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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郑子田散文《母亲的回忆》有感
王晓瑜
2025年11月9日晚,作家郑子田在微信里留言说:“王老师,明年我准备出本书,今发给您几篇小文,请您阅读后写篇文章,谈谈你的看法,我放到新书里。”
一直到11月27日,他又留言催促:“您写点了吗?”
“还没来得及写,不是明年出书吗?”
“速度加快了,二稿已阅。多少说一点,书里有你的影子就好!”
“嗨,速度真快,看来,您那些闪烁着光芒的文字,迫不及待要'登堂入室'了。”
于是,我立即浏览他发来的几篇文章,其中散文《母亲的回忆》引起了我的共鸣。我几乎一气读完这位母亲的故事,仿佛看到一位倔强的女性站在历史的夹缝中,用她粗糙、坚韧的双手为九个孩子撑起一片天。
文中“粮不够,叶来凑”——这短短六个字背后,是一个中国母亲用生命与苦难对抗的史诗。这不是一个人的故事,而是千千万万中国母亲的缩影,她们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以惊人的生存智慧与坚韧精神,为子女开辟出生路,为家庭构筑起抵御困难的堡垒。
作者郑子田的母亲18岁嫁入夫家,生养九个子女,这数字本身就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挑战。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吃饭问题”成为全家人每天必须面对的头号难题。“青黄不接”四个字背后,是母亲带领孩子们上山采摘柳叶、青杨叶、羊角叶充饥的辛酸画面。作者回忆因食用过多有毒的刺槐叶而全身浮肿、险些丧命的经历,读来令人心悸,陷入沉思。这种“以叶代粮”的生存境况,不是文学夸张,而是真实发生在那个年代的求生之道。母亲的角色在这里已超越传统意义上的养育者,她成为家庭生存系统的总设计师,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条件下,调动一切可能的可利用资源,维系着这个庞大家庭的运转。
这让我想起二姐讲述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母亲罗庆美救助路人的故事。
那时饥荒肆虐,许多人缺吃少穿,饿得皮包骨头,逃荒者络绎不绝。凡上门乞讨者,母亲总会慷慨施舍。要饭的人常说:“大妹子大气,必有后福。”
一次,一位过路人踉跄至我家门口,有气无力地对我母亲说:“大妹子,我饿得走不动了,您行行好,给我一点吃的吧。唉,我一天半没吃饭了,眼冒金星,恐怕我走不到家了,救救我,您给我一口饭吃吧。”心地善良的母亲立刻把刚刚做好的青菜汤舀了一碗递给过路人,过路人接过汤,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我母亲连忙说:“这位兄弟,你慢点儿喝,慢点儿喝,别呛着。”
过路人喝完菜汤,扑通一声跪下来说:“大妹子,您是大善之人,感激你的恩德,我一路上,向几户人家要点吃的,都说自己也没有吃的了,我一直饿着肚子赶路,幸亏您心眼好,救了俺。”
过路人离开时,实在没有什么食物送给他。我母亲就从腌菜缸里捞出四块咸菜疙瘩,让过路人带着食用。过路人感激地流着泪说:“妹子,你的好,我一辈子记得,我遇到您,是俺有福气啊。”
过路人临走时,母亲罗庆美对他说:“这位大哥,你实在饿极了,就再吃点咸菜,但吃了咸菜,遇到人家,就要点水喝,走到山间,就喝点山水。我本来是帮你,如果你吃了咸菜,不及时喝水,齁着就不好了。"
后来,过路人又专门来到我家,感谢我母亲对他的救命之恩。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有哺乳期婴儿的,一个季度有30斤地瓜干补助。
一次,我母亲去费县地方镇领回二哥哺乳期的30斤地瓜干“供应粮”。天气很热,没一点儿风丝儿,母亲热得满脸是汗,汗水湿透了衣衫。归途遇见一位饿倒在路边的六旬老人。母亲眼见前边领粮人,都视而不见,匆匆躲开,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唯有我母亲听到饥饿人说:“好人啊,行行好吧,给我几片地瓜干吃,我饿得挪不动步了。”我母亲立刻放下担子,匆忙捧了两捧地瓜干送给他。男子坐在地上,眼泪汪汪,立刻给我母亲磕头作揖,嘴里不停地说着感激之类的话。母亲即刻说:“这位大哥,你千万别这样,你赶快吃点地瓜干,压压饿,回家吧。”
