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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赛日期：2025年10月26--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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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谢仲清，男，1930年出生，原籍辽宁新民，曾就读于东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曾在中共中央东北局从事秘书工作，在辽宁人民广播电台任台长 ，辽宁大学新闻教育顾问、客座教授 ，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诗歌集《雨落长街》。
捡 粪
(散文)
谢仲清
辽西绕阳河畔，一座古老村庄是我家乡，九河下稍沙土地，种庄稼离不开上粪。早先年，只要看家门口积攒的粪堆大小，就知道这户人家日子过得咋样。庄户人家喂猪养牛，除了吃用，图的就是造粪，垫圈、起圈、压绿肥、捡粪……是一年四季经常的活儿。男人们下地劳动、赶集上甸，都背个粪箕子，拿把粪叉子，走到哪捡到哪，就像当年的八路军，挎个子弹袋扛着步枪一样，那是家乡勤奋男人典型的形象。
上世纪“文革”期间，回家乡生产队种地。集体也搞积肥，我亲历过几次积肥大会战，那都是在傍晚开始，一块吊在树叉上的道铁敲得叮当响，把全体社员集合起来，卸掉骡马，用人力架驭大轱辘车，到村后叫刺榆岗子的一块坟地取土，拉回来，填到村东头一个池塘里。过些日子再移出去，就成了堆肥。因为记工分，参加人非常涌跃。红旗漫卷，锣鼓喧天，男女老少，挑灯夜战，热闹非凡，连公社领导也来考察。那粪堆看上去不小，社员都管它叫黄土搬家，肥效却很差。至于那个刺榆岗子，原本是百年老坟地，很快就被夷为平地；池塘，是村民沤蔴的地方，各家饲养的鸭鹅常去觅食，从此也永远消失了。
一年积攒起来的粪肥，形成一座座土堆，到了清明前后，都要经过一番加工，这道工序叫“倒粪”。活儿由两个人搭伙，一个抡镐，一个挥锹，把经过腐熟的牲口粪尿、杂草、草木灰、土坷垃，打碎、拌匀，反复倒腾，让它成为松软的“细粮”，才能送到田里滤到垅中，让禾苗吸收。嘲笑人说话爱重复叫“倒粪”，可能就是从这里来的。倒粪是庄稼院里最俏的活儿之一。时至早春，大地上冰消雪融，阳气萌动，习习微风不觉寒，早来的鸟儿唱起歌，人们在向阳的粪堆旁，你一锹，我一镐，舒展开四肢，清一清嗓门儿。你一言，我一语，你一问，我一答，天南海北，家里家外，雅的俗的，粗的细的，荤的素的，没边没界的神侃，那真是一顿精神大餐啊。
和我一起倒粪的搭档，是个领大伙干活的组长，相当于长工中打头的。他中溜个头、爱说爱唠、插科打诨、善良厚道，外号叫于大呼隆。老于是庄稼院里的好把式，无论点种、扶犁、铲地、收割，以至赶车拉脚、编筐卧篓、网鱼摸虾，样样全能。他出门就背个粪箕子，不忘给自己个儿小园田捡粪，老于是会过日子的那种人，讲究肥水不外流，比如就近干活，遇到内急，他要憋到歇气儿，再跑回家，把那泡屎拉到自家的茅坑里。可他从不到生产队门前捡粪，那是为了避嫌，怕人家说他爱小，占集体便宜。
