神变得遥远,“他是日本最懂中国文化的学者之一。他有一个理论:中国文明在唐宋达到顶峰,之后就开始衰退。到了现代,已经失去了自我更新的能力,需要外部力量注入新的生机。”
他重新戴上眼镜:“我最初完全赞同这个理论。所以当军方邀请我担任顾问时,我接受了。我认为,这是将学术转化为实践的机会——用日本的力量,帮助中国‘复兴’。”
“但您后来发现不是这样?”沈观澜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微妙变化。
竹内没有直接回答。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铁丝网和瞭望塔。
“我来中国三年了。”他的声音很轻,“最初,我也相信‘大东亚共荣’的理想。但看到的现实是…烧杀抢掠,奸淫掳掠。那些士兵,用刺刀挑开孕妇的肚子,把婴儿挑在枪尖上取乐。那些军官,把中国学者绑在树上,用刀一片片割肉,逼他们承认日本文化的优越性。”
他转过身,脸上有一种沈观澜从未见过的疲惫:“我试图用易学为这些行为寻找合理性。我说,这是‘革’卦的阵痛,是‘鼎’卦的革故鼎新。但每天晚上,那些惨叫声都会进入我的梦里。”
沈观澜静静听着。他没有想到,竹内会说出这些话。
“所以您现在…不信了?”
“我不知道。”竹内走回火盆边,坐下,“易学告诉我,变化中有常道,混乱中有秩序。但现实是…只有混乱,看不到秩序。只有暴力,看不到道义。”
他抬头看着沈观澜:“沈先生,如果您是我,您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太沉重。沈观澜想了很久。
“我会想起咸卦。”他最终说,“咸:亨,利贞,取女吉。《彖传》说:‘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真正的感化,是心灵的感化,不是武力的征服。如果日本真想帮助中国,应该用文化感化,不是用刺刀开路。”
“但文化感化需要时间,军方没有耐心。”
“那就不是真正的帮助,是包装过的掠夺。”沈观澜的声音很坚定,“易道讲‘时’与‘位’。时机不对,位置不正,强行行动,只会招致凶险。就像乾卦的‘亢龙有悔’。”
竹内长久地沉默。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火星窜起,又熄灭。
“沈先生,”他终于开口,“您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我的中国老师,钱穆先生。”竹内的眼神变得柔和,“我在京都大学时,听过他的讲座。他说,中国文明的核心是‘生生之德’,是让生命得以延续、繁荣的德行。易学的根本,就是阐述这种德行。”
他顿了顿:“钱先生说,日本学习中国文化,只学到了形,没学到神。学到了礼仪、书法、茶道、剑道,但没学到‘仁’,没学到‘生生之德’。所以一旦强大,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沈观澜感到心脏剧烈跳动。钱穆,他听说过,是北平的知名学者。没想到竹内是他的学生。
“钱先生现在…”
“在西南联大,应该。”竹内重新戴上眼镜,恢复了学者的冷静,“我最后一次见他,是昭和十一年(1936年)。他说:‘晦庵,你要记住,学问的最高境界,不是证明自己多正确,而是理解他人为何那样想。’”
他看向沈观澜:“这些天和您讨论,我一直在想这句话。我试图理解您为何那样坚持,您也在试图理解我为何那样解释。但也许,有些东西是无法‘理解’的,只能选择。”
“选择什么?”
“选择站在哪一边。”竹内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这是我老师送我的,《周易正义》宋版影印本。他说,读书人要像易一样,有变易的智慧,也有不易的操守。”
他把书递给沈观澜:“送给您。”
沈观澜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您配得上它。”竹内的声音很轻,“也因为…我需要做一个选择。”
那天傍晚,沈观澜带着那本《周易正义》回到木棚。小李看到他手里的书,眼睛瞪大了:“日本人送的?”
“嗯。”
“会不会…有诈?”
