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重塑当代草书的文化品格:筋骨之魂
吕金光
内容提要:
本文梳理了当代书法四十余年的发展脉络,重点剖析了其“筋骨论”缺失的现象与根源。文章指出,自20世纪80年代起,受激进主义、西化思潮及形式主义影响,“流行书风”“现代书法”相继出现,导致书法陷入唯技术化、视觉化误区,笔法失范、结构松散,丢失了“筋骨”所承载的文化内涵与精神内核;新世纪“大字行草书风”虽回归帖学,某些书家出现了却仍因炫技狂欢加剧“无筋无骨”问题。

关键词:
当代书法;筋骨论;形式主义;文化本位;书学研究;当代书法至今已走过四十余年的发展历程。在这四十余年的历程中,当代书法的历史性功绩在于,不仅改变了新文化运动以来书法的落寞命运,更在当代文化复兴的大势之下,将书法推向至今不衰的热潮,并确立了书法在当代的艺术主体地位。

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当代书法虽实现了对书史的全面开放,对书法传统的恢复与古典的广范追寻初有成效,但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激进主义思潮,在西学思潮的冲击下,仍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当代书法的价值取向。激进变革与西方现代性思潮无疑成为主导倾向,导致书法陷入唯技术主义的形式化表演,忽视并削弱了书法的文化内涵与人格境界,从而也加速了书家主体意志与风格意识倾向的形成。


由于对中西方文化——审美传统的双重隔膜,一味西化与盲目创新,导致西化价值标准成为我们追寻的现代性目标,将背离文化传统视作现代性创新来追求,无疑是将颠覆经典与传统等同于创新与变革。由此,“现代书法”应运而生。但因对现代性缺乏真正的认识,我们对现代性的追求存在严重误解,甚至以损害文化主体为代价,标榜其为书法走向世界的通途,这是极为危险的价值观念。也由于当代书法始终没有处理好精英化与大众化、传统与现代、技与道的文化关系,对书家风格意志的过度推崇,几乎弱化了对笔法气韵的重视,甚至对此漠视而不顾,出现“任笔为体、聚墨成形”的现象,对“奇”与“视觉感”加以无限放大,最终以折损文化主体为代价,造成书法文化品格与审美品格的沦丧。

中国书法的价值意义核心在于文化问题,因为只有文化问题才关乎人的存在——也就是说,存在的问题即是文化的问题。熊秉明先生早就讲过:“讨论艺术的真谛,到了艺术及存在的阶段,应该算到了终点。如果还有所说,那是有关存在本身的问题;如果还有疑惑,那是对于存在的疑惑。”而我们对存在的疑惑,正是对文化的疑惑。上个世纪90年代对“流行书风”与“现代书法”的追寻,便表明了部分书家长期对文化问题的忽视与疑惑,从而导致在现代性追求中陷入反传统的僵化模式,出现“精神的浅薄化”与“技术的贫血症”。过度强调书法的“视觉艺术”属性,放弃了对书法本体与核心——即笔法、力度、节奏等的锤炼,以及对人格修养的提升,何谈“筋骨之论”?

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全面复兴,书法史研究迎来了全面开放的机遇,对经典帖学的回归与推崇成为当代审美主流。随之,“二王书风”、“新帖学”之风、“旭素”大草之风、“王铎行草”“山谷之风”等接踵而至,经典帖学在当代上演了一场非凡震撼的多元化“大字行草书风”。但这一“大字行草帖学书风”,无论属于哪种帖学范畴的行草书,均以字“大”为标准,以巨幅为荣。有些书家试图彰显其“艺术才情”,以“炫技”为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存在感”,才能以“狂欢”形式发泄情绪。

事实上,这些“闹剧”无疑将当代书法推向更危险的境遇:线条疲软、无筋无骨;因刻意求险而失却骨力,陷入形式主义的狂欢,甚至沦为墨色的堆砌,引发“黑旋风”的涌起,何来筋骨之气?书法若失去筋骨,何谈生命力的存在? 事实上,“书法之法”并非单纯的技术规范,而是千年来文脉积淀的审美基因。如张芝《冠军帖》,线条绵绵如筋,结体挺劲如骨;王羲之《十七帖》,可品“筋”的温润与“骨”的内敛;怀素狂草《自叙帖》,可见“筋”的张力与“骨”的刚性。这些经典作品,无不承载着书法“筋骨论”的传统文脉基因。中国书法的“筋骨”并非单纯的骨力形式元素,而是源于历代书家对传统的传承与创新,是我们创作中不可割裂的文化根源。反观当代形式主义狂欢下的某些草书,无筋无骨的现象本质是失去理性的“狂草”,实则为“野狐禅”,与书法的审美本质背道而驰。草书的抒情绝非无节制的放纵,而是理性约束下的情感宣泄。若以无限的“狂”与“放”刻意求奇求险,盲目追寻“新形式”,其结体必然失去基本规律,线条沦为“面条式”的疲软,无“筋”可寻、无“骨”支撑,最终陷入“杂乱无章”的无序状态,进而失去草书的形质之美与崇高意境,何谈气韵高华?我们观张旭《古诗四帖》,虽“狂”而不乱,尽显“筋骨”;怀素《苦笋帖》,虽“简”但“简而不空”,大道至简,暗含“筋骨”。而当代大草将“抒情”等同于“随意”,将“狂放”等同于“无序”,以“无法”为“大法”,背离草书的审美理性,断裂草书的文脉,显然是对草书文脉的曲解与“乱序”,其作品自然无“筋骨”可言,更无品格之意。当代草书“无筋之草”的泛滥,本质是草书笔法的荒芜与技法的失范,表明部分当代书家对“技术”的理解仅停留在“工具”层面,而非“笔法”层面,忽视了对笔法的深刻理解——如对提按、顿挫、转折、使转等核心要义的把握。这种技术失范,必然导致草书“筋骨”的缺失。

