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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玄鸦
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耳膜,敲击在心脏上。冰冷,沉稳,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清澜握着匕首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粘稠的血浆让手柄变得滑腻。他抬起头,迎向那双透过冰冷金属面具审视着他的、寒星般的眸子。那目光仿佛有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又像是一把无形的解剖刀,将他从外到里剥开,审视着他刚刚沾染的鲜血、他内心的恐惧与茫然,以及他竭力维持的、不堪一击的镇定。
“我……”清澜的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沙哑,“……谢清澜。”
他没有隐瞒。在这双眼睛面前,隐瞒似乎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愚蠢的挑衅。
“谢清澜。”玄衣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他的目光从清澜脸上移开,扫过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柳老丈、面无人色的阿秀、惊恐万分的柳儿,最后在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紧握短匕、与清澜并肩而立的云岫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
“带上他们,跟上。”玄衣人没有再问第二个问题,只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随即调转马头,向着河床下游不疾不徐地行去。他身后的两名骑士如同沉默的影子,紧随其后,甚至没有多看地上那些匪徒的尸体一眼,仿佛那只是被随手清扫的垃圾。
清澜愣住了。这就……结束了?不询问来历,不探究目的,只是让他们跟上?这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少……清澜,我们……”云岫靠近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中充满了担忧。这三个人比那些匪徒更加神秘莫测,跟着他们,是福是祸?
柳老丈也颤声劝道:“恩公,这些人……煞气太重,恐怕……”
清澜看着玄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惊魂未定的同伴。留下?在这荒郊野岭,难保不会有第二股匪徒,或者更糟糕的东西。跟上?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但他有一种直觉,那个被称为“玄鸦”的男人,对他们……至少暂时,没有恶意。那种级别的强者,若要对他们不利,根本无需如此麻烦。
“跟上。”清澜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弯腰在那具匪徒尸体上擦拭了一下匕首上的血迹,将其收回腰间,然后捡起了那把沾血的钢刀。多一把武器,总是多一分保障。“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扶起虚弱的阿秀,示意柳老丈照顾好柳儿,和云岫一起,拖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跟上了前方那三骑。
玄衣人的马速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他们能够跟上,又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那两名骑士殿后,沉默如同磐石。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踏在卵石上的嘚嘚声,和清澜等人粗重的喘息声、脚步声。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清澜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分析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玄鸦”?这显然是一个代号。他们是某个秘密组织?官府的密探?还是……某个强大势力的私兵?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凉的河床?是恰好路过,还是……早有目标?
他想起韩夜,那个同样神秘落拓的江湖客。韩夜指引他穿过“鬼见愁”,是否预料到了什么?这些念头如同乱麻,纠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约莫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胡杨林。玄衣人在林边勒住了马,翻身下来。他的动作流畅而矫健,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猎豹般的美感。
“在此扎营,休息两个时辰。”他淡淡地吩咐道,那两名沉默的骑士立刻行动起来,一人负责警戒,另一人则利落地从马背上取下皮囊和干粮,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水囊和一个小小的药箱。
玄衣人走到一片相对干净的沙地坐下,背靠着一棵枯死的胡杨树干,取下了脸上的金属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出乎清澜意料的脸。并非想象中狰狞的伤疤或者冷酷无情的面容,而是一张极为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俊美的脸。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肤色是久经风霜的微黝,鼻梁高挺,唇线薄而分明,组合在一起,本应是一张足以令怀春少女倾心的容颜。然而,那双眼睛——深邃、冰冷,仿佛蕴藏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和无数不见底的秘密——彻底破坏了这份俊美,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极度危险的气息。
他接过骑士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然后目光再次投向清澜,尤其是他腰间那把刚刚杀过人的钢刀。
“会用刀?”他问,语气依旧平淡。
清澜老实地摇了摇头:“不会。”他学过君子六艺,但谢府的“射”、“御”更偏向礼仪,真正的搏杀技巧,他一窍不通。
玄衣人不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似乎开始养神。但那无形的压力,并未因此而减少分毫。
清澜和云岫帮着柳老丈将阿秀安置好,给她喂了些水。云岫拿出所剩无几的草药,准备给阿秀煎服。那名负责分发食物的骑士,默不作声地给了他们一些肉干和面饼,分量足够他们五人食用。
看着手中实实在在的食物,柳老丈和柳儿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无论如何,暂时,他们活下来了。
清澜坐在离玄衣人不远不近的地方,啃着干硬的面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
“玄鸦”……他到底是谁?他救下他们,目的何在?仅仅是……顺手为之吗?
