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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柏有散文七篇

陈柏有简介:
陈柏有,男,汉族,1946年9月出生,上海市嘉定区人,现住上海市浦东新区。 上海市作家协会、科普作家协会、浦东新区作家协会会员,“百友作家沙龙”会长,季刊《浦江文学》总编辑。 厄运缠身,1992年1月6日、2019年11月6日晚,遭遇二次车祸,尤其第二次车祸,被撞得翻跟头飞出5米多远,昏迷近20秒,死里逃生,留下后遗症。 工科毕业,技术出身,2005年即退休前年开始创作。 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2007年12月,诠释《山海经》的系列科幻神话电视连续剧剧本上本、29万字的《我来了——大禹破解亘古之谜环球历险记》;2011年1月,56万字的长篇小说《另类》。由文汇出版社出版:2014年8月,12.5万字的系列小说上本、长篇小说《光复》;2016年7月,22.5万字的系列小说下本、中短篇小说集《辫子交叉》;2017年2月,18万字的故事片、少儿科幻剧本集《血战恐龙》。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2018年12月,诠释《山海经》的系列科幻神话电视连续剧剧本下本、157集、199万字的《你是谁——小禹探寻华夏档案环球勘察记》。从车祸中死里逃生后,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20年4月,76万字的文集《寸长尺短》。由银河出版社出版:2020年5月,39万字的迷你高尔夫时评《战疫日记》。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20年12月,科幻神话电视剧剧本、26集、29万字的《山海前经》。由团结出版社出版:2021年4月,系列电视连续剧剧本、21集、26万字的《自卫·缉拿》和27集、39万字的《掀诙·叩阍》。2023年8月,由文化作家出版社出版诠释《山海经》的217.4万字的科幻神话长篇小说《大禹父子勘察世界》(32万字的上本《大禹来了》和185.4万字的下本《小禹来了》)。2023年8月,由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81.6万字(以一页计850字)的诗和顺口溜集《积铢累寸》(一、二、三冊。)2023年9月,由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20万字的长篇小说集《突围·恐龙》。2024年10月,由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32.6万字的散文集《茶余饭后》。累计作品897万字,加帮过子泉完善、2016年7月由文汇出版社出版、16万字的故事片剧本集《人生拾遗》,总计913.6万字。 2011年3月起组织上海百友文坛——百友作家沙龙,每月召开研讨会或举办讲座。2013年9月起,和文朋诗友自费出版季刊《浦江文学》,已出版四十二期,达1250万字。 陈柏有30本著作,计897.6万字;加过子泉合作的《人生拾遗》16万字,共计913.6万字。

猫溜绕家
陈柏有
我家有女满四十,待字闺中人畏娶。小女儿是典型的三高姑娘,几年前还由老伴早上六点钟准备早饭,晚上八点钟开小灶,全家人初则撺掇她按揭买张江90平米居室,遏制她一手进、一脚出地花费;继则劝导她独居,免得老伴带第三代,累进劳率。
小女儿双休日仍回家,我和老伴作为大专生,大女儿、小儿子夫妇作为研究生、大学生,解不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两元高次方程的同时,庆幸身边尚有第二代陪伴,可是小女儿呢?辛勤工作之余,固然偶尔和外资银行一帮三高姑娘喝茶、宴饮、聊天、旅游,毕竟独处一室,相当寂寞。人总得“有手势”吧?她去宠物商店买只英国小公猫作伴。
她带回小猫。爱养猫然而知道宠物易带深入人脑直至指挥人的寄生虫——弓形虫,担心自己和第三代被传染而不再养猫的我和老伴眼睛一亮:小灰猫漂亮、神气、雄壮!一问它的价格,乖乖隆的咚,3500元!加上专用猫窝、屎尿盘和屎尿沙、外出带猫的包、玩具、猫粮、罐头、净水……要花多少钱哪?后来有朋友告诉我,3500元算是便宜的。反正她能挣,这笔开支不过相当于一个第三代上幼儿园一个月的费用,我俩不便评说,只当多个外孙。二看它的吃,怪了,猫粮、罐头之外,只吃肉包括鸡肉,不吃鱼——“小猫钓鱼”的故事毕竟是故事,讲不得;不吃饭、面条、蔬果,只吃面包、蛋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动物;我俩去过英国,理解,也高兴,宠物随主呗——一般猫偷食,防不胜防,这只猫嘛,我家是罗马——不设防的城市。三看它的个头和狠劲,不过五个月,长到七斤——来自高纬度地带人和动物都大中国的一圈的吃肉民族的它和侵略过190个国家和地区的洋鬼子一样,扑抓咬玩具相当迅捷、凶狠。四是我俩不须担心它带虱子和弓形虫——如养在深闺的大姑娘,始终关在家里也罢了,女儿还每天拿昂贵的湿纸巾替它“净身”,定期去宠物医院给它洗澡、体检、接种疫苗、打预防针、治疗……堪比高收入的儿女的孩子。
嗨,英国小公猫呀,英国小公猫,你是动物园的金猫、办公楼的白领,花费超过俩老退休金总和,珍贵呀,珍贵!每逢周末,老夫妇俩如同迎接外孙般迎接英国公猫。
有道是“乐极生悲”,迎接国庆节、中秋节、党的十九大,看《砥砺奋进的五年》《辉煌中国》,扬眉吐气的日子里,来事了!
9月23日即星期六傍晚,小女儿觉得累,在床上眯会儿眼睛,英国公猫爱跟它,也睡在她旁边。她一觉醒来,不曾注意,倒是老伴见外面下雨了,顺口说:“猫呢?似乎不见了!”我和小女儿不担心,因为居室门关紧,窗都开小缝,猫钻不出去,何况好几次深夜,我拿手电筒找猫不见,早上它却大摇大摆迎面而来,知道的是它溜进女儿房间睡大觉,不知道的是它找什么旮旯“躲猫猫”。我和小女儿不以为然找遍居室,大惊失色:它消失在空气中!
我出门抽烟,随手推上门。猫儿长大,有时深夜它跳上我的被子,如人擂我,我被惊醒,人眼对猫眼,它还亲我;一个深夜,“砰”的一声惊醒我这个聋子,我以为它打翻什么,拿手电筒一照,才知道它从桌子跃下而已。它个子再大,也撞不开双层钢门呀!我忽然想起,一个卫生间窗户大开。母女都说,一则卫生间门始终关紧,怕它喝马桶水;二则浴室两扇玻璃隔门始终关紧,不怕它跃过。女儿肯定,它从臥室稍微开大的窗户跳出去了,因为它会缩身。女儿惊呼:“啊呀!不好!从五楼下去,别摔死了!” 我安慰女儿:“猫有九条命,何况会在空中转身,四脚着地,至多碰撞空调或者其架子,摔伤而已。”
狗忠心事主,外出总撒几泡尿,认得家和主人,而猫不同了,有句老话,“白脚猫,吃了往外跑”, 何况这只英国猫平时呆在张江家里, 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 连张江家未必认得,遑论难得来的“寓所”乎?再说,小区的联排房屋,模样差不多,陌生人尚且目眩神迷,何况畜牲乎?它怕是有家难归了。
讨论无结果,也无意义,悠悠万事,唯猫为大!
老伴有高血压,心脏不佳,膝关节和踝关节不灵,于是乎,我和女儿打起手电筒和苹果手机,冒雨寻找宝贝儿。
我俩先奔女儿臥室后的绿化地。
初秋,绿化地的树丛密透微风,草丛蓬蓬勃勃,还好手电筒和苹果手机的光强烈,能见度不低。
没有一只猫。不见灰猫,我俩庆幸它有生的希望。
我家贴近车辆和人川流不息的沪南路,而家养的猫会躲生人,怕汽车,不可能越铁栅栏围墙,自取灭亡,因此,我俩走出绿化地。
对面的小超市灯火辉煌,里面一只小狗瞅瞅我俩。猫狗向来不
和,小马路一带没有灰猫。我认为,灯光明亮,聪明的猫会绕屋子转,于是我俩回到自家屋子门口寻找。
强烈的灯光下,一只咖啡色的猫从黄杨丛中蹿出来。我是色盲,
又在下雨,从个头看,以为是自家的猫。猫没等我抓,蹿向铁栅栏,我马上追逐。女儿否定了:不是我家的!我顺手将手电筒光扫过铁栅栏围墙前停着的轿车底——上世纪90年代小区的设计者几曾料及上海市发展如此迅猛?地下车库早挤得满满当当,这个无小房间、多数是当年的富裕居民和拆迁农民的小区物业只好让车主把车停在小马路一侧,继而毁部分绿地,铺设六角形混凝土空心砖,让车主停车。一只白猫从车下蹿出来,而且被手电筒光耀花眼睛,略一停顿。
我受启发:动物的本能之首是趋利避害,何况猫脑发达,智商稍逊人类,何其乖觉?灰猫不会傻乎乎地淋雨,或躲在车下,或躲进防盗门未关的六层楼里。于是我俩找遍小区,只遇见几只从停着的汽车下蹿出来的流浪猫,看见几处善心的居民设立的流浪猫喂食点2米范围内的八九只散养猫——没住户归宿,不过不忧食物,流浪猫可以改口称之为散养猫;一只小黑猫跟着我俩走,就是不看见英国的英俊少年。
我本来感冒,下雨,赤脚穿水陆两栖的塑料凉鞋,尽管打伞,赤足湿透,浑身分不清雨水、汗水自不必说,察看二百辆以上汽车底,下蹲,歪头,起立,我毕竟刚过72岁生日,实在够累,连打喷嚏。我将充电手电筒插进插座,洗过热水澡,睡了。
翌日即24日即星期日,我睡到八点,差点儿误了组织百友作家沙龙活动。
早晨六点,女儿特地起个早,见我沉睡,只好自个儿遍寻小区不着。白天,她几次寻找。
晚九点,我又被女儿拉着,冒雨作小区义务更夫。
25日即星期一,高薪女儿调休寻找、询问。
晚上,我俩仍冒雨寻找,敲门询问。
从此,女儿早起丈量土地,我每天晚上和特地买来大功率手电筒的女儿兵分两路,一南一北作侦探。其间,我俩找小区保安查看录像——录像头安装在小马路口,是监视人的,可以追踪大致方向,而猫太小,难入镜头,何况猫儿“居无定所”,哪去找?安慰女儿罢了。我分析,排除灰猫逃出小区的可能性,一是小区有好几个饲猫点直至猫狗屋,说明小区人善良,爱护猫狗;二是保安和几位居民反映,他们看见过一只漂亮、与众不同、明显是优种的猫一蹿而过,说明小区人识货,如果不便堂而皇之捕捉,至少会悄不言声收养,因此,英国的英俊少年性命无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区早有人贴过找爱犬的布告。养猫人家一般如女儿,去宠物商店购买,不会再买,看见好猫,收养而已;识货的人收养,喜爱而已,一般承受不起开销,如有报酬,自然欣然。于是,女儿以每张成本费10元的代价,贴三张找猫悬赏布告。
果然,保安们抽空寻找。
老伴早绝望,劝我陪女儿作安慰马拉松竞走。
28日晚上九点,女儿拉上终于绝望的我寻找。
好在不下雨了,我俩不打伞,也不蹲下锻炼了。
一个多小时,仍一无所获,我恨不得改《康熙皇朝》中韩磊唱的《向天借我五百年》的歌词,向有关部门呼吁:可否借我无人机,配备透视或者遥感装置?
我垂头丧气开路,打开防盗门,步履沉重地上楼。
小女儿走上二楼,拿手电筒扫描后面的绿化地。
我走上三楼,仿效她,拿手电筒扫描后面的绿化地。
她跟上来,蓦地举中指到唇上,轻声说:“爸爸噤声!有猫叫声!”
她踅回去,很快抱着英国王子上来了!
这一时刻,我真有“忽闻官军收蓟北”的狂喜,而女儿如“便下襄阳向洛阳”般冲上楼,大叫:“妈妈开门!找到了!找到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总算进一步理解了习总“灯下黑”的说法。
“猫溜绕家”,我脑中忽然冒出这几个字。看来,洋猫毕竟有灵性,至少认得这联排房子中多次来过的家,可是,一是防盗门绝大部分时间紧闭,它觅食归来,不得其门而入;二是进得楼来,不知道家在几楼,与主人邂逅的几率微乎其微。伏击猎物,它有耐心等候,总算发现主人而微弱呼救。
英国小公猫呀,英国小公猫,你是个乖孩子、乖宝宝!
女儿的举动再次证明:“有志者,事竟成”;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绝望之时往往是成功之时。
2002年,在法国液体空气公司上班的小女儿报考来上海招生的香港大学工商管理研究生。大女儿知道,香港大学一年学费等要20万元,她刚以积蓄按揭买房,无力资助,不赞成。我知道这比报考清华大学、北京大学还难,信心不足。小女儿毫不动摇,日以继夜备考,考上了。十二个录取者,十个是外地精英,一个上海男生是小女儿大同中学同班同学,而且他哥哥是上两届香港大学工商管理研究生。2004年,小女儿在香港替一家新加坡公司工作半年后,回到上海,正逢全球一流银行招聘六个部门副经理,她报考一家新加坡咨询公司后,胆大包天,也报考这家巨无霸银行。应聘者二千多人,不乏博士。一轮考试淘汰剩200人,二轮面试淘汰剩20人,太残酷了!我丧失信心。她不买账,参加第三轮面试。这一等待度日如年呀!我逼她向新加坡咨询公司报到。她报到后仍说,“我会被银行录用的”。晚上,设在新加坡的亚洲分行来国际长途电话,她用英语对话半小时,报告:“爸爸妈妈,我被录用了!” 第二天,她去新加坡咨询公司向再三挽留她的女老总打招呼,婉拒报到一天的“工资”一千元,“以后多联系”,然后去银行报到。一个月后,高智商、低情商的她赴新加坡集训两年,也耽搁了终身大事。
三个孩子其实都遗传了我的性格之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常说:如同大串连那阵子上火车,门口进不去,翻窗而入呗!