后来,我母亲去费县地方街赶集。在集市中,突然一位老人跪在了母亲面前说:“大妹子,您还认得我吗?我认得您呢,是您送给我的两捧地瓜干救了俺的命,您是俺的救命恩人呀,要不是您,俺就饿死在路旁了。”这老人一跪,把母亲跪了个愣怔。母亲做好事,从来不记在心上,好大一会儿,母亲才想起来。我母亲说:“大哥,要是当时我饿得走不动,你也会救我的,大哥你赶快起来。”
继续说作者郑子田的母亲,其形象在文革的运动中更显高大。丈夫遭受不公正待遇,子女因家庭成分失去招工、参军、升学的机会,社会的冷眼与排斥持续十年之久。在这样的逆境中,母亲“是非分明,爱憎分明”,不仅坚持为丈夫恢复名誉而奔走,更以惊人的韧性保护着子女的尊严。这让我联想到《活着》中的家珍,同样是在政治运动的波涛中坚守家庭的女性形象。母亲在极端环境下的选择,体现了中国女性特有的坚韧与智慧——当外部世界变得荒诞而残酷时,她们成为家庭内部稳定的情感中心与精神支柱。
在农业学大寨的浪潮中,作者郑子田母亲被群众称为“铁姑娘”,这一称号蕴含的不仅是体力上的强壮,更是一种精神上的不屈。修建大寨田、建设扬水站、垫海绵田,这些集体劳动场景中的母亲形象,与个人记忆中的母亲形象相互叠加,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女性肖像:在公与私两个领域都竭尽全力,既承担着繁重的集体劳动,又维系着庞大家庭的日常运转。母亲在作者书包上绣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既是对特定历史时期的呼应,也巧妙地融入了母亲对儿子的希翼——这五个字不仅是政治口号,更是一位不识字的母亲能够传递给儿子的最高人生哲学。故而在作者郑子田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家国情怀,无不印证着母亲早期对他的谆谆教诲。母亲对他的教诲和岳飞之母刺字"精忠报国"异曲同工。
这让我想起“妇女能顶半边天”的俗语。
俗语“妇女能顶半边天”,说的是新中国成立后,女性地位真正得到承认,她们不仅可以与男性分庭抗礼,而且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也都有着非常不俗的表现。
而这句俗语的倡导者,就是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能够让伟人都欣赏的"半边天",自然也得到了全天下男性的认可。
“妇女能顶半边天,离了妇女没吃穿”,其实都是在反复强调女性的地位。相信大家只要抬头看一眼蔚蓝的天空,就会知道半边天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在一个家庭之中,需要妇女抚养教育孩子,打理家务,烧水做饭洗衣,忙前忙后等。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是一个家庭得以正常运作、走上和谐生活氛围之道不可缺少的。不得不承认,妇女在家庭日常事务之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同时,当我读到作家郑子田在文中写出他的母亲被群众称为“铁姑娘”时,令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我的母亲罗庆美,小时候,父母打鬼子闹革命,她在家里照看弟妹,练就了独当一面、上进好强、善良慈悲的性格。她朴素、刚毅、热情、善良的女性气质影响一方风向。后来,我母亲罗庆美作为村妇女主任,自能带领村里妇女巾帼突击队积极参加集体劳动,并一早一晚操持家务。
我母是我父的得力助手。在治山治水造田治村等农林牧副渔发展中,不甘示弱,出了力,流了汗,发挥了妇女巾帼突击队的带头作用。她所经历的梦想、奋斗、挫折、光荣和希望都烙印在我村发展的历史记忆里。