清澜隐隐感觉到,他们的命运轨迹,在遇见这个男人的那一刻,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偏折。前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也更加……波澜壮阔。
第二十六章 夜话
胡杨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两堆篝火在林中空地上燃烧着,一堆属于那三名神秘的骑士,他们沉默地围坐着,如同三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另一堆则属于清澜五人,火焰驱散了夜的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阿秀服过药后,沉沉睡去,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平稳了许多。柳儿依偎在祖父怀里,也终于抵挡不住疲惫和惊吓,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柳老丈抱着孙女,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空洞,仿佛还未从白天的惊魂中回过神来。
清澜和云岫坐在火堆旁,都毫无睡意。白天的经历太过刺激,尤其是清澜手刃匪徒的那一幕,以及“玄鸦”带来的强大压迫感,如同烙印般刻在他们的脑海里。
云岫默默地将一根枯枝添进火里,火光映照着她清瘦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却也映出了她眉宇间化不开的忧色。
“那个人……”她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火焰的噼啪声掩盖,“……很危险。”
清澜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那堆篝火。玄鸦依旧靠坐在那棵枯树下,面具已经重新戴上,遮住了他过于年轻的容貌,只留下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夜幕,洞察一切。他似乎在守夜,又似乎只是在思考。
“但他救了我们。”清澜说道,语气复杂。如果没有玄鸦出现,他们此刻恐怕已经成了河床上冰冷的尸体。
“也许……只是恰好需要清理那些匪徒,我们只是顺带。”云岫的分析很冷静,带着她一贯的务实,“我看他们的做派,不像是会随意发善心的人。”
清澜沉默了片刻。云岫说得有道理。玄鸦和他的手下,行动高效、冷酷,带着一种军人般的纪律性和杀手般的漠然。他们出手,必然有其目的。
“无论如何,我们暂时安全了。”清澜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他们提供了食物和……暂时的庇护。”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云岫,眼中带着一丝愧疚:“今天……吓到你了吧?”他指的是他杀人的那一幕。
云岫摇了摇头,抬起眼看着他,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我当时……只担心你会受伤。”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挚,“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们。”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清澜的全身,冲散了些许杀戮带来的冰冷和不适。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云岫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冰凉,指尖带着劳作的薄茧,却给了他无比坚实的力量。
“我们会活下去的,云岫。”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在对她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不管前路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云岫回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
“感情用事,是战场上最先死的。”
清澜和云岫猛地一惊,抬起头,只见玄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火堆旁,如同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他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清澜的脸微微一热,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被云岫更紧地握住。她抬起头,勇敢地迎向玄鸦的目光,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毫不退缩:“至少,我们死的时候,不会孤单。”
玄鸦似乎愣了一下,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着这个看似柔弱却胆色不凡的女子。半晌,他嗤笑一声,不再看她,转而将目光投向清澜。
“你今天那一刺,运气不错。”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但破绽百出。若非我出手,你们早已尽数葬身于此。”
清澜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坦然承认:“是,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救命?”玄鸦冷冷道,“我并非为你而来。只是那‘独眼雕’的人头,值五十两官银。”
果然……清澜心中了然。他们的获救,确实只是顺带。
“不过,”玄鸦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你临敌时的反应,尚可一观。虽有惧意,却未崩溃,懂得避实就虚,出手也算果决。比那些只会读死书的废物,强上一点。”
这算是……夸奖?清澜不知该如何回应。
玄鸦不再多言,扔过来一个皮质的水囊,比之前那个更大,也更沉。“里面有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把你手上的伤处理一下。明日路程不短,别拖后腿。”
