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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汝廷
父亲这辈子像一株扎在地里的老槐树，没挪过窝。从解放前单干，到解放后的互助组，再到人民公社直至改革开放，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春种秋收，枯荣轮回，父亲把一辈子的辛劳都种进了泥土里。父亲生得憨厚朴实，脊背早被岁月压得微驼，在家庭里却依旧是一位朴实无华的支柱，脸上总是挂着憨直的微笑，他话不多，但句句都贴着泥土的实在，半点虚头巴脑的心思都没有，活脱脱一副＂实心眼＂的模样，村里人提起他，都称他憨厚的像一块＂老黄土，＂靠谱。
从我记事时，父亲就与土地绑在了一起。天刚蒙蒙亮，东方刚露鱼肚白，他就扛着工具往地里去，身影在薄雾里，若隐若现，像一株迎着晨光的庄稼，透着股韧劲。那时的土路坑坑洼洼，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裤脚总粘着湿漉漉的露水和泥土，鞋缝里嵌着的泥块，走起路来咯吱作响，却半点不影响他的脚步。到了地里，他抡起锄头，手臂青筋绷起，一锄下去，板结的泥土便应声裂开，细碎的土粒欠起，落在他那黝黑的脚面上，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眼下的土地和庄家，动作娴熟又沉稳，一锄接一锄，不慌不忙，像在雕琢一件珍贵的作品。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父亲是村里有名的种西瓜的瓜把式（有经验的技术人），生产队里种西瓜时，父亲忙的脚不沾地儿，却半点儿不敷衍。他带领一个种瓜小团队，把地里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连草根都要抠出去，再用耙子把土挠得平平整整，像铺了一层细腻的锦缎。接着把提前选好的种子拿出来，那些种子饱满圆润，带着生命的气息，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像捧着稀世珍宝。种瓜时蹲在地里，手指粗糙却灵活，在平整的土地里抠出一个个深浅适宜的小坑，每一个坑里放两三粒种子，再用手捧起细土，轻轻盖在种子上压实，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襁褓里的婴儿。浇水时，他提着水桶，沿着田埂慢慢走，一勺一勺的往坑里浇水，水流细细的顺着泥土渗下，滋养着沉睡的种子。他总说；＂种瓜就像呵护孩子一样，得用心伺候，不得有半点的偷懒，你对它实诚，它才会给你回报。＂
种子出土后，父亲更是上心。每天清晨，他都会去瓜地里看一看，看瓜苗是否长高，看瓜苗是否缺水，地里长的杂草，他就和团队人员蹲在地里拔，腰弯的像张弓，一拔就是大半天，直起腰时，腰酸疼的直咧嘴，却只是休息片刻又接着干，为生产队里做贡献，父亲一点也不报怨，总是一片热心。
遇到病虫害，父亲就用自己种瓜的经验，像医院的医生一样进行临床诊断治疗，他从不肯用农药，而是用自己多年种瓜摸索的经验琢磨着找偏方，要么摘些艾草撒在地里，要么用草木灰兑水喷洒，虽然麻烦，却格外管用。看着嫩绿的瓜苗，一天天长大，叶片舒展透着勃勃生机，父亲脸上的笑容，就像雨后的阳光，温暖又明亮，眼里满是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丰收的景象。
夏天的太阳炙热的像火，灼烤着大地，田地里的泥土都被晒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热浪，让人喘不过气，可父亲依旧顶着烈日在地里忙活着，施肥浇水经心照料着每一株瓜苗。
俯仰之间，在父亲和种瓜团队的精心护理下，西瓜很快开花结果了，农谚说＂瓜见瓜二十八，＂也就是说从开花结瓜那天算起，再生长二十八天，瓜就成熟采摘了，父亲看着这满地珠圆玉润的小西瓜，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疼爱，满脸带着笑容与丰收的期盼。回到家里就和母亲说：＂今年的瓜长的真好，再有二十多天就可采摘卖瓜了，今年可给生产队里增加很多收入＂父亲说着、笑着、怡然自乐的模样，仿佛脸上的皱纹都变平了。
在人们起早贪黑，头顶烈曰，精心的呵护下，西瓜像吹起的气球一样快速长大。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一天下午三点多一场狂风暴雨夹着冰雹突然袭来，辛辛苦苦忙活了数十天，长势喜人即将收获的大西瓜，被这场突如其来，无法抗拒的天灾转眼糟蹋的不堪入目。
雨停了，冰雹也歇了，天空渐渐的放晴，可瓜田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模样，父亲蹲在田埂上，望着地里的西瓜，双手紧紧的攥着拳头，他慢慢伸手摸着身边一个被砸的裂开的西瓜，瓜秧已经被砸得稀烂，混着泥土没了半点往日的新鲜，父亲看着眼前这一幕，眼泪顺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流，滴在泥土里，瞬间混在地里的雨水中，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沙哑的哽咽声，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怎么也说不出来，父亲看着这惨无人睹的场景，流下了伤心的泪，他无語地站在地头，一动不动，人们看到此景劝父亲说：＂不要伤心了，庄稼不收年年种吗？回家歇歇吧＂在人们的劝说下，父亲恋恋不舍的被人搀扶着回了家。
回家后，经常面带憨厚微笑的脸庞，变的仿佛像要下雨的天，阴沉沉的。唉声叹气，“吃饭了＂母亲说道，可父亲一动不动，只是坐在炕沿上一袋接着一袋的吸烟。这时母亲才发观父亲的脸色不对，父亲心疼得连晚饭也没有吃，夜里做梦都在大声说＂完了、完了，“梦话的声音惊醒了全家。
转天清晨，晨光洒在瓜田上，映着满地残瓜断藤格外刺眼。父亲依旧蹲在田埂上，背影单薄而落寞，风一吹，他的头发被吹得凌乱，夹杂着几根白发，格外显眼。我知道，这场灾难毁的不只是一片地里的西瓜，是父亲多日来的辛劳，是他对生活的满心期许。父亲的痛苦藏在眼角里的泪里，藏在紧握的拳头里，藏在望着西瓜田里时那绝望的眼神里，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后来好些天，父亲都沉默寡言，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门口，望着村边的瓜田，眼神空洞。田里的残瓜被清理，乱藤蔓也被拔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父亲像被人剜去了心头肉。我知道那片瓜田，那些西瓜承载了父亲和种瓜田团队人们的辛劳与期盼，而这场狂风冰雹把他的希望也碾碎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怕是要在他老人家心里藏很久很久。
父亲的憨厚朴实，像那片沉默的土地朴实无华，却蕴藏着无尽的力量，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又像一头老黄牛，任劳任怨，低头拉车，踏踏实实地的一生，都献给了土地，奉献给了社会与家人，他的憨厚是岁月沉淀的纯粹，他的朴实是刻在骨子里的真诚，他的坚守是对土地最深的热爱，也是对社会与家人最珍贵的责任。
每次想起父亲，想起他在田地里忙碌的身影，想起他脸上憨厚的笑容，想起他对土地的执着，心里就格外的温暖，父亲用一辈子的时光，诠释了什么是踏实，什么是真诚，什么是是责任，他的身影早已和那片土地融为一体，成为我心中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往后的日子里，无论我走多远，父亲的憨厚朴实，都会像一盏明灯照亮我前行的路，让我始终保持初心，踏实做人，认真做事，不辜负岁月，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作者/曹汝廷
2025.1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