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綮

小路是静静的，像被时光遗忘了似的，懒懒地躺着。两旁的树，早已褪尽了夏日的蓊郁，剩下疏疏朗朗的枝干，撑着些不肯离去的叶子。那些叶子是顶好看的，不是深秋那种泼辣辣的、燃烧似的金黄，而是浅一些的，掺着些许未褪尽的绿意，成了淡淡的赭石色，或是温柔的鸭蛋黄。风是极轻的，偶尔路过，便有三五片叶子，打着旋儿，不情不愿地、悠悠地落下来，铺在砖石上，一层又一层，踩上去是软软的，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只觉着脚下是一片温柔的虚空。

阳光呢，也算不得热烈，是从那枝桠的缝隙里筛下来的，成了一片片恍惚的光斑，落在小路上，便像是谁不小心打碎了一面古旧的铜镜，亮晶晶的，却又带着凉意。人走在光里，衣衫便亮了一瞬；走入树影里，身子便又黯了下去，明明灭灭的，像戏台上的人物。

正看着这光景出神，小路的尽头，便来了人。

是一个女同学，走着与我相同的方向，只留给我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穿着一件浅色的外套，身形是娇小的，步子也轻，像是怕惊扰了这路上的静谧。她不曾回头，只那么走着，于是那背影里便仿佛藏了许多故事，或是浅浅的欢喜，或是淡淡的愁，都留给这路、这风、这落叶去猜了。

正揣摩着，对面又来了一个男同学，是迎着我这方向走的。他走得从容，身姿是年轻人特有的挺拔。他走近了，我看清了他的面容，是平静的，眼神望着前方，却又不像在看什么具体的东西，大约是想着自己的心事。在与我，与那女生即将交错的刹那，他的目光似乎微微地偏了一下，极快地掠过前头那个浅色的背影，旋即又回到了原处。那动作轻微得几乎不曾发生，像水面上一丝吹皱的波纹，立刻就平复了。

没有言语，没有停留。三个人，在一条线上，成了一个极短暂的相遇。我与那男生擦肩而过，他与我，皆是这路上的过客；而他与那女生，一迎一背，在那交错的一点上，或许有过一瞬目光的轻触，或许什么都没有。这初冬的空气，滤掉了一切嘈杂，只余下脚步落在落叶上那簌簌的、几乎听不见的微响。这寂静，便显得格外丰厚了。

我忍不住回头望去。那男生依旧向前，女生依旧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拉成了两条再不会相交的线，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慢慢地，被这光影斑驳的小路吞没了。方才那片刻的相逢，真实得如同一个梦境。

我独自站了一会儿，额上感到一丝清晰的凉意，是这初冬的风，到底还是带着寒气的。阳光又偏斜了一些，树影被拉得更长。这小路，这校园，这无边的静谧，都沉沉地睡在午后的光阴里。那一场无声的交叉而行，便成了这睡梦中，一个极轻极轻，又极好看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