说完,他转身便走,重新回到了他那边的篝火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清澜拿着那个沉甸甸的水囊,愣在原地。他手上的伤是白天搏杀时被匪徒的刀锋划破的,并不严重,他自己甚至都没太在意。没想到,玄鸦竟然注意到了。
这个人,冷酷、神秘、难以捉摸。他时而漠视生命,时而又会注意到如此细微的伤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清澜打开水囊,里面果然有一些上好的金疮药和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布条。云岫接过药和布,小心地为他清洗、上药、包扎。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
看着云岫低垂的眉眼,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清凉和指尖的温暖,清澜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无论玄鸦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此刻,他们获得了喘息之机。而他要做的,就是利用这宝贵的机会,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身边的所有人。
夜还很长,篝火依旧在燃烧。清澜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彻底告别过去的轨迹,驶向一片完全未知的、惊涛骇浪的海域。而那个代号“玄鸦”的男人,或许就是这片海域的第一个引航者——或者,是第一个需要征服的巨浪。
第二十七章 界限
休整了两个时辰,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玄鸦便下令出发。他的命令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名沉默的骑士牵来了两匹备用的驮马,示意清澜将依旧虚弱的阿秀和年纪最小的柳儿安置在马上。这无疑大大减轻了队伍的负担,提高了行进速度。柳老丈千恩万谢,清澜也再次道谢,但玄鸦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队伍再次启程,依旧是玄鸦一马当先,两名骑士殿后,将清澜五人夹在中间。这种被“保护”或者说“看守”起来的感觉,让清澜心中有些异样,但他明智地没有表露任何情绪。
接下来的路程,玄鸦似乎有意加快了速度。他们不再沿着干涸的河床,而是转向了一条更为崎岖、但显然经常有人行走的山道。道路两侧的景色逐渐发生了变化,荒凉的戈壁滩被低矮的丘陵和稀疏的草甸所取代,偶尔还能看到远处山巅的皑皑积雪。
清澜注意到,玄鸦对这片地形极为熟悉,他选择的路径往往是最快捷、最隐蔽的,能够巧妙地避开可能存在的哨卡或村落。那两名骑士则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们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手从未离开过腰间的刀柄。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清澜以往认知的旅行方式。高效、警惕、目的明确,仿佛一支在执行秘密任务的军队。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短暂休息。骑士分发食物和水,依旧是沉默而迅速。清澜尝试着向其中一名骑士搭话,询问他们的目的地,或者玄鸦的身份。那名骑士只是抬起眼皮,毫无感情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如同面对一块石头。
界限,无处不在。
清澜意识到,他们虽然被允许跟随,但并未被这个小小的团体所接纳。他们是被“携带”的物件,而非同伴。
休息时,玄鸦独自一人站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远眺着南方,身姿挺拔如枪,仿佛与周围的天地融为一体。清澜看着他的背影,那股神秘感和距离感愈发强烈。
他鼓起勇气,走到岩石下,仰头问道:“阁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玄鸦没有回头,声音随风飘来:“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答。清澜抿了抿嘴唇,换了个问题:“那……我们还需要走多久?”
“看情况。”
“……”
对话无法进行下去。清澜感到一阵挫败。他习惯了通过言语交流来获取信息和建立关系,但在玄鸦这里,这一套完全行不通。
他默默地回到云岫身边。云岫递给他一块肉干,轻声道:“别急。他们既然带着我们,总有他们的用意。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跟上,活下去。”
清澜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焦躁。云岫总是比他更沉得住气,也更善于观察。她低声道:“我注意到,他们很注意隐藏行踪,而且……似乎在躲避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
清澜心中一动。确实,玄鸦他们的行动模式,与其说是在赶路,不如说是在潜行。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一名骑士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鸟鸣声。玄鸦瞬间从岩石上跃下,目光锐利地扫向山坳入口的方向。另一名骑士已经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探查。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清澜等人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望向那边。片刻后,那名探查的骑士返回,对玄鸦摇了摇头,打了个手势,表示只是几只受惊的野鹿。
虚惊一场。玄鸦眼中的锐利稍敛,但并未完全放松。
经过这个小插曲,清澜更加确定,玄鸦他们绝不仅仅是普通的江湖客或者猎人。他们身上背负着秘密,也可能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而他们这五个“累赘”,跟着这样一群人,前途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
休息结束,队伍再次沉默地前行。清澜看着前方玄鸦那冷漠而坚定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或许,他可以从玄鸦身上,学到一些在谢府永远学不到的东西——不仅仅是杀人的技巧,更是这种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钢铁般的意志和冷酷的智慧。
