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病房暖
文/马芸
寒风吹透市中医院肿瘤科的窗棂,将冬日的凛冽牢牢隔在玻璃外,却拦不住一室细碎的暖意,像温水般缓缓流淌在方寸天地间。四张病床,四个被病痛缠绕的身影,没有血缘,却在这漫长寒夜里,彼此依偎,互相取暖,把苦涩的治疗时光,熬出了淡淡的温情。
张姐和王姐是从西安术后回来做后续化疗的病友,此刻正熬过第五次、第六次化疗的煎熬——白细胞持续走低,原本硬朗的身子日渐消瘦,每一次化疗药缓缓注入血管,剧烈的不适都让她们近乎奄奄一息。七十多岁的张姐,退休前是高薪人士,性子却无半分架子,反倒和蔼又风趣。化疗的剧痛袭来时,她像被严霜打过的小草,默默缩成一团,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扛着;稍稍缓过劲,便颤颤巍巍地扶着床头坐起身,摇摇晃晃地把自己的水果,一一分到每个病友手里,笑着说:“尝尝,补充点力气好抗病!”
五十多岁的王姐,模样比张姐还要显老几分。她嫁了丧偶带三个孩子的丈夫,婚后育有一女,却独自扛起了四个孩子的衣食起居,常年的操劳让她眼角爬满皱纹,神色也格外憔悴。好在苦心终有回响,两个孩子考上了大学,如今各有安稳工作,另外两个虽然没有上大学,也打工有一份收入。她总笑着念叨:“老公的儿子,就是我的亲儿子,他和媳妇常给我买衣服和吃的。”当年有人劝她再生个儿子防老,她却毅然只生了女儿便做了绝育,一门心思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化疗时,那种医疗泵推注的药液格外折磨人,她整整三天昏睡不醒、粒米未进,却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悄悄躲在被子里或洗手间呕吐,生怕动静大了打扰病友。稍有好转,她便絮絮叨叨地讲起可爱的孙子,眼里闪着期盼的光:“我得省着点花钱,儿子打工挣钱不多,养活五口人担子太重了。我们多攒点钱帮儿子买套楼房,看着他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输液管里的药液滴答作响,手臂上的淤青层层叠叠,从未消退。可她们从不唉声叹气,反倒总互相叮嘱:“多吃两口饭,才能扛住药劲,好好治病!”会悄悄诉说曾经吃过的苦,会一起望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笑着憧憬:“等春天来了,咱们一起复查,一起去西峰东湖公园晒晒太阳,再吃一碗热乎的羊肉泡馍,暖暖心!”
靠窗边的病床,住着另一位张姐——她曾熬过化疗与放疗的折磨,好几年带着尿管来做维护。病痛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行动多有不便,却总把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床头柜上的物品都摆得有条不紊。陪她奔波治疗多年的丈夫,早已被疲惫压得喘不过气,偶尔来病房转一圈,便找借口回了家。可她从不生气,也不抱怨,独自默默承受着一切。病友们帮她取药、叫护士,哪怕只是递一杯水,她都反复念叨着“麻烦你们了”,眼里满是真切的感激,那温柔的目光,像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悄悄暖了整个病房。
还有来复查的马姐,每次来都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她会主动凑到张姐和王姐床边,细细询问她们化疗的感受,也坦然分享自己这几年抗癌的艰难与坚持;看到带尿管的张姐行动不便,便主动帮她带热饭、买生活用品,事事都想得周到细致。哪怕自己心里也揣着对复查结果的忐忑,却总笑着对大家安慰:“别害怕,咱们好好治,好好吃饭,一定都能好起来的!”她的到来,像一缕冬日暖阳,驱散了病房里的阴霾,给每个人都添了几分安心与力量。
冬夜格外漫长,寒风卷着冷气吹得窗户嗡嗡作响。化疗后的恶心乏力、对病情的忐忑担忧、独处时的孤单落寞,偶尔会悄悄漫上心头,让人忍不住心慌。可每当这时,总有人轻声问一句“还难受吗”,不时帮着坐起来,劝着“哪怕吃一口也好”;有人默默递来一颗剥好的橘子,有人静静坐在床边陪着说说话,哪怕只是沉默地陪着,也让人觉得不再孤单。那些蔓延的恐惧与苦涩,便在这一句句关心、一个个温暖的举动里,悄悄淡了、散了。
四张病床,四个身影,因同一场病痛相遇,却成了彼此最亲近的人,成了寒冬里互相支撑的依靠。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可病房里的灯光,却暖得让人安心。她们靠着一份骨子里的坚韧,一份陌生人之间的善意陪伴,在寒冬里静静守候,静静期盼——等着春天悄悄降临,等着病痛慢慢消散,等着健康如期归来,然后一起走出病房,去拥抱外面的阳光、清风,去赴一场东湖公园的春日之约,去吃一碗热乎的羊肉泡馍,把这寒冬里的期盼,都过成烟火寻常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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