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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洒落处,忠魂铁血存
文/池朝兴 图/郭凱锶
2025年12月3日

清晨八点十五分,羊城的天空是一片澄澈无瑕的瓦蓝。我从水荫路的东门步入陵园,脚步不自觉放轻了。十二月的阳光,早已褪去了炎夏的酷烈,变得醇厚而温煦。它从巍峨的东门顶角斜斜地穿透过来,那门高十八米,宽十八米,厚重的花岗岩体在阳光下泛着清冷坚毅的光泽,仿佛一位沉默的巨人,守卫着身后的静谧。光瀑流淌,最先拥抱的是坐落在东南面的先烈纪念馆。蒋光鼐将军手书的馆名,在金色光芒的勾勒下,笔锋愈显刚劲。光斑跃动,也亲吻着园中的凤凰木,冬日里虽无繁花,遒劲的枝干却在晴空下伸展出一片庄严的剪影。

陵园早已苏醒,却并非喧闹。远处的空地上,有老者缓缓打着太极,一招一式,气定神闲;树荫下的石桌前,两人对弈正酣,落子无声。这份安宁的、流动着生活气息的光景,与周遭花岗岩建筑的肃穆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我忽然想起资料上看到,这片占地约六万平方米的园区,自1933年由海外华侨捐资建成起,就不仅仅是一座坟茔,更是一处精神的图腾。此刻的祥和,或许正是长眠于此的一千九百八十三位先烈,用血肉之躯浇筑的最初愿景。


八点五十二分,我与同伴尹德泉、郭凯锶汇合、签到。工作人员王三丽带着小小鼻音,细致地为我们分工。得知她抱恙仍坚持在岗,我们心中都升起一股敬意。
今日,我们的岗位在“烽火抗战”展厅、烈士纪念馆和陵园内维护环境秩序和环境卫生。
烽火抗战展厅,这里原是墓庐,供人祭拜与休憩,如今已成为史迹陈列之所。
我刚刚在展厅值班台前坐定,便有两批学生鱼贯而入。他们很安静,顺着展览的指引,目光在一幅幅照片、一件件实物上缓缓移动,时而凑近,用极低的声音交换着看法。展厅里光影柔和,将那段悲壮的历史,浓缩于静谧的方寸之间。
陵园的建筑沿南北中轴线严谨布局,从南至北,序列分明,如同一部凝固的史诗:

南端起点 - 抗日亭:一座花岗岩方亭,淞沪警备司令戴戟将军题写的亭名苍劲有力。

中段铭刻 - 题名碑:又称英名碑,高7.7米的方柱上,铭刻着1951位(亦有资料记载为1983位)阵亡将士的英名与籍贯。

宁静长眠 - 战士墓与将士墓:分别位于轴线西侧与东侧,整齐排列的水泥棺椁,象征将士们永恒的阵列。

精神归处 - 将军墓:蒋光鼐、蔡廷锴两位将军的骨灰于1997年自北京八宝山归葬于此,两块25吨重的天然花岗石墓碑,象征着他们在历史中的分量。

北端丰碑 - 先烈纪念碑:陵园主体,高19.2米。碑顶立有肩扛步枪、背系铜鼓帽的战士铜像,基座环列着两对铜狮与八只铜鼎,其数目寓意着“一·二八”。

看着眼前青春的面庞,我的思绪却无法抑制地沿着这条中轴线,逆着时光,飘向了九十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夜十一时三十分,上海闸北。 日军悍然发动进攻。驻守于此的国民革命军第十九路军,在总指挥蒋光鼐、军长蔡廷锴率领下,违抗了当时“不抵抗”的指令,毅然打响了震惊中外的“一·二八”淞沪抗战。这支以广东子弟为主体的“铁军”,面对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敌人,发出了岭南男儿最血性的怒吼——“顶硬上!几大就几大!”(粤语:拼到底,不管怎么样就怎么样!)

战斗惨烈到了极点。在蕴藻浜,营长李荣熙率部死守半月,十几次击退敌潮。一个风雨雪交加的清晨,他在前沿布防时,被子弹击中头部,壮烈殉国,年仅三十三岁。在闸北,在吴淞,在八字桥……处处是巷战,处处是肉搏。他们用血肉之躯,苦苦支撑了三十三天,迫使日军三易其帅,伤亡逾万。史料记载,那场战役中,十九路军阵亡官兵约两千余人,伤亡近万。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

我的目光,不由投向展厅墙上的一张图片。那是一位头戴铜鼓帽的十九路军士兵肖像。这种广东特有的竹编斗笠,在战场上成了将士们最珍视的“魂魄所依”。老战士曾说:“假如我死在战场上,活着的战友就会拿起这个帽子,盖到我的脸上,我就算回到了广东,魂归故里。” 此刻,窗外羊城明丽的阳光,与图片上那顶朴素的竹帽,瞬间连接起了一条跨越时空的归乡之路。这陵园,不正是他们最终的、也是永恒的“铜鼓帽”么?青山有幸,故乡有幸,终埋这铮铮忠骨。

“叔叔,能帮我们拍张合影吗?”一声清亮的询问将我的思绪拉回。几个女学生笑盈盈地站在展厅中一副巨大的浮雕照片前。那是陵园西侧浮雕墙的图影,长四十六米,刻画着闸北巷战、大刀队出击等震撼场景。我欣然接过手机,建议她们稍稍侧身,让背景上“争夺战”的浮雕轮廓与她们青春的身影一同纳入镜头。“咔嚓”,快门轻响。她们围过来查看,照片里,历史沉重的底色与年轻明媚的笑脸交织在一起。看着她们眼中纯粹的光,我忽然明白了王三丽带病坚持的意义,也明白了自己站在这里的价值。

我们守护的,不只是一段被花岗岩和文字固定的历史,更是一簇需要不断传递下去的火种。这火种,是“碧血丹心”的赤诚,是“顶硬上”的勇毅,是知道从何而来的清醒,更是将向何去的担当。它藏在晨练老人舒展的拳脚里,藏在树下棋子的清脆落声中,更藏在这些未来栋梁的清澈目光里。

临近正午,我结束值岗,缓步走出纪念馆。阳光正烈,倾泻在每一块花岗岩上,泛着金子般的光芒。凯旋门上“十九路军淞沪抗日阵亡将士陵园”的刻字,愈发清晰。我回头望去,那高耸的先烈纪念碑如定海神针,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战士铜像肩上的步枪,仿佛不是指着敌人,而是挑着一片他用生命换来的、如今这万里无云的晴空。

风云激荡的时代或许已远,但花岗岩记得,凤凰木记得,阳光记得。每一缕照进陵园的晨曦,都是对那一腔碧血的温柔抚触;每一个在此安宁生活的寻常日子,都是对那不朽忠魂的无言告慰。
【作者简介】

池朝兴,作家诗人。多篇作品发表及获奖于国内外书报刊杂志或网络。出版诗集《金色的希望》《金色的阳光》《金色的大地》等。广州市城管执法局退休干部(正局)、关工委副主任,广东五星志愿者,人大代表民情联络员,都市头条认证编辑、作家平台主编,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学会、中国诗歌网、广东省作家协会、广东省老干部书画诗词摄影家协会、广东省侨界作家联合会、广州市海珠区作协、荔湾区作协会员,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签约作家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