他不再试图去打破那道无形的界限,而是开始默默地观察,观察玄鸦如何选择路线,如何判断危险,如何指挥手下。这对他来说,是另一所全新的、残酷而真实的学堂。
界限依然存在,但它不再仅仅是一种隔阂,也变成了一道观察的窗口。清澜开始尝试着,去理解这个冰冷面具下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第二十八章 考核
连续三天的急行军,对清澜五人的体力是极大的考验。即便是骑在马上的阿秀和柳儿,也被颠簸和紧张折磨得疲惫不堪。柳老丈几乎是在靠着意志力强撑。唯有清澜和云岫,凭借着年轻和之前在落云坡磨砺出的底子,还能勉强跟上。
玄鸦似乎有意在测试他们的极限,行进速度丝毫没有放缓,休息时间也压缩到最短。那两名骑士依旧沉默,如同两部不知疲倦的机器。
第四天午后,他们进入了一片地形更为复杂的喀斯特地貌区域。怪石嶙峋,溶洞密布,道路隐藏在藤蔓和灌木之后,极其难行。
在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缝前,玄鸦勒住了马。他看了看幽深黑暗、不知通向何处的石缝,又回头看了看气喘吁吁、几乎站不稳的柳老丈和脸色蜡黄的阿秀,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由此穿过,可节省一日路程。”他淡淡地说道,目光却落在了清澜身上,“但里面有东西。你们自行决定,跟,或留。”
说完,他竟然不再理会他们,率先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一名骑士,然后如同狸猫般,灵巧地钻入了那黑暗的石缝之中,身影瞬间被吞没。那名牵着驮马的骑士犹豫了一下,也下马,示意清澜他们将阿秀和柳儿扶下来,然后用力拍了一下马匹,让它们自行离去。另一名骑士则留在入口处警戒,显然不打算进去。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自行决定”?这更像是一种……考核。考核他们的勇气,或者,是考核他们是否值得继续“携带”。
石缝内漆黑一片,散发着潮湿阴冷的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味。里面有什么?毒蛇?猛兽?还是更诡异的东西?柳老丈和阿秀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柳儿更是紧紧抓住了祖父的衣角。
云岫看向清澜,眼神坚定,无声地表达着她的选择。
清澜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留下?意味着和那名留守的骑士在一起,安全,但可能就此被玄鸦抛弃,在这陌生的荒野自生自灭。跟进去?前途未卜,危险莫测。
他想起玄鸦那句“感情用事,是战场上最先死的”。如果他现在因为顾及柳老丈和阿秀而选择留下,是否就是一种“感情用事”?玄鸦是否会认为他们不堪大用,是纯粹的累赘?
但是,如果强行带着状态如此差的柳老丈和阿秀进去,万一遇到危险,他们很可能第一个丧命!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清澜的目光扫过众人:柳老丈眼中的恐惧与依赖,阿秀强撑的虚弱,柳儿懵懂的惊慌,以及云岫无条件的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走到那名留守的骑士面前,平静地说道:“麻烦阁下,照顾这位老丈和嫂子、孩子在此等候。我和云岫进去。”
他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案。他自己和云岫进去,表明勇气和跟随的决心;留下柳家祖孙,则是基于现实的考量,避免不必要的牺牲。这既不是盲目的冲动,也不是懦弱的退缩。
那名留守的骑士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算是默认。
清澜转身,对柳老丈道:“老丈,你们留在这里,相对安全。我和云岫进去探路。无论里面情况如何,我们都会尽快出来。”
柳老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红着眼圈点了点头:“恩公……千万小心!”
清澜又看向云岫,递给她一把磨尖的短木棍(他的钢刀在狭窄石缝中不便使用),低声道:“跟紧我。”
云岫用力点头。
两人不再犹豫,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浸了松脂的简易火把,一前一后,钻入了那黑暗阴冷的石缝之中。
火把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内跳跃,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头和两侧长满苔藓的岩壁。那股腥臊味越来越浓。通道曲折向下,空气流通不畅,显得格外沉闷。
清澜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头顶可能存在的危险。云岫紧跟在他身后,呼吸轻微,脚步轻捷。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爬行。清澜猛地停下脚步,将云岫护在身后,举起火把向前照去——
只见前方的通道地面上,密密麻麻地聚集着数十只拳头大小、色彩斑斓的毒蜘蛛!它们被火光惊扰,不安地躁动着,抬起前肢,露出狰狞的口器!
云岫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清澜的胳膊。
清澜也是头皮发麻。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注意到,这些蜘蛛虽然数量众多,但似乎对火光有所忌惮,并未立刻攻击。
他想起玄鸦的话——“里面有东西”。原来指的是这些毒物。玄鸦自己能够轻易通过,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障碍。
这是考核!考核他们面对危险时的应对能力!
清澜大脑飞速运转。硬冲过去是不可能的。用火把驱赶?数量太多,恐怕效果有限,一旦激怒它们,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忽然落在岩壁上方一些垂落的、如同帘幕般的钟乳石上。他心中一动,压低声音对云岫说:“把火把举高,对准上面那些石柱!”
云岫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而行。
清澜则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块,用尽力气,猛地投向岩壁上方一块看起来不太稳固的、细长的钟乳石!
“啪!”
石块精准地击中了目标!那块钟乳石应声而断,带着巨大的势能,向下坠落!
“轰隆!”
