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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周至板胡达人：常林忠先生
文/吴补兵
前几天，下三屯秦腔剧团的一根金梁台柱子，周至县文艺界一颗璀璨的老明星—常林忠老先生走了，走完了他九十四年的人生春秋，去天堂仙游拜会昔日那些秦腔舞台上的老朋友了。
下三屯剧团，解放前原名胆大社。常林忠，是团里最后一个去世的、解放前入团的老成员。
常林忠生于1932年，出身贫苦，从未进过学堂，一字不识，却从小痴迷音乐。他的伯父常老五有把二胡，农闲时总爱拉上几段秦腔曲谱，年幼的常林忠总是挨在旁边，目不转睛地听着、看着。
十五六岁上，他便跟着五伯，抱着二胡，去村西头找吴生沛、吴朝勋请教曲谱和技艺。天资聪颖的他极富音乐禀赋，一听就懂，一看就会。年轻时记性尤其好，别人在台下是看戏，他却总挤在台脚边听音乐。一整本戏听下来，戏的板路、曲调，便已深印脑中。他是个无师自通的音乐奇才。
常林忠身材高挑，腰背总是挺得笔直，往台前一坐，自有一股不凡气度。国字脸，浓眉大眼，眉宇间英气逼人。他性子直率豪爽，说话快人快语，行事干脆利落，那洪亮的嗓音，恰似他手中的板胡，清亮而极具穿透力。
上世纪四十年代，常林忠被请进胆大社。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一进剧团就让人眼前一亮。他积蓄已久的音乐灵感喷薄而出：一板一眼，优雅宏亮，节拍稳健细腻，更难得的是，他时刻紧盯演员口型，依据唱腔的高低长短、气息流转，将胡琴托衬得严丝合缝，大大提升了每位演员的声乐效果和整体舞台感染力。因他天赋过人、琴技出众，原头把弦吴生沛老汉很快便将这位位置让给了他。
解放后，下三屯戏班一度陷入低潮，常林忠便与吴忠信、袁正民等人，一同前往甘肃省武山县剧团继续唱戏。
1956年，人民公社成立，在毛主席“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方针指引下，下三屯剧团重新焕发生机，迎来了排戏演戏的新高潮。当时，村大队部领导特意远赴甘肃，将常林忠等四人请回了村剧团。
常林忠归来后，很快便成为周至县文艺界一颗耀眼的明星。当时全县公认有三把好胡琴：周至县剧团的终南廉氏兄弟——廉仲文与廉仲贤，再一位，便是下三屯的常林忠老先生了。
改革开放后，古装戏解禁。下三屯老剧团凭借名扬陕甘的老教练吴新民，演技精湛的袁正民、袁存保等一批胆大社老班底，这个村级业余剧团迅速崛起，声名甚至超越了专业院团，响彻关中与陇东大地。
1984年，剧团在竹峪西沟演出。正会那天下午，周至县第一鼓手康有才特地前来观戏。同行相见，分外亲切，团长张效民便邀请康老师替下吴忠信，司了一个下午的鼓。戏毕，康有才拉着常林忠的手赞叹道：“林忠啊，我娃的胡胡拉得跟画眉鸟唱歌一样！如今，你已是咱县里名副其实的头把弦了！”常林忠听了，只是哈哈大笑，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康老师您过奖了。”
为何在改革开放、古装戏复演后，常林忠能愈发才华横溢，攀上他艺术生涯的巅峰？
这得益于1970年全国普及样板戏的浪潮。当时，城关公社为推广学唱，在我村蚕场——即下三屯剧团所在地——办了一个五十人的培训班，特邀镇东小学音乐教师张慧芳教唱样板戏，并辅导学员识读简谱。常林忠很快掌握了简谱。那时，省戏曲研究院从京剧中移植了《红灯记》《洪湖赤卫队》《杜鹃山》等多部样板戏，这些移植剧的唱腔、板路与传统秦腔差异很大。聪颖的常林忠凭借新学的简谱知识，从过去“啷哩啷当”的哼唱，迅速转向“哆来咪发嗦啦西”的精准视唱，更能深刻体会音乐背后的思想感情，这使他的演奏技艺实现了一次重要的飞跃。
八六年，剧团在广济镇北留村演出。正会那天中午，西安市五一剧团退休的头把弦冼世平老师（家住商家磨村）也来看戏。行里人见面格外亲热，他一上舞台，便与大家热情寒暄。常林忠听闻对方是五一剧团的高手，便主动将板胡让出，请冼老师拉一折《苏武牧羊》，由老演员张秉国饰演苏武。不料，开场鼓敲了许久，张秉国却迟迟不出场。团长张效民急忙去催，张秉国直言：“常林忠不拉板胡，我就不演了。”团长解释：“冼老师是五一剧团的高手，你尽管出场便是。”张秉国却执意不肯。冼世平见此情景，只得略带尴尬地将板胡交还常林忠。
事后，张秉国对人说：“我外甥林忠的胡琴拉得精到。我唱戏容易投入，一激动就容易吃梆子或撞弦，只有林忠能跟我配合得严丝合缝。他的板胡一弓一弓，总能不着痕迹地校正我的发音，看着我的口型，听着我的腔，把唱腔包裹得优美动听。我就要他给我拉弦。”
常林忠先生是一位真正的艺术达人。五六十年代，他的胡琴技艺已可与秦腔殿堂——西安的胡琴大师们比肩。他以精湛的琴艺与高尚的艺德，成为下三屯剧团当之无愧的灵魂。他不仅提升了整个剧团的艺术水准，更用一生的坚守，将秦腔的血脉深深扎根于这片生养他的土地。每每忆起，总令人感佩于他那份对艺术的纯粹热爱，与甘为人梯、默默奉献的赤子之心。
吴补兵，1954年出生，陕西省周至县四屯镇人。本人大专文凭，小学高级语文教师。爱文学，有时也写点小诗。现在住西安市未央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