沈观澜翻开书。纸色发黄,墨迹沉郁,确实是古本。扉页上有题字:“晦庵学弟存念 钱穆 丙子年春”。
是真的。
他合上书,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竹内晦庵,这个复杂的日本人,既是侵略者的帮凶,又是深谙中国文化的学者;既在用易学为暴行辩护,又在内心深处挣扎。送书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那天夜里,沈观澜失眠了。他躺在稻草上,听外面呼啸的山风,听远处隐约的狼嚎,听隔壁木棚战俘压抑的咳嗽声。
他想起竹内的问题:“如果您是我,您会怎么做?”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是他,绝不会穿上军装,用学问为侵略服务。
学问应该是照亮黑暗的光,不是为黑暗辩护的借口。
他坐起身,借着从小窗透进来的月光,翻开那本《周易正义》。乾卦。坤卦。屯卦…
他的手指划过那些熟悉的卦爻,忽然停在一个地方。
同人卦䷌。天火同人。
卦辞:“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
在野外与人同心同德,通达。利于渡过大河,利于君子守正。
《彖传》说:“同人,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曰同人…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
同人卦讲的是团结,是同心同德。柔顺者得中位,与刚健者相应,这就是同人。只有君子,能沟通天下人的心志。
沈观澜盯着这个卦,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战俘营里这一百多人,来自不同部队,不同地方,有军人,有平民,有学者,有学生…但他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中国人。一个共同的目标:活下去,如果有机会,反抗。
这不就是“同人”吗?
在野外(战俘营),与人同心同德。
虽然处境艰难,但只要团结,就可能“利涉大川”——渡过难关。
而且同人卦的爻辞,似乎暗示了某种行动的可能:
初九:“同人于门,无咎。”在门口与人同心,没有灾祸。这是初步的联络。
六二:“同人于宗,吝。”只与同宗族的人同心,狭隘。这意味着要团结所有人,不分派系。
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在草丛中埋伏军队,登上高陵观察,三年不能兴起。这是隐蔽准备,等待时机。
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登上城墙,不急于进攻,吉祥。这是占据有利位置,但不轻举妄动。
九五:“同人,先号咷而后笑,大师克相遇。”同心的人,先痛哭后欢笑,大军能够会合。这是成功的预兆。
上九:“同人于郊,无悔。”在郊外与人同心,没有悔恨。
从“于门”到“于宗”到“于郊”,范围逐渐扩大。从“伏戎于莽”到“乘其墉”到“大师克相遇”,行动逐步升级。
沈观澜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不正是组织越狱的可能步骤吗?
初步联络(同人于门)→团结所有人(超越宗派)→隐蔽准备(伏戎于莽)→占据有利位置(乘其墉)→等待时机(弗克攻)→最后行动(大师克相遇)→成功逃脱(同人于郊)。
他合上书,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易,不仅是在书斋里研究的学问,也不仅是战场上分析的工具。
它还可以是…行动的地图。
是绝望中的一线光。
是“未济”中的“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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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观澜开始行动。
他先找小李,那个年轻的学生。
“如果…有机会出去,你愿意冒险吗?”他低声问。
小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亮起来:“只要能出去,死都愿意。”
“不要轻易说死。”沈观澜按住他的肩,“我们要活。不但要活,还要带着更多人活。”
他让小李暗中联络几个可靠的人:一个是川军的老兵,懂地形;一个是当地的猎人,熟悉山路;一个是医生,懂急救;还有一个是电报员,如果能找到设备,也许能发信号。
每天晚上,等日本看守换岗的间隙,他们就在木棚最里面的角落,用极低的声音讨论。沈观澜没有直接说出同人卦,而是用大家能听懂的语言,将卦爻的智慧转化为行动计划。
“第一步,我们要互相了解,建立信任。”这是“同人于门”。
“第二步,不能只跟自己熟悉的人抱团,要团结所有人,包括那些平时沉默寡言、看起来不可靠的人。”这是超越“同人于宗”。
“第三步,要仔细观察营区的布局、守卫的规律、换岗的时间、铁丝网的薄弱点…但要隐蔽,不能被发现。”这是“伏戎于莽”。
“第四步,如果有机会,要抢占有利位置——比如工具房,那里有铁锹、铁镐;比如厨房,那里有刀;比如靠近山崖的那段铁丝网,那里瞭望塔的视线有死角。”这是“乘其墉”。
“第五步,准备好之后,不能急躁,要等待最佳时机——比如暴风雨夜,比如日军换防的混乱,比如…”沈观澜顿了顿,“比如有外部配合的时候。”
“外部配合?”小李问,“怎么可能?”