断落的钟乳石砸在下方的蜘蛛群中,瞬间将十几只蜘蛛砸成了肉泥!碎石飞溅,烟尘弥漫!受此惊吓,剩余的蜘蛛顿时四散奔逃,瞬间没入了黑暗的缝隙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通道前方,为之一清。
清澜和云岫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走吧。”清澜拉起云岫的手,跨过那一片狼藉,继续向前。
又前行了百余步,前方出现了亮光。出口到了。
钻出石缝,刺目的阳光让两人眯起了眼睛。玄鸦正抱臂站在出口处,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他的目光扫过略显狼狈但眼神坚定的清澜和云岫,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空无一人的通道,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还不算太蠢。”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随即转身,“跟上。”
没有多余的废话,但清澜知道,他们通过了这次考核。虽然只是最低限度的通过,但至少证明了,他们并非一无是处的累赘。
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到那道无形的界限是如此坚不可摧。或许,只要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和潜力,他终有机会,触碰到这个神秘世界的一角。
第二十九章 泽畔
穿过那片危机四伏的喀斯特地貌,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浩瀚无垠、水汽氤氲的大泽,如同巨大的碧玉,铺陈在天地之间。水天相接处,烟波浩渺,鸥鹭翔集。近岸处,芦苇丛生,密如青纱帐,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泥土的芬芳和各种水生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
这就是云梦大泽!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虽然只是大泽的边缘地带,但那磅礴的水域和勃勃的生机,依旧让饱经干旱与荒芜折磨的清澜等人,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震撼与慰藉。就连一直冷漠的玄鸦,在看到这片大泽时,紧绷的身形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玄鸦没有停留,而是沿着泽畔一条被芦苇半掩的小径继续前行。这里的路况好了很多,虽然依旧泥泞,但至少平坦。两名骑士不知从何处又弄来了两匹马,依旧让阿秀和柳儿乘坐。
行进了约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渔村。几十间简陋的茅屋和木屋稀疏地坐落在水畔高地上,几艘破旧的渔船搁浅在岸边,晾晒的渔网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村中似乎人烟不多,显得有些寂静。
玄鸦在村口停了下来。他示意那名留守石缝外的骑士带着柳家祖孙三人,以及清澜和云岫,留在村口的一棵大柳树下等候,自己则只带着另一名骑士,径直走向村中最大的一间、看起来像是祠堂或者集会所用的木屋。
清澜看着玄鸦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问。这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这个看似普通的渔村,和玄鸦又有什么关系?
柳老丈和阿秀、柳儿看着眼前的村落和水域,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对于流离失所的人来说,能看到人烟,就意味着生存的可能。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玄鸦和那名骑士从木屋中走了出来。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皮肤黝黑、身形精悍的老者,看打扮像是村里的长者或者渔头。那老者对玄鸦的态度颇为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玄鸦走到清澜面前,直接说道:“你们可以留在这里。”
清澜一愣:“留在这里?”
“嗯。”玄鸦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柳家祖孙,可以在此落户,村里缺人手。至于你们……”他的目光在清澜和云岫身上扫过,“是去是留,自行决定。”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地虽处泽畔,但也并非绝对太平。水匪、流寇,乃至泽中凶物,时有出没。能否立足,看你们自己。”
说完,他竟然不再多言,对那精悍老者点了点头,便带着两名骑士,转身走向泽畔系着的一艘不起眼的小舟,看样子是准备继续水路行程。
这就……分道扬镳了?
清澜看着玄鸦即将登船的挺拔背影,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个神秘的男人,如同疾风般闯入他们的命运,救他们于危难,又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将他们“安置”于此,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他到底是谁?他为何要帮他们到这个地步?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独眼雕”的人头,以及他那一刺“尚可一观”?
“阁下!”清澜忍不住上前一步,喊住了他。
玄鸦停在船边,回过头,面具下的目光带着询问。
清澜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盘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玄鸦看着他,沉默了半晌,就在清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若你能在这大泽活下去,变得足够强……或许会。”
说完,他不再停留,轻盈地跃上小舟。那名骑士解开缆绳,撑开长篙,小舟如同离弦之箭,滑入浩渺的烟波之中,很快便消失在芦苇荡的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清澜站在原地,望着水天一色的远方,久久未动。
云岫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他走了。”
“嗯。”清澜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渔村,以及那片充满未知与机遇的云梦大泽。
玄鸦留下的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活下去,变得足够强……
这不再是模糊的愿望,而是一个清晰的目标。
他转身,看向云岫,看向终于露出安心笑容的柳老丈和柳儿,看向这片新的天地。
他的“西岭”在哪里?他不知道。或许,它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种状态,一种不断变强、不断追寻的过程。
窗含西岭千秋雪。那扇“窗”已经被他彻底打破,他如今就站在这片广阔天地的边缘。而前方的“西岭”,那覆盖着“千秋雪”的崇高境界,正等待着他去攀登。
新的篇章,就在这片烟波浩渺的云梦大泽之畔,正式开启。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