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适宜从事研究,钻穿牛角尖,可是由先天痼疾决定,我当年不可报考名校尖端科学专业,改志愿考上名校不受色盲限制的专业,又由时代背景决定,加上鼠辈上下其手,我与名校擦肩而过,上看不上眼的大专,读从不知其为何物的专业的基础课,又爆发文化大革命,中断学业,后分配进厂,从事糊口的职业,雄心壮志几乎丧尽,现在又进入暮年,意志衰退了,尤其怕烦,不想、不愿动脑筋、费力气、斗争直至奋斗了。
反正子女有出息,得过且过,优哉游哉度晚年吧——我聊以自慰、聊以解嘲。
灰猫回家,狼吞虎咽猫粮、鸡肉、净水。
我们给它称重。啊唷喂,才六斤二两,也就是说,六个昼夜,至少瘦了一斤!这说明,一是它始终绕家徘徊,难得觅食;二是它娇生惯养,除找水喝,很少吃好心人放的食物,尤其生的河鱼。它莫非有骆驼的本领,靠消耗脂肪维持生命和活力?
灰猫吃饱,沉睡近一夜,再睡一天。
女儿带它去宠物医院,给它洗澡、体检、接种疫苗、打预防针、治疗……这才发现,它两条后腿膝关节内侧各被咬掉一块皮肉!
啊!这是个勇猛的少年!散养猫们如猫族恶霸——狮虎豹,领地观念强烈——一山不容两虎,毫不含糊,猖狂进攻入侵者,正面奈何不了,便偷袭后面,直到它四脚朝天,才下狠口。
出人意料的是,勇猛的少年刚恢复元气,伤未痊愈,便找隙要溜。当然,我们严防死守,它只好悻悻然撤退。
看来,探索世界是动物的本能,人尤甚罢了。探索世界必须付出代价,包括受伤直至死亡,可是只要活下来,动物也好,人也罢,探索世界的愿望更加强烈,行动更加激烈。
一念及此,我自嘲:退休前后的我何尝不如此耶?
2017-10-2
弱冠的生命之问
陈柏有
1959年,我与一位女同学以不足百分之一的比例,从嘉定县黄渡小学二百多学生中考入上海市重点中学——嘉定县第一中学。功课轻松,我如蛀虫啃食图书馆借来的文学书,渐渐转向科学幻想类书。1962年,本校初中生淘汰一半多,我从初中部顺利地考入高中部。作为物理课代表,我更如饕餮吞食图书馆借来的科学书刊和科学幻想类书。
这些超出功课的书刊引发我的生命之问:由时代限制,科学先驱赫胥黎的“天演论”、达尔文的“进化论”太简单,地球生命,从病毒、细菌、微生物(我至今不能将蘑菇这类奇异生命的菌类归类)到植物、动物,到最高级的人,本质是什么?生命从何而来?如何产生、生存、发展、消亡?刨根究底,生命的基础是什么?当时,我只知道,从无穷尽地分裂即自我繁殖的最原始的病毒、细菌和单细胞的草履虫,到极其复杂地受精、怀孕、分娩的人类,基础是膜包个大分子核的细胞。1963年,我正值弱冠之年,偶然阅读到一本刊物,我进一步知道了,生命的基础是细胞内的核糖核酸和脱氧核糖核酸。核糖核酸即单支的、大体直线状的核糖核酸;脱氧核糖核酸即大得多的双螺旋核糖核酸。核糖核酸和脱氧核糖核酸记载着生命体发生、生长、发展、消亡的所有原始信息。一根树枝,即便请微雕大师竭尽全力,能刻多少字画?双螺旋的长得不知其终的藤皮,比起树枝,其刻就的字画是指数级的呀!太复杂了,怕皓首穷经打算盘也统计不过来,更别说识别呀!世界上就存在两大核酸,而核酸种类无穷无尽,造就的生命种类从简单、原始到复杂、高级,超过黄河的沙子!这信息如何造就生命,又由谁便用什么“机器”造就?没人回答!核酸从何而来?更没人回答!科学界有种结论:人体细胞最多分裂50次,生命就终结了。为什么?是宇宙的物理、化学规律在生命发生、生长、发展、消亡过程中决定的,还是唯心主义的说法可以解释,即由谁设定的?我想得天顶盖塌陷,不得其解。
我终于从老师那儿找到或许可以打开生命秘宫大门的钥匙:生物物理学、生物化学,于是,我1965年高中毕业,决定报考生物物理学、生物化学专业。另外,我一直追究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的本质,我又决定报考理论物理和天文学专业。我颇自信:凭数理化成绩,十拿九稳考上。
当时我挺尴尬。我是父亲47岁才得的独子、老来得子,母亲患病早产半个月而差点夭折的儿子,父母、姐姐和当年鼓动我小学毕业报考嘉定县第一中学的邻居小姐姐反对我报考千里迢迢的最高学府。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只可选择为国效劳和实现理想。
孰料,毕业前全面体格检查,查明我竟有隔代遗传病:全色盲!我不可报考生物化学、理论物理和天文学专业!
无可奈何,我改报考不用讲究颜色,研究火箭、导弹、飞船轨迹的数理力学专业。
天不假人!由政治氛围决定,加上鼠辈上下其手,我与名校擦肩而过,被一撸到底,入上海机电工业专科学校求学。莫非真有老天爷,注定我非留上海市吃太平饭、尽孝年迈的父母不可呀?
当年,大专院校学生可以中途甚至毕业后再报考心仪的名校,于是我到专科学校报到,打算1966年再报考心仪的名校尖端专业。
孰料十年内乱席地幕天而来,我这个坚决不报考文科大学、发誓不吃政治饭的书呆子在上海市大专院校学生中最早被打成“三反分子”,残酷批斗,读不成书,然后被甩作“臭老九”,接受“再教育”。
我心瓦凉瓦凉,又早婚,早生子女,于是我安心吃技术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养家糊口。
几十年过去了,世界科技界突飞猛进,产生许多当年不可能发生的理论,我又偶然关心科技,整理些心得,胡说八道吧。
所谓生命,就是有机物蛋白质、核酸分子积聚成可与外界进行简单物质交换的多分子体系,再逐步演变,即由于蛋白质和核酸互相作用,自成一个封闭的体系,与体系外环境不断交换物质——新陈代谢、自我复制——繁殖,例如地球上最简单的生命形式就是高分子蛋白包含单条核糖核酸,组成半生命体甚或暂时表现不出生命即休眠的病毒。
生命的形成有四个条件:在类似地球的、太阳系的主行星上;类似地球,有足够多的重元素;远离爆发的超新星,有足够远的安全距离;有足够进化的时间。
银河系有一成行星可能发生生命,但是真正发生生命的概率微乎甚微。
银河的星际云中有单晶核糖。
彗星、小行星、流星掠过星际云,带走核糖;再掠过行星,留下核糖。
核糖被强紫外线照射,发生反应,变成核糖核酸。
40亿年前,地球的原始海洋中既有无机物,也有有机物小分子,形成生命的“原始汤”。有机物小分子长期相互作用,形成蛋白质、核酸等高分子物质;大分子物质自我复制、选择、组织、变异,形成活性物质,同时产生分隔系统的结构,由基因控制新陈代谢、自我繁殖,形成由生物膜包裹着的原始细胞。
这,就是生命的起源。
还有种理论,地球上的遗传物质和细胞膜是在粘土中结合起来的,因此中华民族传说女娲抟土造人。
这过程曲曲折折,绵延近30亿年。
生命的出现在宇宙中只是特殊情况。
原始海洋是生命诞生的有机汤。汤中,有机大分子诞生,经过漫长得不可想象的岁月,逐渐形成有膜的细胞;膜的作用就是细胞内外交流物质的关键结构。原始海洋先有了核糖核酸即单支的核糖核酸。至于这核糖核酸是自然发生的,还是来自宇宙,至今无定论:科学家早发现,核糖核酸竟会附着于彗星、小行星、流星,在接近绝对零度即零下273度的宇宙空间游荡,经历在大气层中燃烧的几千摄氏度高温,完好无损地来到地球上,或落地,或落入原始海洋;至于脱氧核糖核酸,还没发现来自宇宙空间。核酸结构极复杂,满载不知从何而来的复杂的密码的基因。核糖核酸躲在不知怎么来的以脂肪为主的外壳里。这一超过单个细胞的复合体即病毒,除新陈代谢,还可以不断分裂成二个复合体即自我繁殖,繁殖至无穷无尽。这是生命史上第一个突变即飞跃。核糖核酸渐渐进化成复杂得多的脱氧核糖核酸即双螺旋核糖核酸。这是生命史上的第二个突变即飞跃。有了脱氧核糖核酸,才有了比病毒高级、先进的细菌尤其是光合细菌、制氧制硫细菌。从此,光合细菌构成叶绿素的基础,才有了原始植物;制氧制硫细菌把氧和硫从化合物中解放出来,世界上,氧气和硫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一切生命的祖宗就是病毒和细菌,再复杂的生命体从来包含病毒和细菌。病毒和细菌本来自我生存,自我繁殖,后来,从它们进化而来的“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病毒和细菌便走捷径,寄生、掠食“子子孙孙”。
强调一下,目前科学界占优势的说法,是银河的星际云中有单晶核糖;彗星、小行星、流星掠过星际云,带走核糖;再掠过行星,留下核糖。
核糖被强紫外线照射,发生反应,变成核糖核酸。
还有种理论说,地球上的遗传物质和细胞膜是在粘土中结合起来的,因此中华民族传说女娲抟土造人。
这过程曲曲折折,绵延近30亿年。
生命的出现在宇宙中只是特殊情况。
病毒可以入侵细菌,可以消灭细菌。
如同人类社会,落后、低级的民族总入侵直至消灭先进、高级的民族。
这二种现象,就是客观存在的悖论!
往后推进,10亿年前,地球上终于出现植物。
6亿3千万年前、5亿5千万年前、5亿4千万年前,地球上发生三次剧变:南北磁极倒转,原始超级大陆将裂解而未裂解,火山喷发,冰川融化,气温急剧升高,海平面上升又下降。冰与火相激相辅,激发生命大爆发。这个阶段被科学家命名为“寒武纪”。
5亿8千万年前,三叶虫、小春虫等大量出现。
细如发丝的小春虫是对称动物的祖先,标志着生物多样性的春天到来,因此科学家称之为“小春虫”。
宇宙中的生命自诞生之日起,就注定要历经灾难,艰辛进化。例如最适合生命的地球,由于太阳系每隔50万年穿过宇宙云,宇宙云物质挡住射向地球的阳光,摧毁保护生物不受强紫外线照射的大气层中的臭氧层,地球进入冰川期,生物就会死亡:穿过的宇宙云稀薄,死得少些;厚密,大批死亡。
宇宙中最高级的生命——人类的出现更难能可贵,上亿颗行星上也未必出现人类啊!
人类是宇宙花费上百亿年时间偶然造成的精华,人类的生存、进化、发展权利是神圣不可剥夺的!人类应该在宇宙中永生,除非宇宙毁灭!
令人类高兴又不可解释的是,科学家们发现,月亮、火星、木星、土星等,似乎被什么力量安排得极其巧妙、合理,替地球挡住彗星、小行星、流星尤其是柯伊伯带的彗星、小行星、流星的袭击。
令人类沮丧又不可解释的是,科学家们发现,人造飞行器速度再快,动力即使不竭,也飞不出太阳系,有一个“罗森圈”阻挡。罗森圈类似动物园带铁丝网、电网的围墙
扯远了!归题吧。
其实,人类比起所有生命,最复杂,也最脆弱;地球不是为人类准备的伊甸园,是人从豆芽胚胎起必须艰苦奋斗以生存的失乐园。
我的弱冠之问往大处讲,是屈原的《天问》之一:地球人类土长土长,还是移民,甚至于是被豢养的动物?
小不点儿的病毒隔若干年就进攻人类,每次瘟疫夺去多少人的生命,危害健康呀!
生命应当从无到有,从原始向先进发展,从低级向高级发展,以先进、高级形式存在并发展。以目前世界的科学界理论分析,病毒不仅不符合生命发生、发展规律,而且反其道而行之。这是由宇宙的物理、化学性质决定的自然规律,还是由某种意志实施的“消肿”手段?
病毒和细菌本来是生命体,疫情发生以来,科学界尤其是权威们说,新冠病毒是“无生命体”,寄生其他生命体,包括细菌,才能复活。这罔顾了生命的休眠现象,违背了生命史规律。如果此学说成立,唯上帝、造物主之说可以圆谎。
牛顿说过,地球自转,是上帝踢了一脚所致……杨振宁最近承认,有造物主。
大科学家呀!信耶?非耶?
说句题外话:工科毕业,技术出身,我何曾想到成为作家?退休前年,三个孩子劝我按时退休:“我们都有出息,爸爸有何顾虑?”我怕退休后寂寞,决定找事消遣,于是重拾旧好,开始写作自娱。我加入上海市作家协会,是出个外快,各位尤其是作家,不必当回事,更别计较。
2022-12-28
窥豹一斑,能见太阳系直至宇宙“真身”乎?
——从月壤遐思
陈柏有
中国人热烈、自豪地欢呼:嫦娥六号返回器胜利带回2公斤月壤!
月壤是什么?含糊其辞,曰:月球“沙土”也。其实不然!彼壤非地球壤也!其成份,我国从前赠过三国(?)月壤各1.5克,这三国就凭这点“沙土”,所知甚微,而我国研究这几年来,缄口不言。众所周知的,集中到一点:月壤含地球没有的新能源——氦3,而且储量巨大。0.5毫克氦3可供我国最新最先进的磁力弹射的航空母舰福建号40天的动力;500克氦3,可供我国14亿人口3年电力。美国拦路抢劫不成,便开价1亿美元买1克月壤。呀呀呸!回以斯大林名句:我们不睬他!
太阳是正在发生聚变的巨火炉,氦3就是聚变的原料。
在航天领域,我国就凭二次取回月壤,就甩俄美了。其意义远非止此。近则,移民月球和其他行星如火星;远则,探索、开发、冲出太阳系……都甩俄美了。我乐观地遐思,真是个探索宇宙“真身”的肇始。
全世界流行一种狂妄自大的说法:人类对海洋、地球的认识远不如对太空的认识。
人类对太空的认识太少、太浅薄了!