沈观澜没有回答。他想到了竹内。那个送他《周易正义》的日本人,那个在内心挣扎的学者。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如果…
不,不能依赖这种不确定的因素。
“先做好我们能做的。”他说。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战俘营表面依然平静,但暗流开始涌动。人们开始互相传递眼神,在劳作时有意无意地交换信息,在分发食物时多给体弱的人留一口,在夜晚用极低的声音哼唱家乡的歌谣——不是哀歌,是战歌。
沈观澜继续每天午后在冻土上画卦。但这次,他画的不仅是六十四卦,还在卦与卦之间画了一些只有自己人懂的标记:乾卦旁边画三个点,表示“三天后”;坤卦旁边画一条线,表示“北边的铁丝网”;屯卦旁边画一个圈,表示“厨房方向”…
竹内依然每天叫他去“易斋”讨论。但沈观澜察觉到,竹内的心不在焉。他常常说着说着就望向窗外,眼神空洞。有几次,沈观澜甚至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寒冷,是别的什么。
“竹内先生,您最近…还好吗?”终于有一天,沈观澜忍不住问。
竹内转过头,看着他。眼镜后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沈先生,”他的声音沙哑,“您相信报应吗?”
沈观澜沉默。
“易学讲因果吗?”
“《周易》不讲因果,但讲‘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沈观澜引用《坤卦·文言》,“行善积累,会带来多余的吉庆;行恶积累,会带来多余的灾祸。这类似因果,但不完全是佛教的轮回报应。”
竹内苦笑:“那我…已经积了很多‘不善’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背对着沈观澜:“上周,太原的宪兵队抓了一批学生,怀疑他们是地下党。他们让我去‘感化’——用易学证明,顺从日本才是顺应天意。我去了,对着那些年轻的脸,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他停顿了很久,肩膀微微颤抖:“后来,那些学生…大部分被枪决了。最小的才十六岁,和我儿子一样大。”
沈观澜感到心脏收紧。他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
“昨天晚上,我梦见他们了。”竹内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围着我,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干净,很清澈,像在问:先生,您读的那些圣贤书,就是教您这样做的吗?”
他转过身,脸上有两道泪痕:“沈先生,您说,学问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太重了。沈观澜想了很久。
“也许,”他缓缓说,“学问的意义,不在于它被用来做什么,而在于它本身是什么。《周易》本身是光,是智慧,是生生不息的道理。用它来照亮黑暗,它就是灯塔;用它来为黑暗辩护,它就变成了…遮羞布。但光本身没有错,错的是用光的人。”
竹内看着他,眼神复杂。
“您让我想起我的老师。”他最终说,“钱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学问如刀,可以切菜,也可以杀人。刀的错,不在刀,在用刀的手。”
他走回火盆边,坐下:“沈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帮您离开这里,您愿意走吗?”
沈观澜的心跳漏了一拍。
“为什么?”
“因为您应该活着。”竹内抬起头,眼神坚定起来,“您的学问,应该用来照亮,而不是在这里…被用作遮羞布。而且,我需要…赎罪。哪怕一点点。”
沈观澜沉默了。他不能立刻答应,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我需要…考虑。”
“好。”竹内点头,“但时间不多。我接到调令,下个月要去南京。如果我走了,换一个不懂中文、不懂易学的军官来,你们的处境会更糟。”
那天晚上,沈观澜将竹内的话告诉了核心小组。
“会不会是陷阱?”川军老兵怀疑,“日本人诡计多端。”
“有可能。”猎人说,“但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电报员说,“我观察过,竹内确实和其他日本军官不一样。他从不打骂战俘,有时还会偷偷给伤病员多分一点药。”
小李看向沈观澜:“沈先生,您怎么看?”
沈观澜闭上眼睛。他想起咸卦,想起感应。竹内内心的挣扎,他感受到了。那不是演戏,是真的痛苦。
“我相信他。”他最终说,“但即使相信,我们也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我们自己要做好准备——如果他能帮忙最好,如果不能,我们也要按原计划行动。”
“原计划是什么时候?”
沈观澜在稻草上画了一个卦:同人䷌。然后在九五爻的位置点了一下。
“同人卦九五:‘同人,先号咷而后笑,大师克相遇。’”他解释,“这是成功的预兆。我们需要等待一个‘大师克相遇’的时机。”
“什么时机?”
“内外配合的时机。”沈观澜看着他们,“竹内是‘内’的可能,但我们还需要‘外’。我注意到,每周三,有一辆卡车来运送补给。如果能在那个时间,外面有接应…”
“外面怎么可能有接应?”老兵摇头,“这里是深山,八路军也打不到这里。”
“不一定需要军队。”沈观澜说,“如果是…当地人呢?这附近应该还有村庄,有老百姓。”
猎人眼睛一亮:“我认识一个采药的老汉,以前给过我一包草药治伤。他说他家就在山那边的村子里。如果能有办法传信出去…”
“怎么传?”