总之,当代大草创作有些已经出现了精神的空疏与文化的缺失的深层问题,“无魂之草”的泛滥,完全由某些书家的“文化贫血”所致,无精神性可言。显然,这是对经典内涵理解不深、无情可抒、神无所依的结果,其作品自然无“魂”,“筋骨”也沦为无生命的躯壳。事实上,书史上古代书家的草书风格差异,其个性表现源于对“筋骨”的体悟不同,而这又由其精神外化所决定:王羲之书法的“筋骨”,源于对儒道文化的体悟;颜真卿书法的“筋骨”,源于对儒家道义思想的践行;黄庭坚草书的“筋骨”,源于对“禅宗”的感悟;黄道周、倪元璐的“筋骨”,源于对儒家道义精神的实践,等等。反观当代有些书家,将“情感”等同于“表演”,这种“狂放”已失去真实感情的支撑,沦为矫揉造作或无病呻吟,“筋骨”也随之成为无魂之躯,失去文化与精神的支撑。事实告诉我们,若忽视自身精神品格的修养与文化素养的积淀,作品的“筋骨”便会失去精神内核,沦为空洞的视觉外壳。

客观而言,从书法理论、批评理论与美学研究层面来看,20世纪80年代以来,书法美学推动了书法本体地位的确立,并引发当代书法审美变革,这是有目共睹的;但此后,因自身缺乏理论意识、方法观念与学科进阶而陷入停滞状态。书法作为一门艺术,以书法本体为研究对象的书法理论无疑属于艺术理论,书法史也理应是艺术史。然而,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对史学考据文献的推崇,使以文献考据为路径的书法史成为主流,导致书法艺术理论趋于沉寂,许多所谓的“书法史学”也偏离了书法史研究的范畴——多数以文献考据代替书法史与书法理论,摒弃了人文性与思想性。艺术史的研究核心是审美与风格,关注审美风格的形成、嬗变,以及其与艺术史、文化思潮、思想史的交错互动;而书法史学的研究已偏离这一方向,自然失去了书法艺术审美的观念逻辑。同时,因当代书法学术界普遍推崇考据文献,当代书学研究也丧失了多元化局面。我们认为,史料考据绝不能代替理论,更不能代替美学与理论批评,这一问题无疑值得书学研究深刻反思——它造成的不仅是对书学研究的伤害,更重要的是对当代书法创作的危害:首先,书学研究丧失了指导书法创作的功能意义;其次,无法从审美层面激发书法艺术思潮;再次,失去了对当代书法创作的审视与方向调整。由于当代书学研究失去了书法理论对创作的指导,美学的弱化使其无法对当代书法进行主体精神阐释,进而导致批评失却与乱象丛生。也就是说,书法是美学的、审美的,是中国文化内部的产物,这是其与西方艺术的根本区别——中国书法是由中国文人建立的独具审美文化的价值体系,构成书法的“大传统”。


事实上,一个时代的书法创作审美潮流,必然与该时代的书法审美思潮相契合;缺乏理论批评与创新实践的风云激荡,便难以推动书法的超越性发展。同时,书法史的发展往往与思想史紧密相连——一部没有思想史发展逻辑的书法史,无法达到应有的高度;当然,书法史的存在与发展也始终需要书法批评的参与,以保持书史的活力与思潮的推进,失去批评参与,必将影响当代书法风格的重塑,这是不争的事实。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学术分化,以及市场商品逻辑与功利主义思想的影响,当代书法批评几乎处于失语的边缘化状态,导致当代书法——尤其是一些大草流于西方视觉形式,误解书法的现代性,失去对传统文化的坚守,“筋骨论”也随之边缘化。这一结果,与当代书学研究的偏向及理论批评的失语有着极大关系。面对当代草书“筋骨论”缺失的一些现象,现代美学家宗白华、李泽厚的美学研究,从意境论、积淀论等本土哲学——美学观念出发,强调书法的本土精神与形式价值,这正是中西方文化之间的“体用关系”,也关乎书法现代性问题。这一研究表明,书法绝非西方形式化的产物,正如鲁迅“拿来主义”所倡导的,对西方异质文化艺术只能“用”,而非以其为“体”。也就是说,只有确立书法本土文化本位,书法现代价值的追寻才有意义——它既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而“筋骨论”的赋予,正是中国书法连接传统与现代的必然选择:首先,要回归传统,深夯“筋骨”根基;其次,要重塑“筋骨”的文化厚度,体悟“筋骨”背后的文化精神,深刻理解不同“筋骨”所彰显的不同文化品格与书法风格;再者,要浸润传统文化与人文素养,让“筋骨”拥有文化灵魂。