昔日“妇女巾帼突击队”回忆当年的劳动场面,一定少不了这样的情景:我母亲带领大家高唱一首首革命歌曲。如“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千头万绪涌上了我心头。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我小时候经常听母亲唱“天上布满星”这首婉转悲切的歌曲,幼小的心灵常常被打动,但不知其意,长大了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并据此常想起著名作家夏衍写的《包身工》。还好,悲愤逆流成河的过去一去不复返了。人人平等的社会,人人扬眉吐气。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高山挡不住太阳,困难吓不倒英雄汉。”这些都是妇女们挂在口头上的激励语。披星戴月整修土地,开沟挖渠,打炮点捻。春天播种,夏天锄地,秋季收割,冬季整地,样样能做。根据我父提出石头缝里也能栽树的建议,我母罗庆美带领妇女挖石、挑土、担水、栽苗。回到家,她们放下劳动工具,拾起炊具为全家老少做饭、洗刷衣物。什么农活、家务都落不下。
我母亲曾经说:“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铁娘子'岁月的记忆是比着干,玩命干!冲天的干劲用不完。”在男子出夫,村劳力减少的情况下,包括我母罗庆美在内的全村妇女积极投身建设家园的艰苦劳动中。
“只有靠劳动才能解放自己。”母亲罗庆美对农业学大寨那段农业生产历史充满感情。她们干着劳动强度和男人一样的重体力活,并在精神上获得“自由”。
话说追溯作者郑子田母亲的早年经历,我们发现她曾是支前模范,在"吐丝口战役"中为解放军送粮送药、救助伤员,抗日战争时期做军鞋送往前线。这些片段让我们看到,母亲的形象不仅是家庭中的支柱,也是国家危难时刻的参与者。她那一手好绣活,最初可能就是在为前线战士制作军鞋时练就的。遗憾的是,那张解放战争时期的奖状最终遗失,成为作者心中永久的遗憾。这种遗憾恰恰揭示了民间记忆与官方历史的缝隙——有多少普通人的英勇事迹,就这样消散在时光的长河中,只留下后代模糊的追忆与不尽的怅惘。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公不怕流血牺牲、参加抗日战争的众多故事已经失传,扼腕叹息。想起了我母亲在军工厂做工的故事。裁剪做样,飞针走线,抢抓时间,做军服、军帽、军袜、军鞋等,在同行姊妹中做得最快最好,深得领导同事赞美,后因异常想家,尽管领导同事极力挽留,我母亲还是回到了家乡,继而投入到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浩荡队伍之中……
时间的洪流滚滚滚向前,改革开放后的家庭境遇改善,郑子田的母亲终于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子女们各自有了体面的出路:机关公务员、教师、个体经营者……孙辈们更是上了大学。这一部分是故事中最令人欣慰的篇章——母亲的坚韧终于结出了果实。但令人唏嘘的是,1997年,作者郑子田76岁的母亲终究没能等到更好的日子便离世。作者写到“愿母亲含笑九泉”,但字里行间透露的是无法释怀的思念与遗憾。这种情感矛盾恰恰反映了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心理困境——当我们终于有能力回报父母时,他们往往已经不在,留下的是永远无法填补的情感缺憾。就如同我在2025年农历10月7日为纪念我的母亲离世5周年时写的一首诗:
痴念
遥瞻山色冬日沉,青山无处觅娘亲。
泪渍经年痕尚在,目随雁飞迹难寻。
昔时柴灶空萦梦,长愧人子未尽心。
愿是蓬莱三亩雨,润伊阡陌作瑶琴。
……
人世间,"子欲养而亲不待"呀,可怜天下“儿女心”。
作者郑子田母亲的故事让我重新思考"平凡"与"伟大"的辩证关系。她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用一生的坚持完成了最了不起的事业——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养育了九个子女,并让他们各自找到人生的位置。她的伟大不在于创造了什么,而在于承受了什么;不在于改变了什么,而在于守护了什么。这种守护不是被动的忍耐,而是主动的创造——在物质匮乏中创造温饱,在政治动荡中创造稳定,在命运重压下创造希望。