所有人陷入沉默。战俘营与外界完全隔绝,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他们立刻停止讨论,假装睡觉。
木棚门被推开,一个日本兵进来,用手电筒扫了一圈,骂了几句,又关上门。
等脚步声远去,沈观澜轻声说:“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用卦。”他说,“竹内不是每天和我讨论易学吗?我可以在讨论时,用卦象传递信息——如果他真的想帮我们的话。”
“他怎么可能看懂?”
“他是易学专家,能看懂。”沈观澜说,“关键是要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讨论,而是…暗号。”
小李担心:“太冒险了,万一他看不懂,或者看懂了却报告上去…”
“那就看天意了。”沈观澜望向木棚顶的缝隙,那里能看见一小片夜空,几颗寒星在闪烁,“易学讲‘时’与‘位’。时机到了,位置对了,事就能成。现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易,相信人,也相信天。”
接下来的几天,沈观澜在每天下午的“易学讨论”中,开始有意识地引入一些特殊的卦。
第一天,他主动提起“解”卦䷧。解: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
“解卦讲的是解脱险难。”沈观澜说,“卦辞说‘利西南’——利于向西南方向行动。竹内先生,您认为这是什么意思?”
竹内看了他一眼,眼神若有所思:“《周易》中,‘西南’常指坤方,代表大地、安稳、接纳。利于向西南,就是利于向安稳的地方去。”
“那‘无所往,其来复吉’呢?”
“不前往,等待回复,吉祥。”竹内顿了顿,“沈先生今天怎么突然对解卦这么感兴趣?”
“因为我们在险难中,需要解脱。”沈观澜直视他的眼睛。
竹内沉默了。许久,他说:“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第二天,沈观澜谈到“晋”卦䷢。晋: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
“晋卦讲前进、晋升。”沈观澜说,“卦象是火在地上,太阳升起,照耀大地。爻辞从‘晋如摧如’到‘晋其角’,是逐步前进的过程。但最重要的是六五:‘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悔恨消失,不要计较得失,前往吉祥,无所不利。”
竹内看着他:“沈先生是在劝我…不要计较得失,去做正确的事?”
“我在读卦。”沈观澜说,“但卦的道理,每个人听了,会有不同的理解。”
竹内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第三天,最关键的一天,是补给车来的日子。
下午讨论时,沈观澜直接画出了“同人”卦䷌。不是讨论,只是画在纸上,推到竹内面前。
竹内看着那个卦象,久久不语。
“同人卦,”他终于开口,“讲团结,同心同德。”
“九五爻:‘同人,先号咷而后笑,大师克相遇。’”沈观澜背诵,“先痛哭后欢笑,大军能够会合。”
竹内抬起眼睛:“沈先生希望…会合?”
“希望解脱险难,希望前进,也希望…有人同心。”沈观澜一字一句地说。
房间里一片寂静。炭火噼啪,远处传来卡车的引擎声——补给车到了。
竹内站起身,走到窗边。他看着那辆卡车开进营区,士兵开始卸货。
“卡车今晚不走。”他背对着沈观澜说,“司机住在营区外的木屋,明天一早返回。”
沈观澜的心脏狂跳。
“司机…可靠吗?”