家乡的厕所，叫茅屎栏子，多数修在院子门口，头顶青天，用厚厚的秫秸，围起一座方形篱笆，围栏当中，埋上一口水缸，缸口固定几根原木；为防猪狗入侵，缝隙留得挺小，方便时瞄准空隙，要拉到屎缸里，然后顺手从篱笆上折下一节高粱秸，劈成两半，横着一刮，就能当手纸用。人粪尿是头等肥源，茅厕如同肥料作坊，各家都很看重。就拿老于家的自留地来说吧，由于肥水充足，精心管理，那玉米长得足有成人胳臂粗，叶子黑绿油亮。再看看生产队的玉米，细瘦锈黄，犹如电视报道中非洲饥饿的儿童，对比太强烈了。老于是个有责任心的队长，这种结果让他叹气又无奈，给集体干活的时候，不管他咋喊叫也无济于事，谁也不往集体上使劲。
大伙管他叫于大呼隆，那是他说话嗓门儿大，带领大家干活雷厉风行，另外还因为他会唱曲儿，唱起来声音高亢、嘹亮、震撼、动情，这为他呼隆来不少粉丝。他老婆是个高中生，长得还挺俊，可他才小学毕业，就是因为常听他唱曲儿才跟上他的。老于为人好，像我这个半拉子劳动力，就常常受到他照顾，累活难活不分配做，铲地跟不上趟有人来接。更令人庆幸的是，趁一起干活的机会，能听他学他唱曲儿，给单调的生活，增添了难言的快乐。
几十年过去，至今还记得他教过我的《小放牛》唱段，那词是：
牧童哥
你过来
我问你
我要买好酒上哪儿去买哪咿呀嘿
姑娘你是听
用手一指
东指西指
南指北指
过了这高坡
有几户人家
杨柳树上挂着一个大招牌
姑娘你过来
你要买好酒就在杏花村
哪哈咿呀嗨
他还唱过二人转，可惜我只记住这么残缺不全的几句，但是也很有味道：
门前一棵柳
柳树三道弯
柳下一口井
井口对着场院
家住四合院
正房整五间
草房呀瓦房不一个样儿
到夜晚吹了灯一样安眠
蜂蜜呀白糖不是一个色儿
到嘴里尝一尝
一样儿甜呀
老于还唱粉色的小调，其中的什么“小猪吃咂”呀、“房檐滴水”呀，让正当青壮年的我，听得耳热心跳，燥动不已。
人海沧桑，命运难以捉摸。阔别绕阳河畔的家乡已经三十年了。如今住在城里一个小区一楼，窗前有个小院，种些花卉和蔬菜。因为土质差，缺少肥料，长得并不好。小区居民，养狗的挺多，她们牵着各种各样、模样奇特的狗狗，每天出来遛弯，随地大小便，没人来收拾。冬天，草坪裸露，到处是狗粪，有时还踩在脚上，人们都叫它“踩地雷”。散步时我突然灵光一闪：这不就是天然粪肥吗？当年老于捡粪的形象瞬间在眼前重现，我对自己说，何不也做一个像家乡那样的捡粪人呢？就这样，我开始在小区捡拾狗粪。拿一把长柄塑料撮子，提一根木棒，隔三差五，在附近走一趟。
有的年轻人眼光怪怪的问：“你是物业雇的吗？”
打扫卫生的大嫂却朝我笑，并告诉我到哪里去捡。
一位穿着讲究、鹤发长髯的老先生慢条斯理的说：
“好事好事，第一清洁了环境，第二变废为宝，滋养了花木，第三又锻炼了身体，您真是一石三鸟啊！”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小区里 捡粪，自我感觉还是不错的，经过一个秋冬的劳动，积攒了一堆狗粪，早春时节，就像在家乡那样，把腐熟的粪肥细细倒一遍，再把它厚厚滤在地里。秋天，获得了第一个丰收年。小辣椒开花就有果，吃也吃不完。南瓜硕大金黄，摆满南窗。葡萄第一次丰收，从架上垂下，滴里嘟噜，如烟笼紫玉。栅栏外的月季，从春开到秋，嫣红鹅黄，招摇过市。
秋去冬来，今年北京的冬天很特别，到春节还没有下过一场雪。小院里只见干枯的枝条、蔓藤和一地落叶。站在窗前冥想，我醒悟到，其实我所寻找的 ，并不只是这些花啊草啊以及温饱和丰收，而是存在于人间的那种纯朴与温情，以及自然之美，它与古老的时间同在，超越于潮流之上。使我在苦难中得到慰籍，有了等待光明的希望，在当今的现实中获得了心灵的充实。
故乡的风情让我眷恋，父老乡亲让我感恩。如今家乡的面貌定已改观，人们应该热衷于使用化肥，不会再有人捡粪、积肥了吧？想起那位老于，他已经是个高龄老人，不知道日子过得怎么样？应该拥有了自己孝顺的子孙和平静安宁的生活了，不知还能不能唱那些动人的小曲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