就说月球吧。
科学家们考证,地球曾有三颗卫里,都由于太小,被地球吸引,先后坠落,三个大洋留下撞击的大坑,于是,太阳系中有卫星的行星之一的地球只有月亮这一颗卫星了。
月球真是天然的卫星吗?
宇宙说到底,明物质宇宙,一概而论,就是运动”和“轨道”。
太阳系其实是个双恒星恒星系,每隔3000万年,逸去远方的与太阳个头相差悬殊的伴星褐矮星会回归近处,扰乱太阳系,造成天文混沌,扰动行星异常运行。它再次逸去远方,太阳系才逐渐恢复“正常”运行。太阳系“正常”运行,忽视褐矮星仍使行星在其轨道上小范围异常运行,行星排列似乎背离了现在的科学定律。行星应当按质量大小,以太阳为中心,从近向远排列,可是反过来了,地球以内的行星都小于地球;地球以外,例外的是火星略小于地球,火星外的行星个头都大。土星除有许多卫星(土卫六环境接近地球,适宜殖民),还有个由被俘获的小行星、碎石、星际尘埃、冰块、“空气”等组成的光环。替地球抵抗小行星袭击的木星是个更大的气态行星,卫星更多。最远的气态海王星个头相当大,科学界知之甚少。它以外应当有个行星——扰乱所有行星运行。
地球个头和火星差不多,为什么火星没有卫星呢?因为月球不是天然的卫星!
首先,试论述,地球比火星大,为何轨道在火星内侧?地球原来比火星小,因此在火星内侧。科学家发现,地球内部嵌有巨大的“飞来峰”,猜测有颗比火星小的行星撞击地球,直冲进地球内部,未完全熔合,形成“飞来峰”,增加了质量,于是地球变得略大于火星,而行星运行轨道难以在相当短的天文时间内改变,因此地球仍在火星内侧运行。不主动平衡、保护火星而消失的火星人类早于地球人类,比地球人类发达,可是不想也不可能在短的天文时间内调整二个行星轨道,于是地球仍在火星内侧运行。
其次,试看卫星,都是类似地球的岩质小星,月球却是个另类。
太阳系内,凡卫星,都离行星甚远,哪有月球离地球这样近的?地月距离38万公里,对人类来说,相当遥远;对星际距离来说,太近了。
太阳系内,凡卫星,质量都与行星相差悬殊,哪有月球引力达地球六分之一,即质量达地球六分之一的?
太阳系内,凡实心的岩质星卫星,质量都与体积成比例,个头都显得正常,可是月球个头与质量相比,太大了,不成正常比例,不由得令科学家猜测,月球是空心的非岩质球。科学家发现,小行星撞击,引发地震即“月震”,连印度争抢“第一名”,用所谓“飞船”盲目撞击月表,也测得月球微震。
太阳系内,凡卫星,在其轨道上自转,如行星般,其“地轴”呈不同角度,甚至垂直,因此正对行星的“面孔”会变动,而月球的“地轴”角度和自转速度决定了,正对地球的“面孔”即“正面”始终不变,引发了古人诸多的神话“解释”。
科学家们有二个共识:木星和月球都是替地球抵挡小行星、彗星及星际残余物袭击、冲击、撞击的盾牌。木星是“天然”的巨型行星,在远处以自转的某区域抵挡,勉勉强强说得过去;月球呢,是地球“贴身”的“保镳”,始终以月背,“偶尔”以月面抵挡,无论如何说不通。
地球表面的土壤由岩石风化而成,千差万别。浅层的土壤,人类大体了解了,深层的土壤就知之甚少,有待地质勘探,直至用卫星勘探,钻万余米深的洞……才可以知道某区域的土壤层次以及物质构成。地壳即岩石圈,也得由地质勘探,直至用卫星勘探,钻万余米深的洞……才可以知道某区域的地质层次以及物质构成,而人类对此的了解接近零!
地球地轴大约呈23.5度倾斜,又有空气、磁场,因此有四季。月球没有空气,太阳直接曝晒,月面和月背“待遇”相异,冷热悬殊,岩质地壳的表面必然相异。我国决定分别从月面和月背取样,绝对英明、准确!
异于地球的因素能致月球产生土壤吗?月壤从何而来?仅以庞大的地球没有的氦3资源来说,分布于未知的月壳表面的月壤必定不同于地球的土壤。首先要关注的是,月壤中的令人惊叹的氦3能源从何而来?为何储量令人生畏?……氦3能源似乎非自然产生并储存在月壤中,给谁备用?!制造新太阳乎?用于制造庞然大物宇宙飞船的发动机的“燃料”乎?
探索、研究月球,二次挖取月壤仅是开始,远远不够,任重道远。我相信,路漫漫其修远兮,中国一代代人将上下而求索,全力以赴,破解月球之谜。
我猜想,月球之谜一旦被破解,谜底令人惊叹,或许会颠覆现在的科学理论。
中国一代代人将破解太阳系一切之谜,直至禁锢地球人飞出太阳系、似乎是动物园围墙的罗森圈之谜,最终将识破太阳系直至宇宙“真身”。这漫长复漫长的追求过程中,现代的科学理论必然被颠覆,新建立的科学理论必然也被一次次颠覆;人类或许将遨游宇宙,或许将殖民宇宙,或许将知道宇宙的终结。
伟大的科学家往往皓首穷经后皈依神学,连杨振宁都提出“造物主”概念,我至少相信,存在精神世界。
至于宇宙,现在的认知,仅是个三维世界,而成因,现在盛行宇宙大爆炸理论。我认为,宇宙大爆炸理论根本站不住脚。首先,一个无限小的奇点爆炸成大得令人生畏的宇宙,有明物质,有反物质,有明能量,有反能量,而且不停地膨胀,可能吗?其次,奇点存在什么时空?奇点之外是什么呢?用数学语言答:无解。
我在科幻神话电视连续剧剧本《山海前经》中解释宇宙:没有成因,无始无终,无边无际。我们目前的概念宇宙,只是“大洋”的微小的局域或者漩涡,其“波动”就是膨胀或收缩。
我姑妄言之,诸君姑妄闻之。
博君一哂。
2024-6-29
人生美食 与时俱进
陈柏有
祖国地大物博,历史悠久,饮食文化世界一流,仅著名菜系就有八大流派,要评“人生最难忘的美食”,恐怕亿人亿词吧?作为来自上海郊区乡镇、出生于抗战末或解放战争时期、从物资匮乏中走过来的这一代人的平头百姓,我难忘的美食概念既模糊,又清晰,随年龄的增长而变化。
我父亲是乡镇老中医,47岁才有我这个老来子,我的生活相对优裕。
我先天不足,四足岁才开口,即启蒙晩,自主意识来得迟,人称“哑子”;上海郊区一向富足,家乡又是比周边乡富的蔬菜栽培区,家常便饭不必担忧,一般人没美食概念,何况痴呆的我乎?父亲既在镇上药店坐堂,又串家走巷,在镇北半里地的施家桥——只有二十多户人家、既叫北街又叫村的地方租房,我就叫它北街吧,免得诸君以为我是农家子弟。
上海解放不久,大约一个连的解放军在北街和更北边的虹桥村驻扎半年。两个大我十四、十二岁的姐姐和他们混熟了,撺掇我趁他们在个大院子里难得聚餐,拿个木碗,摇头摆尾闯进去,口齿不清地讨水饺……哎呀!从此,我知道了,世界上竟有水饺、馄饨这样的美味!
爸爸要养活妈妈、两个姐姐和我,妈妈自然节俭持家。早上白粥白吃,只有我可淘酱油;妈妈还教育我,“白吃白壮(结实),慢慢叫(地成人了)开爿店当(舖)”。我小学毕业,大姐悄悄披露了当时的故事:爸爸从不过问家事,不知怎么听到妈妈反反复复说这句话,苦笑着说,学习日本战国时代被吃肉的军队打败的、只吃米、只吃素、不开荤的军队,宝贝儿子养得好吗?于是,我酱油里有银元大的豆腐了。哎呀,豆腐又白又嫩,颤巍巍,温笃笃,不要太好吃哦!
不久,我有意见了。我看到渔民拿整板豆腐喂鸬鹚,不平则鸣:“姆妈,奶末头儿子还比不上水老鸦(鸬鹚俗称)吗?” 妈妈是文盲,挺会说话:“它们吃豆腐,抓的是大鱼。你吃饱了什么也不做,像个小地主,吃豆腐蛮好了!姐姐全吃白粥哩。” 我不甘心,拿淘米箩上水桥头捉鱼去。姐姐管住,不准我下水,我只捞到鱼苗,连鳑鲏鱼、柳条鱼也没半条,只得摸些螺蛳;我幼年贪吃此物而积食,差点儿送命,肠胃过敏,只便宜了俩姐。我逮不到鱼,对恩赐的豆腐自然视为天下最美的下粥菜——要知道,硬省下钱来买的呀!
我慢腾腾地长个,下粥菜升级换代。先是白煮蛋,后是皮蛋,一只蛋可吃三个早上;皮蛋,和姐姐欣赏过千姿百态的松花才下筷。施舍姐姐一小点,那个滋味才叫美哩!
俩姐闲着也是浪费,妈妈带着开发小小的宅基地,又到河边开垦乱葬岗子,我如《愚公移山》里的孩子“跳往助之”。丰收真是喜悦啊!收获黄豆,换回豆制品——我爱吃豆制品由此而来;收获谷物,可养鸡鸭,天天全家有蛋吃。这庄稼是我亲自种和收的呀,这家禽是我亲手喂大的哩,豆制品和白煮蛋、松花蛋的滋味太美了!
卖掉点收成,妈妈悄悄给我相当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一角的钱,叫我自个儿到镇上吃碗荠菜肉馄饨。我蹦蹦跳跳,髙唱儿歌,很快找到馄饨店,一摸,口袋空空如也……妈妈经受不起我哭闹,翌日早晨,交给大姐两份钱,让姐弟三人上街。我独享一碗,瞧俩姐馋涎欲滴,你说,这妙不可言的好滋味,舍我其谁?
人心不足蛇呑象。姐仨看到几个老太爷拿白切羊肉拌馄饨吃,便到处挖废铜烂铁碎玻璃,收集废旧物资,挑马兰头,捋枸杞头……我们终于毎人一碗馄饨,分一张小荷叶包的白切羊肉。俩姐一人一只手提我回家,瞎唱乱跳。这道早饭,味道太美了!独美不如众美哉!可气可笑的是,大姐说,尝美味会掉眉毛,硬指出我掉了三根。我满桌找,满地爬,她却说我鼻息如雷,早吹飞了,惹得哄堂大笑。进城后,大姐的说法我宁可相信。乡下孩子少有美味,多浓眉大眼,比起喝自来水、走水泥路、吃香的、喝辣的长大的城里人,尤其眉毛,又黒,又浓,又长,又密。
大姐出嫁了,我上小学了。隔半个月,我可吃到清蒸肉饼子,有时加个蛋;难得还有三角油豆腐嵌肉。热腾腾的美味真叫我没齿不忘。
很快,我尝到了另一种美味。有天晚上,村尾的大房子里传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似乎是狗叫。二姐蒙住我的耳朵,我才入睡。第二天早上,有人送给妈妈一块熟的精肉,中午全家吃了。这是什么呀?不但鲜美,而且齿颊留香。二姐下午告诉我,昨晚村人诱杀了一条“野狗”,挺大,连夜剥皮烧熟。当年,如山里人打猎,见者有份,北街人也户户分到狗肉及內脏;父亲颇孚众望,分到的是蹄膀。有“鬼哭狼号” 这个成语,世上没鬼,闻所未闻鬼哭;本地无狼,不曾听见狼号,不过,我总算领略了狗号的惨烈!哇呀呀!我呼号,我躃踊,但几近消化的狗肉呕不出了!我生肖又是狗,从此,我的巴甫洛夫所定义的第二信号系统拒绝狗肉,尽管我后来成了“肉菩萨”。
我考进了全县最好的、即市重点中学——嘉定一中。中学在县城,离家四十余里,我寄宿;打个来回得化九角钱,而当年上海市区人均生活费标准才六元,因此我两星期回次家,基本是走的,有时还背被头舖盖走上五小时。学校考虑到寄宿生来自各个乡,星期六下午就放学。1960年春天,初一下学期的一个星期六,放学后,年级参观一个阶级教育展览会,结束已四点。十三岁半的乡镇少年在广阔天地里长大,从小活动半径越村跨乡,从不怕黒夜,也不惧风雨,我穿胶鞋、打油布伞回家。不料,走过六里桥,风加剧了,大约有六级;雨变大了,中雨以上。新公路路基竣工,尚未铺煤屑,走到十里亭,宽阔的土路泥泞不堪,我迎着随时转向的疾风骤雨,调整结实的油布伞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坚定前行,速度自然慢一半以上。衣裤渐渐从外湿到里,因为艰难跋涉,所以不觉得冷。天黒了。家乡一马平川,我却远远看见个小“山包”的黒影,不由得欢呼:“近烟墩了!”这是戚继光抗倭时建造的烽火台,本地人称烟墩,倒也贴切。走到了,回程就走过四成,前方的几百年银杏耸立中点。当年一向是顺民的祖先歼灭来犯的强寇,现在我不过风雨中强行军罢了!微光里,我双手合十,向乡亲们传说保佑好人的银杏祖爷爷黙黙致敬。公路到头了,我转过90度,仍双手撑伞,踏上乡间的便道。这条回家之路,我太熟悉了,何况走出一里多就是爸爸的同行陈中达伯伯的家;他故世了,两家人仍亲密来往,我可歇歇脚再走。走出一里地,便是条小河了!我尽力加快脚步。不料没多久,微光渐失,黒暗浓若墨汁。一条金蛇窜过天空,我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立足之地是农田,也看见了三丈开外的土路。我一向不信鬼神,这时脑中灵光一闪:鬼迷路!我往对面喷口唾沫,怒喝:“呸!滚!” 迈步走向瞬间记忆中的土路。走了不知多久,感觉脚下始终是湿泥而非小石桥,打个激灵,腾出撑伞的左手举到眼前。啊呀!真的是不見五指!我终于着慌了,停下。一个更大、更亮的闪电划破漆黑一团的天地,晃花我的双眼,也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竟走下呈45度角的河岸,站在河滩上,脚下不足半尺是汹涌、浑浊、明显涨髙的河水!我脑门子突突跳动,不假思索,解开裤裆钮扣,转了一圈,撒泡热腾腾、急乎乎的尿,大声向打墙的恶鬼吐出连串本地人最不堪入耳的脏话。立刻,浓黑中现出微光。我收拢油布伞,不管狂风刮脸,不顾大雨淋身,手脚并用,爬上河岸。我只感觉到,我爬过一个坟头,又踏上一个坟墓。我看过《西游记》,知道“三昧真火”究为何物,便狠狠心肠,咬破舌尖,望空喷血。果然又亮了点,我找到了通往小石桥的那条道……我已丧失了时间概念,只觉得,机械的、将用尽体力的、挣扎着的迈方步,似乎量不完记忆中的、熟悉不过的一里路……陈大哥外出工作,新嫂嫂——本地人忌老,爱此称呼——和两个比我大的侄女及两个比我略小的侄子、侄女都在家呀!倔强的我终于声嘶力竭地呼喊:“新嫂嫂!玉妺!水英!金道!秋英!你们快来呀!我是柏有呀!新嫂嫂!我是柏有……” 这一喊,自己也力气倍增……又一道大闪电!左边是三座坟,右边是二座墓,我就在道上。哇!前面二十米就是小石桥!冲啊……我也记不得自己如何过桥,如何走路,反正三个大的陈家孩子离桥头不远接到了我……到他们家,墙上的钟指明近十点,也就是说,平常走十来分钟的路,有人最后扶我甚至背我,我花二小时还多!新嫂嫂派出人手时,早备下用那年头只配给产妇的榴花赤糖烧的姜汤,我到了,便加入自家的新鲜蜂蜜。他们自己养蜂,产物自享,根本不知二十年后还细分为蜂蜜、蜂皇浆、蜂胶什么的。那姜汤又热,又辣,又甜蜜,又香,真是人间玉液琼浆!唉,新嫂嫂按年龄算,其实可当我的妈;她西去十几年,我再也尝不到这道似乎只应天上有的美食了!在大木桶里洗过热水澡,浑身暖和,通体舒坦,换上大侄女的內衣——当年郊区少女少年的內衣无甚差别——和大哥少年时的外衣,我又吃到道美食。我县一向富裕,他们家评成上中农;大哥打工,家有猎枪,闲来打飞禽走兽;全家劳力多,连最小的秋英也管割蜂蜜;三年自然灾害刚开头,影响还没显示出来,因此,他们家物资相对丰富。新嫂嫂将自腌的咸鸡煮了,拿鸡汤下卷子面。我筋疲力尽,肚皮早贴脊梁骨,咸鸡大腿肉过鸡汤面,天下美食,莫此为甚!这个乡镇一家百年老店的百年老汤煮的野鸡名闻几县,他们正巧用自猎的野鸡委托加工后拿回来,我第一个开吃,真觉得比孙悟空幸运——赴了王母娘娘的神仙宴!
