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样子
李文才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落在书桌前的窗沿上,安欣指尖捻起一页泛黄的信笺,落款是“洪波手书”,墨迹带着淡淡的松烟香,是他惯用的那款墨条。信里夹着一片风干的桂花,是上个月她提过巷口老桂树开花了,他便从千里之外的城市,赶回去摘了最饱满的几朵压平寄来。看着有点干枯的淡黄色的小花,闻着淡淡的清香,她想起了《诗经》里的句子“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多么美好而又纯洁的画面。这才是爱情应有的样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在信里写着,笔锋比年轻时沉敛些,却依旧藏着抹不去的温润,“近日读《楚辞》,忽觉此句最合心境,你常说文字藏心,想来该懂。”
安欣会心一笑,指尖划过字迹,像是触到他微凉的指腹。他们认识三十多年,从穿开裆裤的孩童到鬓角渐染风霜的中年人,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她回信时,也爱写“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他懂那“无情”背后的深情,正如她知他“不知”里的明知故问。
他们之间喜欢用书信交流,从中学时的互传纸条,到大学时的鸿雁传书,再到现在的书来信往。她想,见字如面,应该是写信才有的感觉,如果用微信谈感情,怎么能有那种感觉呢?他也一样,收到她的信,看到那熟悉而娟秀的字迹,他的心会扑通扑通地跳。
他们很少手机交流,除非急事。上个月安欣得了重感冒,咳得睡不着,迷迷糊糊拿起手机,拨了他的号码,只说了四个字“得了重感”。第二天清晨,门铃响时,她看见洪波站在门口,眼底布满红血丝,手里攥着保温桶,身上还带着长途奔波的寒气。“听你声音不对,连夜赶过来的。”他说着,把熬好的姜枣汤倒进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
她看着他疲惫的样子,一句话也没说,眼里却含着晶莹。昨晚他听到她声音,马上请了三天假,尽管领导说,你在拟提拔公示期间,没有特殊情况,最好不要请假。但他的语气硬得像石头一样。那三天,他每天买菜、炖汤,看着她按时吃药。傍晚,他坐在阳台看书,她靠在沙发上读信。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两人身上,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她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她摔破了膝盖,他跑遍整条街买创可贴,笨拙地帮她贴好,嘴里念叨着“以后走路小心点”。
父母的催婚电话经常响起。安欣的母亲在电话里叹气:“你和洪波,到底要耗到什么时候?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早该谈婚论嫁了。你们同学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她拿着手机,瞥见书桌上洪波刚寄来的信,信上写着“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她只安静地听母亲在手机里唠叨,没提半句婚嫁的事。她怕,怕一旦谈婚论嫁,就会牵扯出彩礼、房子、车子等等那些世俗的东西,这些东西会玷污他们之间的感情。她见过太多的婚姻,起初轰轰烈烈,缠缠绵绵,最后却在柴米油盐的琐碎和金钱的计较里,变得面目全非。
她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从小就活泼开朗,招人喜爱。大学选的专业也很时尚,服装设计。现在在南方一个大公司里上班。凭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做了一个部门的主管。平时很随和,跟同事相处得非常好,工作上的应酬,也处理得妥帖得体。但在感情上,却一直容不得半点瑕疵,就像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她追求田园牧歌式的古典爱情,纯粹、干净、不染尘埃。尤其是在物欲横流,人心浮躁的当下,她更坚守着对理想爱情的追求。也许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和她在一个巷子里长大的洪波,在感情上居然和她“心有灵犀”。
他们都认为:婚姻可以凑合,爱情绝不能凑合;婚姻可以有柴米油盐的世俗,爱情必须是大海星辰的浪漫。
挂了母亲的电话,她提笔给洪波回信:“父母又催,我只能说‘此时无声胜有声’。你说,这样是不是很美好?一旦落了俗套,就变了味道。”
洪波的回信来得快,字里行间带着释然:“我亦如此。那日见你窗边读信,阳光落在你发间,忽然觉得,这样便好。若真成了柴米油盐的夫妻,怕是再也寻不到这般‘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滋味。”
深秋的午后,安欣坐在沙发上,重读两人来往的信笺,厚厚一叠,码在书柜最显眼的位置。每一封信都仔细折好,标注着日期,有的字迹稚嫩,有的沉稳,记录着岁月流转里的细碎温柔。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她想起洪波信里的话:“爱情最好的样子,不是朝朝暮暮的相守,而是隔着山海,依旧能懂彼此的寸心;不是柴米油盐的琐碎,而是尺素传情里的念念不忘。”
她拿起笔,在新的信笺上写下:“愿我们,岁岁年年,如初见,如尺素,藏着最纯粹的温柔。”窗外的风停了,阳光正好,信纸上的字迹干净娟秀,带着桂花淡淡的香气,一如他们三十余年的情感,清淡而又绵长……
作者 李文才,网名唐之明月,高中语文老师。喜欢信笔涂鸦,崇尚简单生活。曾在多家报刊和网络平台发表过小小说、散文、诗歌若干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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