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竹见天光
文/李子未
天尚黑沉,卯日星还眠着。冬日里晨光来得晚些,而寒气却不会酣睡与停歇,执着地往被褥内钻。
瓦房外有些斑竹,它的枝条向高处伸展去,而偏逢着物候迁移,又被周遭屋宇树木挤兑,故多仍不能直接沐浴阳光,终究还是低垂了些。而这几日的竹叶随着冬季多灰黄了,掉落了不少,却也仍莎莎着、窣窣着,唱着今年份的晚歌。
在温暖的被窝里呆呆地,我本能地抗拒苏醒。而脑中不免浮现起那些老竹,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于是顿时没了睡意。
披着轻裘麻溜洗漱完,我也得奔赴我的去处。走过门前的小桥,伴着浅浅的流水潺潺,折过几幢低矮的老楼房,我从家中走出,踏上去学校的路。忽地,我想,或许我也是老竹,他有他的岁寒枯荣,而我也有我的日复一日。
埋着头、缩着颈、捂着手,冬季的清晨还是一如既往的难捱。寒冷,清冽的风刀子慢割软肉,我沉默着。想到这意外的早起,似乎又干了件蠢事。疲乏而生出无理的恶意,几乎已经能预见今日会发生什么:近三刻钟的课程轮过八回、密密麻麻的文字像蚯蚓在书本上舞来舞去、违背生理的早晨大声朗读又显得那么不近人情。而我也只是义务教育浪潮里的一朵小水花,只能顺着大势滚滚向东,而没有我半句置喙的余地。
呵,或许我还不如屋后的老竹,虽见不得什么阳光,却至少还有风作伴、鸟筑巢,总还显得有两份自由呢。我闷闷地踱步着,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滚来滚去,把十分钟的上学路想要无限地拉长。嗯,反正还早着呢。
正踢着石子走神,眼角却瞥见一抹奇异的亮——街角的空旷处,天光竟已豁然铺开
怔住,我僵在原地,又往前碎碎两步。我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天空,是紫色的、红色的,月亮还半弯地高悬着,而星星如银砂般流淌成梦中的天河。氤氲的清晨里,我的眼中似乎都被洇了一层雾气,揉了揉眼,诧异这似乎是从科幻杂志上硬生生拓印下的一幕奇景。云霞薄薄地给天际敷了一层胭脂,艳丽的天空直接把我带到无边的星际,我在星、月、天之间游离,而身旁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什么寒冷、什么枯燥,在宇宙与我的震撼间都不值一提起来了。
默默看了许久,直到惊觉上课的时间已经临近。遂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踏进学校,一位相熟的同学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帮我拿下来身上沾染的异物,竟是一片青黄交接的竹叶。
我不禁受到今日的第二次感动,或许老竹的确生在一块局限的方寸土地上,暂未接触许多太阳雨露,而它却无时无刻没有放弃过追求天光。在我望星云的时候,他也凭着风势,努力着,攀着我,伴着我,而见天地。也许他的命运便是枯荣轮转,但他从不曾怨怼过自己的时节,甚至在这略显残酷的命理中唱起独一无二的竹之歌——飒飒、飒飒。
竹犹如此,人亦何苦呢。身旁传来学生们的打闹声,心里却想起老竹摇曳的飒飒声。
尽管我那时还小,不曾懂什么大道理,但心里却被埋下了一颗种子,这是一颗老竹的种子,也是一颗积极向上的种子,是一颗忠于自己时令的种子,更是一颗蕴含着乐观的真谛的种子。
还记得,那时我回过神。却不再沉默,嬉笑着投入学生们的喧哗。
而当我后来读了一些书,明了些事理。我遂将罗曼·罗兰的这句话奉为圭臬了:真正的英雄主义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后来老竹愈长愈高,竟慢慢成了那一片最先接触光的植物,它没辜负岁月的磨砺,也没辜负自己向上的执念。我也很长一段时间就着那飒飒声入眠,春秋作序,天地本然,而那份乐观,也跟着我至今长久了。
作者简介:
李子未(昭明),重庆市邮亭镇作家协会会员,文学爱好者,爱好散文与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