天灾人祸发威了,中学的伙食毎况愈下。“三夏”期间,全校师生与贫下中农“三同”,将要发育的孩子们肚子里也伸出手来。一天,负责我们班伙食的大婶竟用腊肉、土豆、卷心菜烧一大锅菜饭。同学们说,天天有此美食,长住此村,不返校求书包翻身也!我们后来才知道,中学自办农场,自养猪,校长拍板,动用库存,送物下乡,师生才吃上这顿饭。
以前,学校的出产都献给国家。校长是河南人、南下干部,这回不顾一切,一声令下,中学变成开展大生产运动、自给自足的独立王国,连厠所也对外封锁。师生日子好过多了。三天两头,厨房里素菜荤烧,学生们终于理解,世上为何有人遁入空门——天天有此美食,青灯黄卷,晨钟暮鼓,不要太惬意哦!来自县城外的学生还吃上了现烤的洋面包。哎呀!糖水抹过的面包黒红黒红,熏得空气也又香又甜,一口咬下去,又松又软,自然滑入喉咙……天天以此美食果腹,怪不得白人牛髙马大。我向来好奇心强烈,有天等大家入睡,溜到河滩,偷看面包师工作。大约长久没回二十里外的家的缘故,他不爽,刚摸过待烘的面包,又拉开裤腰摸下体。如是者三、六、九。我对外封锁消息,但凡有面包不吃,宁肯和人换别的,比如从农场偷摘的、一斤重的番茄——其甜透唇舌、沁人肺腑的美感,我至今难忘。
父亲作为医生,自有其特权,弄到一瓶乳白鱼肝油、一瓶杏仁霜。我连名字也闻所末闻,自然美不胜吃,各慢慢享用了一个季度。本该长些的,可惜宿舍里,总有人觑便拿筷子蘸去一滴。
光阴荏苒,高中毕业,我考进上海机电工业半工半读专科学校。分校设在大厂里,除每月有津贴费外,学生享受员工一样的待遇。晚上七点后,食堂里为中班工人提供现烧素汤,即两只油面筋剖开,加鸡毛菜或菠菜等,浇一匙网油,当场烧滾,6分钱;要加别的菜,另付菜票。上海市区人均生活费标准是8元,我们的津贴费,第一年6.50元,第二年13元,第三年16元,比起一般大学生,我们简直是生产者!一只蛋6分,若是荷包蛋或走油蛋8分;一块四喜(红烧大块)肉或一只红烧狮子头1角1分;一块红烧或粉蒸大排1角3分……来自郊区的学生不舍得问津这美食,来自市区的学生多数不会放弃;我作为“乡下人”的另类分子,往往被髙大、强壮的室友“绑架”而去食堂。晚上六点多,素汤窗口排起放弃自修学习、大批判、内战的老饕学生,也不缺乏女生。排队和等候颇耗时间,吃得肚皮滾圆又影响大脑供血,宁耽误学习和革命而不舍不弃,素汤呀,不是文化大革命乱世中令人捧腹、令人难忘的美食,又是什么呢?
在大学生也上山下乡的历史澎湃中,我幸运地被抛上浅滩,分配到本厂。反正是住单身宿舍,我继续令去小三线厂和军垦农场的同学不无妒嫉地享受这美食。
孰料,我结婚就意味着不享美食。
我妻子兄弟姐妹六人,她是老大。我不曾目睹岳父母尊容,因为家庭妇女的岳母早逝,老二刚被分配工作,岳父就病逝。我和妻子一结婚,就抚养妻子两个弟妹。不久女儿出生,幸好老五很快工作,生活重担略略加重;令我难堪的是,上虞农村的大姐不识时务地来打秋风。老六的负担还没卸掉,十年浩劫中几乎被迫害死的父亲逝世,我须赡养母亲。以后,小女儿和小三子相继以响亮的啼哭宣告来到红尘滚滚的人间……孔子曾悲叹三月不知肉味,我在反常的五年半的实习劳动期问,还可寻找甚至制造借口,或上中班,或加班,得一份食堂必有荤菜的加餐,聊遏馋虫。被落实政策,坐科室后,我连这份外快也没了。
悲夫,我俩!幸哉,老娘和孩子!我不知自己有何美味,却难忘他们的美味,尤其是孩子的。5分钱一个三角纸包的杨梅干,1角8分一块、将嘴脸涂得令店堂众人哄然大笑的“奶油”蛋糕,9分一只、舍不得先吃馅而先啃油汪汪的皮、以致馅滚落桌上直至地下的牛肉包子,1角1分一碗的小馄饨,一大铝锅我到只取皮做酱的加工部,顶烈日排队买来的西瓜瓤……总之,饭菜之外的食物,都是孩子们最难忘的美食。熬过多年,我和妻子总算工资转正,每隔两星期的星期日,我带孩子上马路边的汤圆摊。一个星期日,只有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掌摊。物以稀为贵,那个年代,三个孩子属凤毛麟角。姑娘见孩子脸庞酷肖,问明是姐仨,郑重其事吩咐儿子:“小弟弟,只要你老老实实坐得笔端笔正,你们毎人买两只,我给每人三只。” 二岁的儿子立马做到,姑娘也不食言。十岁的大女儿边蹦跳着回家,边评论:“这是最难忘、最好吃的东西!” 孩子们渐渐长大,毎隔一月,我带他们去附近的小店吃平民西点:一人两个哈斗、一小碗俄罗斯家乡浓汤。孩子们肚里藏不住话,自然吿诉祖母,他们吃过几回最难忘的美食了。一顿能吃二大碗饭的老娘馋涎欲滴,我只得下回带她去了。她风卷残云,感叹花大钱而不经吃,从此作罢。其实,看老小品尝美食这件事,就是我最难忘的世间美食。
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陆人在烹饪法上狠下功夫,山吃海喝,我家并无改观。
改革开放经年,为理想驱使,为改善生活,我毅然离职。作为产权不清的小厂厂长,迎来送往,我上饭店多了,却记不得什么美食。不到一年,职位也被撸了。我难忘的美食是去外地尝到的。一是南通第二电器厂洽谈联营而招待的“东海第一鲜”,一向不吃贝类的我竟大快朵颐,欲醉欲仙。二是兰州供电局的丁喜义,雪没至膝的一天,在家用土豆做的几种菜招待我,酒足薯饱后,他拿来醒酒的冻梨。这种梨非冻不佳:秋天,储入地窖;冬天喷水,在露天冰冻,然后储藏;到规定日期后,入冷水化开食用。嗨!果皮乌黒,梨肉酸、甜、糯、凉,入口即化……我至今想梨生津!
二十多年来,仅动物,天上飞的、水中游的、山间爬的、土里钻的……人们什么没吃过?我难忘的美食太多了,说不完,道不尽,反正质和量与时倶进罢。
日趋和谐、人性化的大社会环境,周末、节假日、家人生日、喜庆日……全家老少欢聚吃喝,这,就是我人生最难忘的美食。
2009-11-15
烂蘑菇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几乎被扑面而来的阿莫尼亚气体熏倒。我揉揉眼睛寻找, 臭源是维娜斯女神石膏像旁小木架上的一滩“烂泥”。
不久前,我拜访郊区一位睽违多年的中学同窗。回市区前,他带我参观他的发散令人窒息的霉烂气味的蘑菇棚。他当场采撷一大袋滚圆、雪白、焕发生命光彩的蘑菇送给我。到家,我选美般挑出只杯口大的磨菇,其余都交给妻子。我把大磨菇带回办公室,让这位白牡丹仙子与美神比肩而立。三个洁白的浑圆相映成趣,别具一种原始的、异样的、令人晕眩的美。
出差前,我已注意到,大蘑菇先是涨成碗口般大,后是开始委顿。呀,真菌女王,不过几天不见,你本从腐烂中生,在腐烂中长,化腐朽为神奇,你怎会分崩离析、寿终正寝?
对人类来说,菌类是道鲜美的高蛋白的素菜,但对生物界而言,菌类似应归入动物类,至少是寄生类。真菌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之一。这个庞大的家族不会进行光合作用,懒惰成性,以显微镜下才看得见的菌丝寄生在别的生物上攫取营养,迅速成长;成熟后,孢子随风飘逸,播撒到地球各个角落,历经不知几十亿代而延续至今。真菌的寄生形式也相当奇异。
一类真菌长期危害活的生物,遭寄主狙击而不能成形,例如癣类。可笑的是臭名昭著的脚癣菌竟成为香艳的荧屏明星,有种骗人、夸大疗效、轰动一时的癣药膏傍靠神仙嫦娥、吴刚,叫“桂花香”。
一类真菌寄生于动植物尸体而成形,千姿百态,成为生物界一道绚丽、独特的风景线。
非洲丛林的深夜,腐叶堆里会如昙花突现般悠然冒出菌类巨人。它见风高、见风胖,发出的腐臭可飘送几公里远。苍蝇、牛虻、飞蛾……凡嗜臭逐秽的昆虫都急急赶来朝觐,贪婪地吮吸腐汁,替它传播孢子。这比人还高的巨菌的名字神秘、妖冶,叫“戴面纱的女人”。她当夜就萎缩、消失。
中国有两种著名的、一正一邪的菌类:白娘娘拼死盗取而救活许仙的灵芝原来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是神奇的特效药、滋补品。棺材盖内侧正对死人口长出的,据中医说,凝聚死人腐烂后吐出的毒气而成形的对口蕈是被用来以毒攻毒的罕见中药。
自然界的蘑菇何止千万种,可食用的少得可怜,多数如毒蜘蛛、毒蝴蝶般楚楚婷婷,色彩艳丽,深藏剧毒。古往今来,有多少动物和人命丧其绚丽的石榴裙下啊!
强大,能干的人类利用真菌的特殊生存技巧,迫其就范,让它们寄生于稻草、树枝等废物,甚至动物粪便,变废为宝,成为美味佳肴、佐餐佳品、滋补名药,登大雅之堂,直至出口创汇,风靡全球。
真菌女王啊,归根结蒂,人类培养是为了收获,你被人类斩断攫取的菌丝,切断营养,你的生命当然如鸽子扑楞楞飞离躯体了。
真菌女王啊,刨根究底,你葬身于你的远亲……细菌、病毒之口。它们像虎狼、像雕鹫、 像鳄鱼、像恐龙般不放过地球上任何生物,当然也不放过你这庞大的家族,照样撕碎、咬嚼、吞食你们,就像你们侵略异类。你们非寄生不可,它们……比你们古老的生命,不一定寄生,甚至可以不要阳光、空气、水。珠穆朗玛峰,马里亚纳海沟,甚至寒冷的茫茫宇宙中乱飞的碎片、冰屑,都闪耀着它们顽强,怪异的生命光彩。更有甚者,它们有的成员不能算作生命体,例如2003年危害全人类、气势汹汹的冠状病毒,只有找到寄主,才开始表现出生命的征兆,充其量只是种半生命体。
在生命发生、进化的序列中,病毒、细菌在前,真菌在后。真菌女王啊,你们的远亲却无情地消灭你们,反之不能。简单的胜过复杂的,原始的强过进步的,落后的噬咬先进的,就像人类的民族间的生死搏斗、兴衰盛亡的历史长河中并不鲜见的现象。这难道就是生命进 化的规则?