总之,草书艺术的“筋骨”是线条的生命力,“筋骨论”始终是草书艺术穿越书史的文化符号。无论是汉魏的古朴、晋唐的典雅,还是宋元的意趣、明清的狂放,每个时代书法艺术风格的演变,都与“筋骨论”有着深刻关联,并形成了不同时代“筋骨”的文化品格。“筋骨”是风格的灵魂,是风格的支撑——没有无风格的“筋骨”,也不存在无“筋骨”的艺术形式;若有,那一定是无灵魂的“形式”。因此,我们不需要无“筋骨”的“狂欢形式”,不需要无法度的“形式”,更不需要无灵魂的“技术展示”;我们需要的,是有文脉承序、有理性、有灵魂的“筋骨之草”。正如姜寿田先生所言:书法的未来,不在于对传统的颠覆,而在于对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不在于对形式的猎奇,而在于对精神的坚守。也就是说,当代草书艺术唯有以“筋骨”为核心,重塑文化品格,才能真正实现当代草书的创造性转换。

面对上述问题,围绕书法“筋骨论”的诸多议题,我们邀请了当代著名学者、理论家姜寿田教授,为山东艺术学院书法研究生开展讲座,深入探讨书法筋骨论相关问题并提供指导,研究生们受益匪浅,在此感谢姜寿田教授的厚爱与支持!如今,研究生们就当代书法筋骨论缺失现象展开讨论,拙文将相关思考呈现于此,恳请各位方家同道批评指正。
书画名家评:吕金光书法视频
张旭光
吕金光艺术成果简历

吕金光,山东临沂人,博士。现为山东艺术学院、四川大学教授、博导。兼任韩国世翰大学与泰国乌隆他尼皇家大学教授博导。中国书协第六、七届草书委员会委员,全国高等书法教育学会副会长。曾为四川大学书法研究所所长,四川省学术学科带头人,四川省书学理论研究会副会长。长期担任中国书协主办的全国书法篆刻大展评委(国展评委),全国艺术基金项目评委,全国社科基金项目评委。
书法创作:2006年中国书法最高奖第二届“兰亭奖”艺术奖三等奖;
2012年中国书法最高奖第四届“兰亭奖”艺术奖三等奖;
2009年论文中国书法最高奖第三届“兰亭奖”理论奖三等奖;
2009年中国书法最高奖第三届“兰亭奖”艺术奖提名奖;
2007年获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作品展览三等奖;
2008年获全国第二届草书艺术作品展一等奖;
2009年获四川省政府巴蜀文艺奖一等奖;
2014年获四川省政府第八届巴蜀文艺奖特殊荣誉奖;
2019年5月参展《源流时代 ——文墨同辉 历代经典法书临摹作品展》;
2019年5月参展《源流时代 ——我书我心当代书家文本表现作品展》;
2019年5月参展文化旅游部主办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全国优秀书法篆刻作品展;
2022年9月参展文化部举办的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全国优秀书法篆刻作品展;
2025年10月参展文化部举办的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全国优秀书法篆刻作品展;
2009年书法作品收录建国以来《中国美术60年书法卷》(1949—2009)大型画册第四卷,人民出版社。
书学研究 :
2009年论文中国书法最高奖第三届 “兰亭奖”理论奖三等奖;
2004年学术论文入选全国第六届书学理论讨论会;
2009年学术论文入选全国第九届书学理论讨论会;
2006年学术论文入选 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展览论坛;
2009年学术论文在“当代书法三十年”征文中获奖。
曾在《文艺研究》、《四川大学学报》、《光明日报》、《人大复印资料》、《西南民大学报》、《中国书法》、《书法研究》、《艺术百家》等期刊发表60余篇学术论文,其中在权威期刊A刊、B刊、CSSCl刊 重要期刊发表39篇学术论文。
2011年3月入选由中国书法家协会主编的《当代中青年书法家创作档案吕金光卷》重大工程(60家),荣宝斋出版社出版。2012年12月入选由中国书法家协会主编的《当代中青年书法家创作档案吕金光卷》重大工程(60家),河南美术出版社。
吕金光书法作品欣赏





















赞助作品王树芳


都市头条
京都书画网
顾问/盛洪义
编审/徐学胜
主编/王树芳
艺术顾问简介:
盛洪义,著名书画篆刻家、作家。山东画院高级画师,山东省美术家协会理事,山东省高等教育人才研究会书画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艺术设计学院教授,济南市第十、十一、十二届政协委员。出版专著数部,被济南市档案馆列入著名人物档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