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有句老话:"夏至鱼生,冬至狗",听起来头头是道,其实不必当真, 讲究吃的人,往往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依我看,鱼生最好还得是秋冬时候吃。
潮州人吃鱼生,讲究的是"风味"两个字,别的地方鱼生用冰镇,讲究一个"爽"字,于是才有"夏至鱼生"的说法 ,但潮州不同,潮州的鱼生,是挂起来吹风的,并非 风干得硬邦邦的腊味那种,是新鲜草鱼,去骨去皮之后,吊在通风处,让秋冬的干爽之风吹它几小时,吹得鱼肉紧致、筋道,吃起来又滑又弹,恰到好处。
鱼生,其实自古就有,老早以前,大家叫它"脍",你看三国那个曹植,不光会写诗,还挺会吃,在他的《名都篇》里写道:"脍鲤臇胎虾,炮鳖炙熊蹯",意思就是说,鲤鱼生鱼片配虾酱,鳖和熊掌拿火烤着吃,真是花样百出,在《七启赋》里,他还专门夸生鱼片的刀工,说那鱼片切得薄如蝉翼、轻似雪花,连风一吹都能飘起来, 这应该不止是诗人夸张,是真懂吃。
潮州的鱼生店,不少,就藏在巷子口、菜市场边,贴着一张老旧红纸写"鱼生",却香气四溢,你走过去,常会看到门口吊着几条已经处理好的鱼 ,没了皮没了骨,肉白得发亮,像玉一样,在风里轻轻晃着。等到有客人点鱼生,老板眼都不眨一下,从钩子上摘下一块鱼肉,那刀子早磨得像镜子似的,几下子片成薄薄一片,像雪花一样在砧板上飘 ,等片得差不多了,鱼片就像小雪山一样堆着,老板把刀一收,把这些雪花似的鱼肉,一片一片整整齐齐地铺在一个竹匾上, 中间那撮鱼皮,是黑白相间的,切得像宽面条,放在正中,像是给这盘"白雪"画了个龙眼。旁边,当然少不了配菜和酱料, 配菜也有讲究,蒜片、红椒、姜丝、芹菜、香菜,还有黄澄澄的杨桃片,白萝卜丝,潮州菜脯、花生米、还有一颗两颗油柑。 酱料就更妙,是花生酱加豆瓣酱,搅点麻油花生油,调得浓稠润泽,泛着金光,香气扑鼻,你要说这不就是"金齑玉脍"嘛,古人早就有了的吃法, 玉脍是鱼片,金齑就是这碗闪着金光的酱。
这样的鱼生,不只是食物,也是一门艺术,有人说"鱼脍如蝶",这话好听,但我觉得,还得从"动"与"静"两个角度来看才算完整 ,静的时候,鱼片晶莹剔透,像蝉翼;鱼皮在中间,好似蝴蝶的触角;旁边五颜六色的配料,像花团锦簇,确实有蝴蝶恋花的意思,可要是动起来 ,你看人拿筷子夹鱼片、配料、蘸酱,再一并送入碗中,那动作,那色彩,竟有些像潮州刺绣,构图饱满,层次分明,连酱料的金光都像针脚上的金线在发光。
中国人爱鱼,自古如此,不光因为它好吃,更因为"鱼"寓意吉祥:年年有余、连年有鱼 ,潮州人懂吃,也懂得把一顿饭吃出美感来,鱼生这一道菜,不只是味道好,也带着文化的味儿, 从曹植的诗句里来,从潮州街头巷尾的风里来,最后进了每一位食客的心里。
这才是,食物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