人类制造废物,菌类吃废物,人吃菌类,菌类似乎不甘心,单独或联合其远亲害人、吃人……新陈代谢,循环不已。难道乾坤的根本是个太极八卦怪圈?
我们这个悬浮于至今并不了解的“以太”中的条件得天独厚的巨大的石头球上的千姿百态的生命啊,尤其天之骄子……人类,面对迅速恶化的环境,尤其面对戈壁滩、荒岛上勃发的、遮天蔽日的蘑菇云,是雀跃、欢呼,还是躃踊、痛哭?
2005年6月30日
少儿时代农家乐
这几年,别说上海原市区即浦西老市区的人了,连原郊县、现在变成区的原住民,还有新上海人,盛行旅游的一种——农家乐,甚至不惜花钱去外省市享受农家乐趣。社会进步,丰衣足食,人们便讲究养生保健,直至“返祖”,不惜“忆苦”,吃杂粮,吃野菜,甚至吃以前的猪食——山芋藤,周游古镇,参观老式民居,犹不满足,向往过山林农村生活;真让他们当农民,又不干了,于是盛行享受农家乐趣。
同学、同事、朋友凡邀请我同游古镇,参观老式民居,作农家乐游,我大多数婉拒了,因为我来自原嘉定县的水乡小镇黄渡的中医家庭,少儿时代就享受农家乐了,何况大姐和二姐都嫁给贫农。
建国初,中医父亲在黄渡镇北面的“虹桥头”村的一个大院子里租房。
这个村子不大,一条南北流向、大约四丈宽的河穿村而过,流到黄渡镇北市梢,变窄,穿过半个镇,汇入老吴淞江。河上,一座状若虹霓、宽一丈的石桥将村子两岸的三幢大院子(我现在猜测,和镇上的蒋家房子、黄家房子一样,是工商地主的宅院)、几幢亦农亦工亦商的人家的民宅并联起来,村子因此得名“虹桥头”。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村其实是我家后来搬去的黄渡镇北街的延续,不过一座架在宽二丈的垂直支流上、比虹桥窄的平平的石桥——施家桥,把南北街道一分为二,北边的村子叫虹桥头,南边的北街又叫“施家桥”村罢了。江南的乡镇往往亦镇亦村,由我的家乡可窥豹一斑。虹桥西边的几条路,听大人说,是通向纯粹的农村横河村的,至于西岸沿河的路通向何方,我不知道,因为我太小,这两个方向的路,从不敢走远。
我四岁才会说话,因此记忆模糊,记得清的乐趣没几个。
我家住的大院外是块颇大的空场,夏收和秋收时作打谷场。靠近院墙有块一人多长、一人宽、光滑、平坦的大青石,不知为什么,夏天的太阳晒热一切,一般石头滚烫,就是晒不热这块大青石。夏天,赤日炎炎,无论大人,抑或孩子,都爱往上一躺,那个凉快不要太爽噢!我记忆中,现代的空调没大青石凉快。孩子未必谦让,大人看见我,马上让我躺上大青石,也许我沾了吃五谷的人离不开的医生——父亲的光吧?
河滩都有用大石条搭大石板在水上的“水桥”,供人淘米汰菜洗涮。水桥前的河水里多柳条鱼等小鱼和虾米——渔民多系苏北人,本地人很少;他们不屑捕捞这类小鱼和虾米,村人淘米汰菜洗涮时顺手用箩篮捕捞小鱼和虾米;比我大14岁、12岁的同父异母姐姐手笨,很少抓到。其实渔民收集了卖也好,农民捕捞了卖也罢,柳条鱼等小鱼油炸,或者以本镇酱厂出产、正宗的酱油红烧,相当鲜美,我爱吃。现在这道菜成了“农家乐”特色菜,我难得随众去“农家乐”,就冲这道菜和油豆腐嵌肉等本地农家菜而去。石板底下和石条上附满螺蛳,她俩常满载而归。红烧螺蛳鲜美,我大吃特吃。有一次,父母不留神,姐姐又溺爱我,我吃了太多的红烧螺蛳,积食了。父亲是老中医,竟治疗不了。他发动镇上的中西医会诊,他们竟束手无策。父亲无可奈何,抱我赴上海市区大医院治疗。父亲买了药,走过一条弄堂,竟然遭小偷或强盗抢,一把小刀割去我右手腕上的金木鱼。回家,晚上,我的积食症竟然痊愈。父亲相信母亲的话:“割走金木鱼,就割走了鬼怪。病说不定转给小偷了。”
我家住虹桥村,后来搬到北街,我都看见农民或用小小的抄网,或撒大网,或用轱辘布特大网捕鱼,我眼红,可是父母禁止我这个老来子、独生子下河,我从没尝过鱼米之乡的捕捞之乐,不过我可以看人钓鱼。说实在的,凡钓鱼,观者噤声,可是比钓鱼人紧张、专注,一旦钓上鱼,不管大小,我都可以放开喉咙欢呼,何况我如夏蝉,人小声大,那比钓鱼人高兴的劲头不要太好噢!谅诸君深有体会吧?
再后来,我家搬到黄渡镇上西港桥南的文化街6号,后门就是连通新老吴淞江的小河。我拿缝衣针做成鱼钩,拿竹枝作鱼漂,开后门垂钓,难得钓上条小鱼。唉,看人挑担不累呀!有小收获,是冬天。天寒地冻,小河结薄冰,我蹲在河滩上,敲个小冰洞,耐心等候,自有小鱼小虾冒头,两指一钳,手到擒住。有大收获,是上海市区的苏州河臭黑的水入侵郊区的时候。黄渡镇南的新吴淞江宽阔,流量大,还好些,穿镇而过的老吴淞江污染厉害了,于是水族大批死亡或垂死挣扎,漂上水面,人们出动捞起,大快朵颐。我捞到若干,父亲是医生,说:“毒!不可吃!” 母亲当然全扔了。我在西港桥脚抓到条一尺半长的鳗鲡,兴高采烈。本地人从来嫌鳗鲡一身泥土气,不吃,何况是黑臭水里的?母亲也扔了。
北风起,蟹脚痒,虹桥村河东岸打谷场南一户人家住大草屋,开杂货食品店,这时早在河里布下捕蟹网,在河滩搭起个延伸河面、大约4平米的草棚。晚上,漏网之蟹被汽油灯吸引,乱纷纷爬进草棚,束脚就擒。我常凑热闹,学大人的手法抓蟹,那感觉不要太好喔!凡我逮住的蟹当然归我所有,我得意地向家人炫耀,可是独自抓蟹,就难了!住北街那年夏天,我到镇东北角一个池塘玩,心血来潮抓蟹。我知道,蟹洞一半在水下,一半在水上,反正人小手小,我找到个蟹洞,不管好歹伸进手去。“哎唷哇!”我忍住食指剧痛,拔出只张钳舞爪的蟹来。我知道蟹如甲鱼沾水松口般沾水松螯,忍痛找到塘滩的一个小水坑,放下大蟹。这家伙上当了!它刚松开大钳,我立马张开手掌,拇指和四指分两边,抓住蟹盖,逮住了。代价不小,我的食指肿痛三天。
有种蟹,诸君大约没见过。北街与黄渡镇有段路没人家,打头的一家人户主叫丁毛头,是个黑皮肤的彪形大汉。妻子姚文娥是个一眼美人,带着我同班女同学姚勤民嫁给光棍,后来生一个颇像丁叔叔,却矮小的儿子和一个漂亮,皮肤乌黑、人称“黑姑娘”的女儿。他家再往北约30米,北街才像街。路西边是被砸了泥像的彭龙庙,庙门从不打开;东边是个小高地。高地长满茅草,大孩子带我们吃茅针即茅草嫩芽。茅针有点儿甜味,大人说,此物热性,多吃会屙不出大便,因此我们不多吃。高地的地标就是一个棚屋,屋内是茅坑,不分男女,女人如厕,关门便是。有次我和小伙伴进门撒尿,发现有蟹。蟹个头不大,壳呈灰青带黄,好抓。凭经验观察,这是几年的老蟹。手中的蟹有股淡淡的屎尿臭。小伙伴叫我马上扔掉,说:“这是粪坑蟹,不能吃!”我立马扔地上。黄渡人从不吃蟛蜞,“太小,没滋味”,还嘲笑上海人:“吃蟛蜞?馋嘴透了!”何况粪坑蟹乎!前几年,报载:有人买卖坑蟹。我笑得掉假牙。
黄渡乡是蔬菜产区,蔬菜吃不完,卖不光,乡人对田头畦边的荠菜、马兰头等野菜不屑一顾。姐姐摘来荠菜包馄饨、大汤圆,味道真鲜;摘来马兰头,拌以香干末,浇上麻油,清香爽口。上小学了,镇上收购荠菜、马兰头,我便带上小镰刀、直柄“插刀”,到处收割荠菜、马兰头,装进缚在小腹前的布袋即本地人谓之的“棉花袋”,卖了凑学费、书籍费、杂费。收购站要的是清爽的野菜,我白天没去净泥、剪掉根,晚上点起煤油灯清理。母亲说:“隔天卖给收购站,就不新鲜了。再运到上海,更不新鲜了。上海人买去,太不不新鲜了,有什么‘吃头’呀!” 父亲解释,许多野菜,蔬菜加工厂做成干货,她更不理解了。她又心疼煤油费,不赞成晚上清理,父亲却支持,于是她和待嫁的二姐一道清理。我后来理解父亲了,他培养我从小自力更生。
上海市区对野菜巨大的需求导致近郊农民培植野菜。多年的土地、产业、房屋三集中压制了野菜的生存,导致大规模培植野菜。现在菜场、超市卖的野菜,又大又清爽,可是少了原先的野味,不鲜美。
至于枸杞头即枸杞的嫩叶直至嫩芽,当年本地人很少吃,因为不但耗油,而且味苦,非加糖不可。母亲难得允许我摘枸杞头,烧给我吃,解解馋。也由于收购站收购,我长途奔走,捋枸杞头。枸杞生命力强,我捋光枸杞头,不久枸杞头又长出来了;令人心醉的是,枸杞明年仍蓬蓬勃勃。我又听说,枸杞根的皮叫“地骨皮”,是味中药,药店收购,我便斩本除根,剥皮卖。哎呀呀,破坏环境,消灭绿色,少儿时代的我罪莫大焉!
说句不该说的话,读者诸君享受农家乐时,不妨试试,叫主人去田头田埂摘挖荠菜、马兰头,或者摘野生的枸杞头,当场清洗,烧给你们吃。
嘉定到处有桑树、香椿树,主人家都不小器,随便由人摘桑葚、椿芽,只是叫人小心上树,别摔下来。姐姐摘桑葚,我有时由她俩托着摘桑葚、椿芽。我吃桑葚,吃得满嘴红,像吃过血。新鲜椿芽暴醃了炒蛋吃,又鲜又香。后来我家搬进北街中段的两房居室,有换破烂的人或以废品换,或以钱买暴醃香椿头,母亲嗤之以鼻:“乡下有的是香椿头,他还做这个生意!”
有桑叶,黄渡乡却很少人养蚕,反而是少儿们养蚕玩儿。孩子向人要来去年藏的蚕籽版,焐热了,小蚕出壳,放进小笾。蚕虫日复一日吃洗净、晾干的桑叶,渐渐长大,发出吃更多的桑叶的“沙沙”声,长得白白胖胖,爬上山——用稻草杆、麦管扎的X形的玩意儿,吐丝成茧,不久咬破茧屋,变成蚕蛾飞出来。这过程太有趣了!懂事的孩子待蚕蛾交配,在硬纸板上产籽;不懂事的孩子任由蚕蛾飞,不管不理它们飞往何处,结果如何。
至于鸡鸭鹅,我少儿时代,确实是散养的。养鸡鸭鹅人家都有或大或小的棚、埘,清晨放出鸡鸭鹅,让它们自行觅食,傍晚给它们吃粮食、虫作点心或补充,而它们只要不出意外,会自己回家。鹅很少集体行动,当然吃草,可是要不止一次喂粮食、虫;又太凶,会追逐啄小孩,加上肉太粗,味欠佳,蛋下得少,又粗砺,养鹅人家少。匈牙利电影《牧鹅少年马季》中马季持杆牧鹅群的情景,嘉定县绝对没有,更没人念催人泪下、声音颤抖、充满激情的经典台词:“我爱他的鼻子!”鸭子最讲纪律,出棚、埘便自觉排队,摇摇摆摆,颇具绅士风度,令人注目。它们在陆地上觅食不久,便下河池塘泊觅食,吃得饱饱的,还贪恋河池塘泊,主人往往要去河池塘泊召唤它们回家。住虹桥头村,大院子里,我家不宜养家禽;搬到北街,我家住一幢房,可以养养家禽了。养不足10只的鸭子是我的任务。鸭子种类多,我养的是产蛋多的“雷门(音)”鸭。每天傍晚,我都要去河池塘泊,大声叫“阿(本地人的“鸭”发音为“阿”)哩哩!阿哩哩哩!阿哩哩哩!……”召唤它们回家。它们一只只上岸,自觉排队,摇摇摆摆,颇具绅士风度,跟着我回家。吃鸭蛋、鸭肉尚在其次,乐趣在豢养过程中呀!有养鸭专业户,驾小船牧几十直至上百只鸭子,场面壮观。鸡好养,可是一不注意,会跑到农田里糟蹋庄稼,还容易得鸡瘟,一棚鸡全报销。母亲带姐姐养鸡,难得发生鸡瘟,把死鸡埋入宅基地作肥料。不知道为什么,二姐出嫁后,在新家养鸡,十有四瘟,母亲说她“手势”不好。乡人一般不去市场卖病鸡,因为本地人一目了然——没神气,甚至“掼头掼脑”,拉白屎。极少人自吃患病或病死的家禽,我也不知道这种人家是否得病。家禽最好的蛋白质饲料,当推“皮虫”即树木害虫蛹。天气转冷,树上挂满另类果子——皮虫。孩子们在竹竿头上绑块可上下转的竹片或木片,拴根细绳,挺竿摘下皮虫。傍晚,孩子剪开皮囊,将皮囊连蛹扔在地上,家禽一拥而上,风卷残云般吃光蛹。
说句不该说的话,读者诸君享受农家乐时,不妨试试,叫主人当场从棚、埘里捉出家禽,杀了烧熟。一般人分不清散养还是规模饲养,我眼光相对准些。
现在怕禽流感暴发,禁卖活禽,只卖冻禽,令人不快、生疑。只说鸡吧。首先,冻鸡,即使标明散养,谁知是否圈养直至机械化饲养?速育的鸡不鲜美,缺乏营养。例如,给孕妇炖汤的,应当是烧不烂的、三年以上的散养老母鸡。其次,鸡内脏是道好菜,叫“炒时件”,这道美味没了!形容人小器,人们常说“小鸡肚肠”;中医说“吃啥(动物器官)补啥”,看来,禁卖活禽,只卖冻禽的好处是小心眼儿的人少了。
六畜之一是狗,狗是杂食动物,毕竟消耗粮食,黄渡乡村养狗护家的不多。看家护院的土狗一般不主动进攻大人,只是狂吠示威,提醒主人:“有陌生人来了!”可是对少儿,狗眼看人低,狗视眈眈之余,往往凶相毕露,甚至进攻。我穿街过巷,从不怕狗,俯身捡砖石,狗以为我要揍它,便退避三舍,或者逃避。傻帽儿畏惧,转身逃跑,反而引狗追赶,“啊呜”咬人。二姐订婚北边的庙前村马家,马家养条凶巴巴的黄狗。黄狗和我一来二去熟悉了,我上门,它踊跃欢迎,还伸热乎乎的舌头舔我脸,于是村里的狗都来和我亲热;我走了,黄狗依依不舍送行,甚至护送我到家,于是村里的狗都来送行,不说浩浩荡荡,至少阵容不小吧?诸君有过此种农家乐吗?可惜没有狼狗,我人小,也有几十斤骨肉,否则“谁能抱臂立狗,唯我陈小少爷”,不要太神气甚至威武喔!