当我读到作者每逢忌日回老家为母亲坟上添一把土的情节时,不禁想起自己逝去的父母。这种仪式看似简单,却承载着多少中国人特有的情感表达方式——我们不善于直白地说“爱”,却会用行动表达思念;我们不常谈论生死离别,却通过扫墓、祭奠等仪式与逝者保持联结,祝愿他们在天国里无病无灾、无事无非、没有困顿、幸福平安。作者郑子田的文字就像是为母亲坟上添的那一把土,既是对逝者的纪念,也是对生者的慰藉。
这位母亲的一生恰如一部浓缩的中国当代史: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文革,从集体化生产到改革开放。作者母亲不是历史的旁观者,而是积极的参与者,用自己的方式应对每一次社会剧变,保护家人度过每一个难关。在这个过程中,她既被历史塑造,也在某种程度上塑造着历史——通过养育九个子女,影响下一代,间接参与了社会的变革与进步。
读完这篇饱含深情的回忆,我不禁自问:我们这一代人能否继承母亲辈的精神遗产?在物质丰富的今天,我们是否还记得“粮不够,叶来凑”的艰难?在个人主义盛行的时代,我们是否还珍视母亲那种为家庭无私奉献的价值观?为孩子的书包绣上“为人民服务”的寄托?盼望孩子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许,对逝去母亲最好的纪念,不是沉湎于悲伤,而是将她那种在苦难中依然保持尊严、在困境中依然创造希望的精神一代代传承下去。
作者郑子田母亲已经离开十年,但在作者心中,她还在为当儿女的缝缝补补,做好吃的饭,还在为子女操心、受累。这种心理上的存续,正是亲情最神奇的力量——爱能超越生死,在记忆中延续生命。当作者想象母亲如果健在“会也应该活到86岁”时,那种不甘与眷恋令人动容。这种情感矛盾正是人类面对死亡时的普遍困境——理性上知道生命有尽头,情感上却难以接受亲人的离去。
母亲虽然离世,但她留下的精神遗产却永远鲜活。她教会我们在逆境中保持尊严,在困境中寻求出路,在绝望中守护希望。她们的故事告诉我们,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深度;不在于获得了什么,而在于付出了什么。普通农村妇女用自己的一生证明:爱的力量可以超越时代的局限,母性的光辉能够照亮最黑暗的岁月。
合上这篇回忆,我仿佛看到坚强的母亲站在时光的彼岸,依然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子孙们的成长。她不再需要采摘树叶充饥,不再需要为政治运动担惊受怕,但她那种面对苦难的勇气、对待生活的智慧、关爱家人的无私,永远值得我们铭记与传承。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也许我们最需要的,正是回归这种最朴素却最强大的母性力量。
世间的文章无穷尽。写到此处,我在想,当作家郑子田看完此文后,他又会在微信给我写出何种留言呢?
(2025年11月30日)

王晓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诚信建设促进会副会长,黄河文化传承发展促进会副会长,济南市莱芜区散文学会副会长,莱芜区诗词楹联协会顾问,莱芜区家庭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讲师,凤城高级中学凤鸣文学社顾问。山东省散文学会优秀会员,济南市诚信建设促进会宣传工作先进个人,都市头条2023度十大散文家,莱芜区表现突出文化志愿者,出版散文集《杏坛拾穗》、长篇报告文学《拓荒者的足迹》《人与海》《尚金花》等,曾在《时代文学》《黄河文艺》《齐鲁晚报》《职工天地》《工人日报》《齐鲁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报告文学《山城起舞金凤来》《拓荒者的足迹》分别荣获山东省、莱芜市“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文学征文奖等奖项,长篇报告文学《人与海》入选2022年度青岛市文艺精品扶持项目,同时入选山东省委宣传部“齐鲁文艺高峰计划”重点项目,入选2024年自然资源优秀图书项目,散文《香山牡丹》被中国作家网选为推荐阅读文章,散文《我的父亲》获首届吴伯箫散文奖,另有多篇文章或被编入不同文集,或被评为多种奖项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