“他是中国人。”竹内转过身,“被征用的民夫。我观察过他,有同情心。”
他走回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迅速画了一幅简易地图,标出战俘营、铁丝网薄弱点、哨兵位置、卡车停放处、司机木屋。
“今晚子时,有半小时换岗间隙,东边的探照灯会坏——我会让它坏。”竹内把地图推给沈观澜,“卡车钥匙,司机会‘不小心’落在驾驶座上。出了营区往西南,五里外有个岔路,往左是日军据点,往右…进山。”
沈观澜接过地图,手在颤抖。
“为什么?”他问。
竹内摘下眼镜,用绒布慢慢擦拭:“因为易学告诉我,‘同人于野,亨’。在野外与人同心同德,通达。因为我的老师告诉我,学问的最高境界是理解他人。也因为…那些十六岁的学生,在梦里看着我。”
他重新戴上眼镜:“但沈先生,我只能做到这里。出了营区,生死由天。而且,我只能保证今晚。明天一早,我就会报告战俘逃脱,日军会追捕。”
“足够了。”沈观澜站起身,深深鞠躬,“谢谢。”
“不必谢我。”竹内苦笑,“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自己。”
离开“易斋”时,竹内忽然叫住他:“沈先生。”
沈观澜回头。
“您出去后…如果见到钱穆先生,请转告他:学生晦庵,让他失望了。但至少…没有完全忘记他的教诲。”
沈观澜点头:“一定。”
那天傍晚,战俘营表面如常。晚饭是稀粥和窝头,人们默默进食,但眼神在暗中交流。沈观澜将核心小组召集到角落,摊开竹内给的地图。
“今晚子时。”他压低声音,“东边铁丝网,探照灯会坏。卡车在营区外,钥匙在车上。出营后往西南,五里岔路往右进山。”
“可靠吗?”老兵问。
“用生命担保。”沈观澜说,“但即使可靠,我们也要做好最坏准备——可能被出卖,可能被发现,可能跑不出去。愿意冒险的,跟我走;不愿意的,不强求。”
没有人退缩。
一百三十七个人,全部点头。
沈观澜感到眼眶发热。这就是“同人”——在野外,同心同德。
“好。”他稳定情绪,“现在分配任务…”
夜色渐深。太行山的夜晚冷得刺骨,但木棚里的人们都醒着,没有人睡。沈观澜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他在心中默默过卦。
同人卦。解卦。晋卦。
团结。解脱。前进。
这是易理,也是行动指南。
子时将近时,他站起身,对所有人做了个手势。人们悄无声息地爬起来,排成单列,跟着他摸向木棚门口。
沈观澜轻轻推开门缝。外面一片漆黑,探照灯的光柱在营区扫过,但东边那一盏…果然灭了。
就是现在。
他率先闪出门外,贴着木棚的阴影前进。身后,一百多个人像一道无声的河流,在黑暗中流淌。
到东边铁丝网只有五十米,但感觉像五公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秒都可能被发现。沈观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响。
铁丝网前,他停下。那段网果然比较低,而且有破损——竹内说会“安排”,看来是真的。他第一个钻过去,铁刺划破衣服,在手臂上留下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痛。
一个,两个,三个…人们陆续钻过。速度不快,但秩序井然。
就在这时,瞭望塔上传来喊声。日语,听不懂,但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探照灯的光柱开始向这边移动。
“快!”沈观澜低声催促。
最后几个人刚钻过来,光柱就扫到了铁丝网。哨兵开枪了,子弹打在铁丝上,溅起火星。
“跑!”沈观澜一挥手,所有人向营区外冲去。
枪声大作,警报凄厉。但奇怪的是,子弹大多打在高处,像是在驱赶,而不是射杀。沈观澜明白,这是竹内在履行他的承诺——制造混乱,但不真正阻拦。
卡车就在前面。驾驶座上果然有钥匙。沈观澜跳上驾驶座,小李跳上副驾,其他人拼命往车斗里爬。
引擎发动。车灯不亮——竹内考虑得很周到。
卡车冲出战俘营,驶上颠簸的山路。后面,枪声和喊声渐渐远去。
沈观澜紧握方向盘,在黑暗中辨认道路。往西南,五里,岔路…他的心脏还在狂跳,但头脑异常清醒。这就是“晋”卦——前进,不计得失,往吉无不利。
五里路,感觉像五十年。终于,岔路出现。左边有微光,可能是日军据点;右边一片漆黑,是深山。
沈观澜毫不犹豫,右打方向盘。
卡车冲进山路,颠簸得更厉害了。车斗里传来压抑的欢呼,但很快被制止——还没完全安全。
又开了三里,沈观澜停下车。不能再用卡车了,目标太大。
“下车,进山!”他跳下车,指挥人们往树林里撤。
一百多个人,像一群重获自由的鸟,消失在太行山的夜色中。
沈观澜走在最后。进树林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战俘营的方向,火光冲天,枪声还在继续。竹内现在怎么样了?会被追究责任吗?会…
他不敢想。
“沈先生,快走!”小李拉他。
沈观澜转身,跟上队伍。他们现在需要活下去,需要找到八路军,需要继续战斗。
这是新的“未济”——火在水上,事未成。
但未济亨。
因为在未完成中,有前进的可能,有团结的力量,有不灭的希望。
就像此刻,他们在黑暗的山林中跋涉,不知前路,但知道方向——
向西南。
向光。
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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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