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野生动物多。我和小伙伴穿过麦田,有时拣到乌龟;不知道为什么,乌龟是臭的,随手扔掉。有时遇见大蜥蜴,乡人叫做“四脚蛇”,蛇呀!我们转身就逃。有时惊起野鸡,野鸡飞不远,我们拼命追逐至它落下的地方,却一无所有,它却在另一个不远处起飞,于是我们大呼小叫追赶,终究逮不住。那时还有狗獾,当然只有猎人半夜猎获;那副嘴脸,我说不上像什么。有人晚上沿河走路,河里响起“噗噗噗”的声音,而且追逐人的脚步,胆小者落荒而逃,其实是水獭逐人;渔民往往追杀水獭,因为它比黑鱼厉害,会吃光鱼。这两种大哺乳动物的故事,我听着也惬意。
我家搬到北街不久的一个端午节,乡人竟划龙舟了——人毕竟少,不是赛龙舟,而是划一条龙舟。河里鼓声咚咚,两岸鼓乐喧天,人声鼎沸。我瞧热闹不一会儿,龙舟竟转90度,划进施家桥下的小河。大人议论:小河才宽二丈,春天水再深,不过一人深,怎么划呀?可是龙舟照样一直驶去。划手们真有两把刷子!
不久的一个景象使我联想起这个端午节的人群。
黄渡乡人都知道,青蛙是保护庄稼的益虫,孩子从不捕捞蝌蚪,大人从不捉青蛙,只有乞丐偶然煮一锅青蛙,乡民戟指。
小河南岸,我二姐帮带其孩子的军官居住的大宅院对面即东边是块虹桥村那样的空场。那天下了一场颇大的春雨,我正巧在大宅院门口,目睹奇迹:场上,大雨里,蓦地冒出无数小东西,欢蹦乱跳,与大雨激起的小水柱相映成趣。我冒雨冲到对面才看清,小东西是黄豆大的青蛙;再仔细看,皮呈灰色,不像青蛙。我笑煞:放大它们,不就是端午节两岸兴高采烈、欢蹦乱跳的人们吗?雨太大,我才不管小家伙们向何处去哩,马上回到屋檐下。
后来大人说,那不是青蛙,是“革丢”,可是不要伤害它们。我至今不晓得,“革丢”究竟是什么,但是大人“不要伤害它们”的话留给我深刻的印象。
孩子嘛,不管上学与否,无非吃玩二字。
论吃,上海郊区一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虽然不可与原上海市区比,但是瓜果和生熟零食有的是。桃子是本地出产的,例如建国初期,黄渡镇东北角有座罗汉寺,寺外有个大桃园,属罗汉寺所有,本地人可以先尝后买熟透的桃子。我有次溜进去,摘下个大水蜜桃便吃。我出生,父亲在坐诊的“大和堂”药店门口放二箩筐红蛋,路人都可拿一只,和尚们当然认识我,不但不责怪我,还送几只大水蜜桃给我。那样的大水蜜桃,甜得我下巴全是粘乎乎的蜜汁。梅子也是本地出产的,梅子熟了,农民会送来我家。吃不完的梅子,母亲加糖做成梅酱,夏天吊下井里当冷饮吃。那个酸呀,我差点儿掉下巴。黄金瓜、江阴瓜、白兰瓜、西瓜都是本地出产的,我敞开肚皮吃。说起西瓜,北街的家里,床底下全是农民送的西瓜,以致我一个春天的某日,我钻床下找西瓜。西瓜当然全无,可是几支竹笋顶破地面,向我示威。没有阳光,竹笋相对嫩,因此被兴高采烈的我轻而易举地拗下来了。斜对面的陆姓大户后园是个竹园,我至今不理解,这竹鞭何以在地下长50米多,越过街道,钻进床底?
说起陆姓大户,婶婶务农,可是貌美肤白。她的和我一样大的儿子炳章是我好朋友,比我小几岁的女儿炳琦,人称“白姑娘”,相当漂亮。婶婶煮熟毛豆加竹笋,晒干,就是鲜美的笋干豆;她煮熟胡萝卜,晒干,就是胡萝卜干,又鲜又甜;她煮熟发芽蚕豆,晒干,让爆米花的泰兴人一爆,又香又鲜又脆。这三种零食,兄妹俩没吃,婶婶先送给她喜欢的我。
豌豆是外来品种,产量低,农民很少种。前面提到的丁毛头夫妇,在院子门外隔条路的河岸上种了豌豆。青豌豆味道不错,我第一次就是喜欢我的夫妇俩邀我吃到的。我忽发奇想:青豌豆能否像青大豆即毛豆那样晒成干呢?夫妇俩也第一次种植,无言以对,也没了下文。
我仗着父亲的身份,有时无法无天。比如钻进蚕豆地,生吃青蚕豆;钻进麦田,生吃灌浆的麦粒。诸君没吃过吧?味道不错,有股清香。农民不计较,只说:“弟弟少吃点,别吃坏肚子。”
黄渡乡是水乡,夏天,孩子们不敢上荷花塘造次,便光顾没有主人的池塘。有的池塘自然生长莲等水生植物。我们欣赏莲花美后,实行品赏了。我们带着竿头上绑根树枝、竹管的长竹竿,伸竹竿钩莲蓬头,剥出莲子吃,清香甜蜜。还有鸡头米,大约是芡,长在水下,我们钩上来,剥出比莲子小、如黄豆的果实吃,也清香甜蜜。
爸爸要养活妈妈、两个姐姐和我,妈妈自然节俭持家。早上白粥白吃,只有我可淘酱油;妈妈还教育我,“白吃白壮(结实),慢慢叫(地成人了)开爿店当(舖)”。我小学毕业,大姐悄悄披露了当时的故事:爸爸从不过问家事,不知怎么听到妈妈反反复复说这句话,苦笑着说,学习日本战国时代被吃肉的军队打败的、只吃米、只吃素、不开荤的军队,宝贝儿子养得好吗?于是,我酱油里有银元大的豆腐了。哎呀,豆腐又白又嫩,颤巍巍,温笃笃,不要太好吃哦!
不久,我有意见了。我看到渔民拿整板豆腐喂鸬鹚,不平则鸣:“姆妈,奶末头儿子还比不上水老鸦(鸬鹚俗称)吗?”妈妈是文盲,挺会说话:“它们吃豆腐,抓的是大鱼。你吃饱了什么也不做,像个小地主,吃豆腐蛮好了!姐姐全吃白粥哩。”我逮不到鱼,对恩赐的豆腐自然视为天下最美的下粥菜——要知道,硬省下钱来买的呀!
搬家到北街,所租的房子有块三分左右的宅基地。
俩姐闲着也是浪费,妈妈带着开发小小的宅基地,种植蔬菜瓜果,基本达到自给自足,新鲜,绿色。可笑的是妈妈把皮蛋埋入宅基地,我起初以为皮蛋也是种出来的,如同马铃薯、山芋、芋艿,把鸭蛋埋入地里就是。
我慢腾腾地长个,下粥菜升级换代。先是白煮蛋,后是皮蛋,一只蛋可吃三个早上;皮蛋,和姐姐欣赏过千姿百态的松花才下筷。施舍姐姐一小点,那个滋味才叫美哩!
我们又到施家桥的河北边开垦乱葬岗子,我如《愚公移山》里的孩子“跳往助之”。丰收真是喜悦啊!收获黄豆,换回豆制品——我爱吃豆制品,由此而来;收获谷物,可养鸡鸭,天天全家有蛋吃。这庄稼是我亲自种和收的呀,这家禽是我亲手喂大的哩,豆制品和白煮蛋、松花蛋的滋味太美了!
过去,黄渡乡最不值钱的就是萝卜,无论长萝卜、白萝卜,还是圆萝卜、青萝卜、红萝卜,乡人都说刮肠胃油水,越吃越饿,只有胡萝卜好些,因此,我随便在农田里拔萝卜吃,农民不管不顾,何况我是“陈先生”的宝贝儿子。
我家搬到镇上,我上小学。一年,我勤工俭学,心血来潮,拿父亲以前给病人坐的长椅子对拼作兔子棚,养起兔子来了。兔子有两种,一种是安哥拉长毛兔,剪毛卖,最后杀了吃;一种是青紫蓝兔,只卖毛皮,最后剥皮杀了吃。春夏秋季,我四出割青草喂兔子,可是冬季哪来新鲜草呀?我干脆去农田拔萝卜,包括农民相对珍惜的胡萝卜。农民远远看见,当然吆呼,走近看见是我,干脆自己拔些送给我,还嘱咐:“弟弟,我叫某某某。代我向你爹爹问候。”
兔子养起来了,我一喜一悲。
喜的是我不分雌雄养兔子,兔子自行繁殖了。一天,贴邻郑铁匠家人来说:“弟弟快来我家看看。你家的兔子不但打洞到我家,而且生了窝小兔子,小兔子都钻出洞来了!”两家都是泥地,洞口相当隐蔽,郑家要不是翻腾找东西,真发现不了洞口。两家人笑得前仰后合。
悲的是兔子最后的归宿是人腹。杀兔子不比杀鸡那样割喉,而是活活摔死再下刀。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讨人喜欢、活泼可爱的生灵呀,我几乎下不了手。话说回来,兔肉鲜美堪比鸡肉。
论玩,只说几桩。
春夏秋季,我都滚铁环。玩到后来,嫌到镇口太近,便往北农村方向滚。尤其夏天,我赤膊赤脚,顶着烈日玩出十里地,来回二十里,人竟没晒黑,脚力倒练出来了。
夏秋季,施家桥下的小河水浅了,仅齐我腰,于是我带领小伙伴搬石头到河里,相隔一步,排作一列,然后一个个踩石头过河。注意,不是“摸着石头过河”,而是踩着石头过河。石头大小、形状各异,总有人一不留神便掉水里,引起哄然大笑。
冬季,我和小伙伴除了扇起棉袍寒风,刮翻到油坊蘸油而变得沉重的香烟牌子,抽得菱角(木制陀螺)铁钉朝天,还玩老鹰捉小鸡、官兵捉强盗、“轧老娘”游戏,直玩到大汗淋漓。“轧老娘”是本地话,我得解释。这个游戏,前提是那时的房子是现在很少见到的老式木架构瓦房,木质柱子;限于男孩儿参加。先由一个抽签或者抓阄失败的可怜虫侧身靠在墙上,最好靠在柱子上,然后大家排一字纵队挤压他,或者他背靠在墙上,最好靠在柱子上,然后大家从两边挤压他,挤得他讨饶为止。上海人说话,“挤”叫作“轧”,因此叫“轧老娘”。为什么不轧老爹?现在想来,和中国人爱骂娘有关吧?试想,小孩子力气小,又穿棉袄或棉袍,能有多大力道?大家吆五喝六:“轧煞老娘有饭吃!”“轧煞老娘有饭吃!”“轧煞老娘有饭吃!”“轧呀!用力轧!”“轧呀!用力轧!”“轧呀!用力轧!”不是部队里官兵排队那样整齐,用力方向不可能一致,左左右右,侧靠在墙的被挤者承受的压力不会太大;背靠在墙者,他左右的人自然而然运力抵抗两边挤压的人,中间背靠在墙者承受的力自然小了,因此即使墙壁和柱子摇动,大家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也难叫可怜虫讨饶,往往还没结束,肚子咕咕叫了,大家一哄而散,回家找吃的了。
现在的农家乐的饮食和热闹哪比得上那时真正的农家乐——婚宴?
嫁娶是农民和亲戚、村民及朋友、同事难得聚拢的好机会和大喜事,由亲友自然而然形成的团队实实足足操持、大吃大喝、“无大无小”闹腾三天三夜。喜家和村民出清客堂直至院子,全村人提供桌凳、炊具、餐具等,召之即来,来之动手,买汰烧,服务……所谓“厨师”一般是自家人,报酬只是烟酒鱼肉等,很少送红包;有时雇半专业的厨师,就要花费些“额外”的钱。摆开长凳八仙桌,招待四面八方客,图的是热闹,求的是开心,即便是陌生人走过,也被喜家拉上桌面,胡吃海喝。从没听说过“司仪”及仪式,但是自始至终,全村人喜气洋洋,喜笑颜开,亲情浓浓,友情浓浓,似乎家家都结婚。改革开放前和初期,农民节衣缩食,参加婚礼者往往不吃早饭甚至隔天绝食,因此,婚宴开始,喜家先上蓝边大碗,盛六只以上、用一两糯米粉掺粳米粉做的、穷则枣馅、富则鸡肉馅的汤团,或者大碗馄饨,给宾客的胃“打底”,免得宾客喝上几盅白酒就趴下。自始至终,大人们大碗喝烈酒,大盘吃肥肉,吆五喝六,大呼小叫,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迎亲爆竹、鞭炮放过后,大人、小孩心血来潮,冷不防放爆竹和从鞭炮上拆下的小小爆竹,硝烟和香烟的烟雾弥漫……不时有人发酒疯,洋相百出,还有人拼酒致趴下、呕吐,甚至被人当场抬走,笑死人也!我有一道点心必吃——豆沙甜甜蜜蜜的八宝饭;两只菜必吃——暴醃的白鱼直至青鱼块煮的清汤,即“串糟”,冰糖红烧羊肉。
婚礼正式开始前,孩子们三三两两疯玩,往往集体反复唱:“新娘子、新郎倌,红绿裤子白屁股”,成为大人晚上闹新房的前奏或者过门。红绿裤子,人人目睹。白屁股呢?除了新娘子、新郎倌,谁能看见?难怪有人要闹新房直至窥视,不过,我见过新娘子的大腿。郊区风俗,嫁娶多在农闲日举办,那次婚礼却在春末夏初举办,带我去的母亲嘀咕,总而言之,有些蹊跷。新娘子、新郎倌是一个村的,接新娘就是形式,过场而已,不讲究也罢了,令人惊叹的是,新娘子公然独自在门前场上坐把太师椅,等候男方来接。农村姑娘多数终年劳动,身强力壮,身材匀称,不知胸罩为何物,天热至多戴肚兜,因此胸部丰满,有种天然的人体美。这位新娘子比我二姐小些,过了豆蔻年华,大约18岁,正是最宜结婚的年龄。令人注目的是,天不太热,面容姣好的她竟然穿旗袍,全身绷紧,充分显示曲线美,尤其欲撑裂前襟、挺拔的双乳。上世纪50年代,农民穿旗袍,本来惊世骇俗,她又不介意仪容,大约等久了,觉得累,一条雪白、浑圆的大腿跷起来。我向来瘦弱,人像芦柴棒,腿像麻杆,我看见了,心生羡慕:唉,我过十年长大,有小姐姐这样的大腿就好了!看来,我得多吃,今天先吃撑肚子。
父亲治愈的农民多了,他再而三推辞,我仍有五个认他为“继父”的“过房阿姐”即干姐姐。寒暑假,母亲常带我去干姐家“做客”。印象是一致的:她们无论穷富,都停下活计,竭尽全力招待,令人满意,也令渐渐长大的我不安:不该如此吵扰她们。
倒是父亲的同道家的农家乐,我记忆犹新。
父亲的同道中医陈中达不在人世了,友谊长存,寒暑假,我经常去他方泰乡西杨家村的家住几天。
我从镇上出发,走过公路,走上鹰房乡砖瓦厂旁的土路,穿过火车站那边的铁道,绕绕几个弯,就到他家了,大约4里路。
途中两个奇观我不能忘却。一是农村都要随时疏浚河道,有专业的罱泥船,而河泥存放专门的小池。那年夏天,一个一丝不挂的壮汉在泥池里以身体上上下下搅拌,令我怀疑当年红军过草地,不少官兵在泥沼里灭顶的真实性。二是那时生产大队也买不起抽水机,都由人工即用木板水车从河里提水到田里。那天,四个壮汉轮流踏水车,都不着寸缕。两个踏水车的男人踏着踏着,那活儿从黑毛丛中挺举了,又大又粗,大约全裸久了,本能发作了。休息的男人指点他俩,又环顾,嬉笑着叫:“要不要叫阿嫂来熄火?”“有没有现成的?有也好。”
我也环顾,100米方圆,哪有什么女人?我后来讨教大人。我问:为什么全裸?大人答:大太阳下强劳动,衣裤会被汗水浸烂,农民哪来这么多布做裤头?当然裤头也不穿。我问:他们吃饭和点心,怎么办?大人答:女人都自觉回避,妻子则按时送饭菜点心。我再问:妻子来,他们也全裸?大人笑答:当然事先穿短裤。我问:什么叫“熄火”?还要老婆来?大人嗤之以鼻:你不懂,别问,也别问别人。直至发育前,我难释疑团:那活儿和黑毛丛是怎么回事?住虹桥村和施家桥村时,我和小伙伴常往河里撒尿,比谁撒得远,那光溜溜的活儿不过小拇指大小,他们用那活儿常往河里撒尿,有多远呀!结棍(上海话:厉害)!
陈家说是上中农,其实至少是富农,住一排三开间院子——有
颇大的天井。一旁附的小院子住张姓人家。陈先生儿子和媳妇论年
龄可以做我父母,可是论辈分我称他们哥嫂。不知为什么,他妻子
爱别人称她“新嫂嫂”,于是我称她“新嫂嫂”。
大哥终年在外地工作,家里是他妻子和大女儿玉妹、二女儿水英、独子金道、小女儿秋英。
新嫂嫂告诉我,张姓人家的院子本来是陈家的,建国后让给贫农张家了。两家人关系融洽。张家儿子比玉妹大几岁,上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总来信说他爱上玉妹。我见过他,一个高大、挺帅的大学生,和比我大、漂亮的大侄女玉妹挺般配,不知为什么不成夫妻,玉妹后来远嫁南翔。
当地人有句话:“穷方泰,富黄渡。”方泰乡地势比黄渡低,是水稻和棉花生产区,当然穷。东西杨家村这一带是典型的水乡泽国。
院子后是一条四丈来宽的河,流到这儿,忽然变阔、变缓,形成河中池塘,因此鱼虾鳖蟹多。比我小点的侄子金道就带我去后门水桥,用鱼叉捕鱼。水清见底,他一叉一个准,我始终没收获。他告诉我,水里的东西和空气中的东西位置有差异,必须注意。天哪,用鱼叉捕鱼竟是门学问呀!
玉妹、水英、金道带我去陈家的小池采菱。我们一前一后坐进两只大腰圆木盆,边用手轻划,边采菱。菱有两角、四角、馄饨菱之分。两角菱就是秋末冬天街上卖的大熟菱,现在不吃,藏好,到时候发酵,才可以煮。四角、馄饨菱现在就可以生吃;四角菱可以煮熟吃;馄饨菱只能生吃,因为太嫩,一煮变一泡浆。可惜那时我不知乐府唐诗,否则我可以充分以语言表达那股快活劲了。
陈家富裕,招待我的荤菜颇有特色。鱼是刚用网捕捞或者用鱼叉抓的;鸡鸭是散养的,当场杀,立刻烧;蛋是刚下的,还有我难得享受的鹅蛋。有种鸡肉,诸君肯定没吃过。陈家有猎枪,大哥回家,持枪外出,必有收获,而且凡野鸡,自家不烧,送到方泰镇的百年老店“加工”。那家野鸡店,那锅老鸡汤超过百年,煮出的野鸡肉,怕是天上有、人间少吧?当然没这么巧,我去陈家,正好大哥打来野鸡,可是新嫂嫂特地去镇上买来只特色野鸡。那滋味我没齿不忘。新嫂嫂还拿我记忆中真实的雪水腊肉招待我。我家住虹桥村和施家桥村时,下雪了,母亲用雪水醃腊肉,泥封小甏,几个月后,那清蒸的肉块入口,眉毛也会掉!不知何故,搬家镇上后,母亲再没用雪水醃腊肉。现在卖的腊肉其实是檐下风干的肉。
陈家竟然养蜂,那原味的蜂蜜,诸君都没吃过吧?陈家自给自足,不卖,自家享受,可是缺少科学知识——原味的蜂蜜必须按专门办法加工才能吃。最小的秋英吃太多原味的蜂蜜,几年后得哮喘病。
真正的当年新米饭、青糯玉米棒、甜芦粟、甜瓜,我几乎吃厌,
只有西瓜,我可以一日三餐。
那西瓜不是一般的西瓜,是留种的西瓜,又大又甜蜜,于是我带去牛车棚。老黄牛被蒙住眼睛慢腾腾转圈,我躺在转盘上望草棚顶,看云飞云走,听鸟儿啁啾,观察水车一木斗一木斗戽上河水来。饿了,吃半只西瓜;倦了,在咿呀声中入睡;尿急了,起身便撒。有时看见戽上的河水里有活鱼,一跃而起,扑到稻田口抓……
令人捧腹的是,田埂上多的是牛蹄印,一天雨后,我发现,积水的牛蹄印里不但有小鱼小虾,还有条如我小手指大的虫。我拿草棍逗它,它张口就咬。什么虫呀,这样凶?我逗它到自己厌烦才作罢。现在想来,应当是蜻蜓幼虫。
扯远了,这桃花源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归根结蒂,这种农家乐,那时的农民多数叫苦,不可能享受到,只有我这样的乡镇居民甚至于医生子弟才享受得到。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当年的许多人阴阳阻隔了,我三次死里逃生,总算能纪念他们。
车祸后一个月写起 2019-12-7结束
顽童和邻居
五十多年过去了,童年,尤其是在农村度过的童年,在我记忆中,既模糊,又清晰 。
父亲是上海郊区一个富庶的小镇的老中医,47岁才得我这个老来子、独子。水网地带的村子小而密集,往往以桥为名。我家先租住镇北二里路的虹桥(拱桥如虹)头村,后租住往南半里即离镇近点的施家桥村即北街。我到四岁即上海解放后,才会说连贯的话,对虹桥头村的记忆很少,例如拿着小碗向驻在村里的解放军要饺子吃等,童年大部分的记忆是施家桥村的。
乡下有种说法,开口晚的孩子聪明、能言善辩,全家又宠我,爸爸整天在药店里坐堂、后来在诊所里上班,妈妈忙于家务,我总能逃出两个大我好多的姐姐的视野,俨然成了年龄相仿孩子的头领。我和伙伴们在广阔天地里疯玩、捣蛋直至闯祸。什么在庄稼地里找吃的,玩虫子,捡臭乌龟,抓四脚蛇(蜥蜴),捉蟛蜞,破坏遮蔽棺材的“小屋”……不值-提,反正我令全村大人头疼。淳朴的人们碍于父亲的身份、声望、人缘,只能向父亲告状。父母本不舍得打我,再说天天麻烦不断,能天天打吗?父亲与中心小学校长商量,破例将四岁多的我插进幼稚班,由老师严加管束。
当年,儿童实足6岁才可进幼稚班——相当于后来的小学预备班,我在班里是最小的,当然不敢轻举妄动。没家人在附近,我对老师不敢造次。启蒙教育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的成绩是一流的。上学期间,我“太平”了。
寒假、暑假仍给了我释放精力的机会,大姐也出嫁了,管制我的人少了一个,二姐又较放纵我……两个村的人又陆续上门投诉。母亲和二姐严加看管,我只得和伙伴们玩温和的游戏,并将兴趣转移到观察大人们、尤其邻居的稀奇事方面来。事隔多年,我约略记得我及小伙伴和几个身份不同于父亲的近邻间的趣事。
总聚在一起的小伙伴不多:中农家的男孩陆炳章和他妹妺白姑娘,木匠店的男孩六指头和他的姐妹大妹子、妹子、小妹子、小丫、小喜丫,没爹的女孩蜡(痴笨)姑娘,泥水匠的没娘的独子阿憨(傻),竹匠的女儿小毛姑和她弟弟哭鬼……大人邻居,印象深点的是:蜡姑娘的妈妈沙月珍,懒娣——本名来娣,本地人的“来”与“懒”发音相同,酒鬼,换糖“夫妻”……
夏天的夜晚,大人都到屋外乘凉,我和小伙伴爱拿着芭蕉扇和瓶子追捕萤火虫,往往闯入小夹弄等旮旯。这里只有女人,她们往往赤膊,也不避儿童。我们看见,只觉得好玩,还评论乳房:老太婆的松松垮垮,如抺布;中年女人的好些,如袜底酥;喂奶女人的最中看,似气球,也最好——大方的让你吃口奶;刚过冂的媳妇和未出嫁的姑娘的最美,如罗汉寺桃园的大白桃,圆圆滚滚,挺拔高翘——有时她们戴肚兜,孩子冷不防掀开看,招来一声笑斥甚至一记拍打,然后大家“大奶奶”“小奶奶”地大呼小叫着开溜,她们也不敢追出弄口。我们还“研究”为何不一样,却不得要领,女孩更说不清自己为何是“太平公主”,于是连续几天讨论,直至争论。
有次,一条小夹弄口有人抽烟,无月的夜幕下,一团火星时明时灭。我冒出邪念,大叫:“捉萤火虫王!” 带大家冲上前去。众扇齐下,打得中年汉子——換糖叔叔当场暴跳如雷,然后冲到我家找父亲理论。其实,我看不惯他常常打大个子婶婶,故意为之。从此,二姐陪我捉萤火虫,不让小伙伴跟随,也不进小夹弄等旮旯,我们顺便观察乳房、戏弄大姐姐和年轻婶婶们的游戏自然终止了。
两个女人的乳房与众不同,一个精心谋划才看到,一个白天就容易看到。
难的是沙月珍。小小瘦瘦、二十多岁的寡妇竟有超乎常人的丰满胸脯;寻常看不到,反而是蜡姑娘抓住难得的机会,带我们暗中悄悄窥视到的。蜡姑娘解释,她也难得见识妈妈使她光彩的大奶奶,反倒是妈妈隔段日子换男人,进内室时袒露。她又说,来的男人不回避半瞎的外婆,要避开卖糕团为生的小毛舅舅,否则两个男人会打架。
易的是换糖娘子。听父亲说,三年多前,她孤身流落到这里,被挑着饴糖担子、敲着切糖刀、吹着短箫,串村走巷换碎玻璃、破布、废铜烂铁牙膏管等破烂的叔叔收留至今。她三十岁多点,身髙体阔,比换糖叔叔还髙大(现在想来,一米七以上),漂亮的大脸盘和手脚肤色雪白。她爱敞胸露怀,天稍热就隔三岔五赤膊。她宽阔的胸脯如门板,看得见肋骨,双乳如倒扣的大瓷碗,不髙耸,也不松垂,紫黑奶头大如收音机旋钮。她不出外谋生,懒得做家务,整天坐在门口,边卖香烟,边吃东西——自有换糖叔叔出门前留给她,或有认得的和陌生的叔叔从她屋里出走时留给她。她高兴了,会赏给我零食或別的好东西,揽着我,说她不会生孩子了,“就喜欢陈先生漂亮的宝贝儿子”。她和叔叔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她俩打架颇有规律,不是她的吃的要求他不能满足,就是陌生或熟识的男人被他发现与她“不清不爽”,吵过一会,必定大打出手。乡下话说,“一个黄胖(肝病男人)打三个稻草垛(女人)” 。她虽身髙力大,但他一旦发狠,必定打得她五体投地,然后骑在她身上,如武松打虎般揍得她没命嚎哭。于是,邻居们一窝蜂拥来,看的看,议的议,骂的骂,劝的劝,拉的拉……钳制一松,她必定一跃而起,敞开衣襟,披头散发,甩开长腿,一迭连声惨叫:“吾不活了!没得命哩……”冲到百米外的河滩,慢慢向河里走去,至多水没及腰就不走了。追赶的人们发出一片惊慌的“救人”喊声,还有人撵换糖叔叔下河急追。直到叔叔大声讨饶,她才跟搂住她的男人们折转身来,慢慢上岸;二回必有一回衣不蔽体,男人们就争着扶她。我似乎听到,河滩的蟹洞、蛇洞和岸上的苦楝树、椿树、杨树、柳树、竹子等发出窃笑声。
邻居中首先出场的必然是一个小男孩、一个大男人。
小孩当然是我。我只要看到打起来了,不是马上找妈妈来劝架,就是在门口大呼小叫,响遏行云。
壮汉是隔两个门面的酒鬼。他年纪与换糖娘子相仿,似乎比她早流落到此,光棍一条,从没听说他要探亲,也从没陌生人来往。他比她矮些,是个肌肉男,总留板寸头。他没正当职业,到处打岀力的零工。他闲下来,就大开着门,坐在空荡荡的屋里,从甏里舀出酒来,就简单的蔬菜或花生米、炒黄豆、萝卜干、红烧螺蛳等,往喉咙里灌,直到趴下。
酒鬼挺喜欢我,说我长得眉清目秀,这么小就上学,读书聪明,令他这个半文盲羡慕煞了。我正值听、讲故事的年龄,他给我吃花生米等,神侃胡吹,有鬼神故事,有民间传说,有旧闻轶事,有小道消息,当然少不了自娱的荤段子——我当然不懂。他沉醉时,我学他的酒肉朋友的样,悄悄在他头脸和身上点墨、写字、画“花”。几回下来,他知道是我的杰作,不但不生气,而且声震屋宇地呼唤我去,然后手指着我,笑得前仰后合。有回,不知是哪个促狭鬼扒开他的內裤,在肉棍上画只乌龟。他不听我辩解,对我指指点点,连连跺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着地打滚。
酒鬼劝架、救人,一双大手总不老实地在大个子婶婶周身游走。她也不在乎,只有别人点破时,才会打开他的手,叫声“出外快呀”。
终于,她和他喝到一起、抱成一团、睡到一块了。他和换糖叔叔打过不知多少次架后,干脆把她养在家里了。好景不长,她又住回去了,同时公开与酒鬼睡觉,惹得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勤于打架,吓得我不敢登两家门。
不久,他俩不打架了。不知哪位邻居惊异难得的安静而上门察看,发现酒鬼直挺挺独自卧床,似乎醉得不省人事。爸爸闻讯看过,立即召来别的医生进屋……后来,酒鬼一动不动、直梆梆地躺在一头搁在门槛上的门板上。我要上前唤醒他,大人们拉住我,说他醉死了,走得爽快。我恍然大悟:他去阴间向阎王报到;他力气大,人狠,打得过鬼,但回不来了。我,一个小人儿,也不免有点悲从中来。
酒鬼的屋子空关没多久,换糖夫妇消失了。这条街显得冷清了。
一天,我和伙伴们过施家桥,到河边的一块髙地上玩。那儿有片乱葬岗子,本地人叫“化人滩”。不经意间,我们发现了个头盖骨。伙伴们吓得惊叫着连连后退,我可不怕,凑近观察,才发观头皮还留大部分——是板寸头。我不由得大叫:“是醉鬼叔叔呀!” 我认真寻找,才在翻开的松土里看到不完整的、连着残皮碎肉的骨骼。我招呼大家:“别怕,叔叔和我挺要好。” 伙伴们稍稍近前。我毕竟是医生的儿子,有一定的卫生常识,不敢动手,竭尽全力,一脚把头骨踢回坑里,带大家双手扒泥,掩埋了残骸。
隔壁两个屋子突然空了,有趣而亲热的三个大人一下子没了,我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二姐大十二岁,只会管束我,不愿和我们玩。本来半年光景,有个半大姑娘带我们玩得挺好。我还记得她的姓名,是苏北男孩化的——金扣子。她家临时落户施家桥。她大我八九岁,上小学,人已发育。她带我们文明游戏,讲故事,唱儿歌,踢毽子,抛沙袋,造房子,斗田鸡,丟手帕,拍小皮球,办年家家,骑白马……最后一次的游戏是“落雨了——家主婆汆来了”。扣子姐姐组织我娶小毛姑,大家不亦乐乎。殊料小毛姑发难了,指点扣子鼔鼔的胸脯说,新娘子该是奶奶大的女人,应当由她扮演。或许是孩子们好久没游看乳房的缘故吧,比我大两岁的大妹子马上要求扣子开怀,“验明正身”。大家从没见识过少女的乳房,立即起哄。扣子怔住了,本能地捂住胸脯拒绝。反正我还没反应过来,不知是哪个女孩, 大概是大我一岁的蜡姑娘吹响了冲锋号,小八蜡子们一拥而上,将扣子扑倒在泥地上,乱扯、乱撕、乱摸、乱捏、乱掏,还有人解她裤子。就如一群大蚂蚁围攻白蛆般,大家滚来滚去,满身干泥,尘土蓬起。当年,城里人也没几个女人知道胸罩为何物,农村大姑娘夏天戴肚兜的也不多,因此,扣子的白馒头瞬间露出一只半。好在天较冷,衣服穿得多,否则扣子洋相出大了。她好不容易由我帮着甩脱大家,当即宣布和我们这帮“土匪”绝交。我们常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见过村里人吊小偷在树上打,但没听到过“土匪”这个名词。我特地讨教六指头的大我十岁、上中学的大姐丁佩华,才一知半解。后来,她家搬了,大家再没见到她。
我们穷极无聊,将视线转向我家贴隔壁。
贴邻主人是头发花白的石匠,姓夏,常年在外造桥铺路。他备齐柴米油盐酱醋糖,洗净衣被,打扫过里外,才会告別不到三十岁、矮矮胖胖、奇丑的妻子来娣和一双比我小一点、相差一岁多的儿女。三人难得漱洗,从不洗澡,蓬头垢面,褴褛的衣衫脏得堪比剃头匠的刮刀布、磨刀匠的围兜,乍一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叫化子哩。据大人们说,懒娣连碗筷也十天、一星期洗一次。懒娣不准子女和我们玩,关门吃喝拉撒睡。我们嫌二个孩子人模鬼样,鼻涕糊拉,异味熏人,一碰就哭,不找不叫,连名字也忘掉。
夏家门难得打开。正常的情况,一是她们出屋买吃食,或小贩敲门推销。有回,天将热未热,一个小贩性急,敲过门,听到懒娣模糊应声,便推门而入。三个白不白、黒不黒、灰不溜秋、溜圆的裸体晃得他头晕眼花,又被门槛一绊,他跌进屋去,双手正抓住海碗般大的、剧烈晃荡的乳房,吓得懒娣大喊“强奸”……石匠后来特地在门上用黒漆写明:注意!推销敲门 开门可进。二是出屋倒马桶、扔从不洗刷而穿烂的鞋子等。异常的情况即邻居受老实巴交的石匠托付而破门而入。一是懒娣往往没等饭熟便狼吞虎嚥,吃过感到口渴,马上喝水,米粒在胃里涨开,憋得三人满地打滚;二是懒娣至少二天的饭菜一顿煮好、做就,门窗紧闭,通风不敞,容易馊变腐败,她们不舍得倒掉,照吃不误,疼得三个胖子喊爹叫娘。
天长日久,大家由厌恶到憎恨,决心当回土匪,捉弄死猫不日的懒虫。我摸准其活动规侓,和大家充分准备后,一步到位,全面出击。
这天下午,懒娣带儿女趿拉着缺后跟的破鞋,去镇上享受了。
当年农村,房屋很少用玻璃做窗。我们用挖菜的插刀拨开小栓,打开木窗,一个个钻进懒娣家,各司其职:撒稀溜溜的鸭屎在门槛、地面上,带猫拉屎到米缸里,扔癞蛤蟆到水缸后,舀灶膛的草木灰到水缸里,然后把过年留下的、从鞭炮上拆下的小炮仗塞进灶膛,垫石块在马桶底一侧,搁树棍在床前的长踏板下,塞死蚯蚓到鞋头里,藏荊棘到终年不叠的被子里……
天刚黑,街上响起懒娣三人呼天抢地、充满诅咒的哭骂交响乐,村人走出门看热闹,孩子们乐得发狂。
参战官兵没一个孬种,家长威逼利诱,口供只三字——不知道。
伙伴们毕竟是少儿,得意忘形时说漏了口,大约是最小的女孩吧?于是夏石匠登门,恳请父亲管教我。在小板凳上跪过半小时,我初步理解了“土匪”的涵义,决定洗心革面。
我和伙伴们改跟猴儿似的六指头学爬树,摘果子,釆香椿芽……不料,一天,我在河岸爬树,沙月珍从后窗看见,马上开后门劝阻:“陈先生的宝贝儿子,快下来!” 她比我大姐略大,据说同过学,我视作大姐姐,因此听而不闻。她只得找我二姐。二姐早在树下空地上搭好晾衣三角架,搁了长竹竿,这会端一脚盆衣服来水桥上洗。蜡姑娘妈妈帮二姐端脚盆,让她快跑到树下。二姐磨破嘴皮,我不睬,月珍姐建议拿竹竿吓唬。二姐一时火起,用力大些,失手了,竹竿击中我后脑勺。我从二丈髙的树梢摔下地,晕厥一刻钟。我在县城的市重点中学上髙二时,后遗症终于发作:两个星期,脑子不时出現空白,两门课成绩直线下降至及格。
村子太小了,尚未出嫁的二姐太容易老鹰捉小鸡般逮住我,将上小学的我产生了扩大活动空间的念头。早先,妈妈带二姐和我过施家桥,在乱葬岗子旁开荒种地。春种,夏管,秋收,冬藏,乐在其中,也吸收了我旺盛的精力,我少扰邻居了,因此,上小学前,我自然而然带伙伴越过施家桥,到虹桥头村,甚至北上玩了。于是,两个村的孩子间爆发频仍的战事。狭路相逢,贴身肉搏;大路朝天,隔桥、隔河互掷石子、碎砖。于是,虹桥头的老邻居找上门来……我们也在其他村树了敌。
大胆、贸然的越界行径让我在上小学后,在远离两个村的、第三方的地面上付出惨重的代价——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儿童不可能预料到的。
寒假的一天,近罗汉寺的一个池塘畔,我猝然遭遇五六个至少与我同龄的人,除虹桥头的男孩,还有我不认识的一男一女。田野广阔,但避无可避,何况我从不退缩,于是混战一团。我们这代人都遵循不在学校里群殴、不械斗的潜规则,那个女孩竟挥舞插刀,在我脸上连划几下,惊呆了一帮人。我左手一抺脸,右手夺过刀,冲过去就砍。对手立即作鸟兽散。我拔脚追凶手,殊料额头流下的血糊住双眼,只得止步揩血 。霎时,女孩没影了,我只得当一回自舔伤口的南方的狼。我走到池塘边蹲下。水平如镜,我看到一张可怖的脸:紫色的脸皮上,被冷风吹得凝结的血痕组成紫黒色的网。我张大嘴,伸长舌头——那张脸形同鬼魅。我可不喜欢这张唬退对手的丑脸!我忍痛缓缓洗净了脸。风萧萧兮池水寒,血污一洗兮真清爽。我站起来,迎着夕阳踽踽而行,努力在脑膜上给凶手画像。值得庆幸、令我费解的是,经爸爸治疔,我的俊脸了无疤痕。小学分成三个校区,两级一区。开学后,我找遍两级所有班,找不到那个女生。
暑假的一天,我中了埋伏,以一对十。不是鱼死,便是网破!操你十八代祖宗!那时还没教古诗“擒贼先擒王”,我却直扑对手头目,摔倒了,压住他,不顾冰雹般的拳头、脚尖落遍全身。我疼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双手掐住贼头喉咙往死里用劲……有人惊呼:“不好!眼睛翻白了!”“要出人命了!”于是,我被七手八脚掀得四脚朝天,头目刚站直,就大喊一声,带人落荒而逃。他们余勇可贾,逃得比兔子还快;我身软如绵,追得比乌龟略快。
我报仇雪恨的策划戛然而止——十岁时,家搬到镇上了。
邻居大人自不必说,不知当年的伙伴和对手,存世的居何方?
2009-5-28 (端午节)
总编:山旮旯
责编:袁德礼
总设计:黄诚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