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为何走向末路
——秦晋淝水之战的启示
作者：周葵
淝水之战是一个典型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作为弱者一方的东晋以八万兵力，打败了号称百万之众的前秦军队，不仅保卫了自己的家园，而且收复失地，扩大战果，奠定了历史上南北朝对峙的局面。这看起来的不可能最终成为了可能，这似有神助的弱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来势汹汹的强者瞬间狼奔豕突，不仅创造了军事史上鸡蛋砸碎石头的奇迹，也给后人留下种种遐想和启迪。
故事的来源
《资治通鉴》（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一百零五卷记载了秦晋淝水之战的全过程，现在读它，耳边仿佛依然有刀枪剑戟的铿锵，有阵阵的厮杀呐喊。现仅选取其中最紧要的一段，来了解淝水之战的大致过程。《资治通鉴》是这样记叙的：
秦兵逼淝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直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
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帅追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
初，秦兵少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获秦王坚所乘云母车。复取寿阳，执其淮南太守郭褒。坚中流矢，单骑走淮北。
《资治通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通史，记载了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至后周显德六年（959）一千三百六十二年的历史，全书二百九十四卷，三百多万字。编书的目的是“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淝水之战记载于《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七》，司马光记叙这件事的目的，是要后人从中“取是舍非”，纵观这次战争的胜负，可以看到战争中调查研究的重要性。
前秦皇帝苻坚的两次御前会议
前秦皇帝苻坚，生得高大魁梧，他是一个有着藏人血统的氐族人，虽然也是喜好大块吃肉，大碗饮酒，但却对中原儒教文化却十分向往。在他杀掉残暴而荒唐的堂兄符生夺得皇位后，励精图治，在宰相王猛的鼎力辅助下，很快荡平了北方前燕、代、前凉各少数民族政权，统一了北方，又陆续攻取了梁、益二州。胸怀大志的苻坚，一心要统一全中国，做一个大一统的皇帝。王猛对苻坚，也确实是鞠躬尽瘁，尽心竭力，在他病重临危之际，恳请苻坚，不要伐晋。因为在王猛看来晋朝上下一心，且有长江天险，伐晋会对秦不利。当时苻坚流着泪，答应了王猛。王猛去世六年后（公元382年），苻坚淡忘了王猛的劝告，决心调集百万大军，消灭东晋，完成统一大业。他在太极殿召开第一次御前会议，说：“我承继大业也将近三十年了，现四方大致平定，只有东南一角的晋国，尚未有蒙受君王的教化，我粗略的算了一下兵力，大略有九十七万，我准备亲帅大军东伐，你们以为如何？”面对苻坚的发问，秘书监朱彤极力奉承说：“陛下，奉天行事，一定会有征无战，晋国君主不是交出玉玺，就是逃到海里淹死。那时，陛下可乘辇车到泰山封禅，把成功告诉上天，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苻坚听后，十分欢悦，哈哈大笑：“这正是我的志向！”然而尚书左仆射权翼却反对伐晋，他说：“东晋虽弱，但有谢安、桓冲等辅助，君臣和睦，内外同心，对我们没有恶意，现不宜伐晋。”苻坚沉默了一会儿，对大臣们说：“大家都说说吧！”他原以为这次御前会议会像以前攻打前燕、前凉和代一样，一呼百应，没想到许多大臣将军都不愿打仗，他们用将士疲惫、天象不利、长江天险等理由来劝谏，最后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苻坚很生气，板着脸说：“算了吧，你们都回去吧，还是由我一人决断好了。”群臣退朝后，苻坚留下弟弟符融商议，想两人一起做个决断，不料，符融也不同意伐晋。他说：“伐晋有三难：一是从星象看，天意不顺；二是东晋上下安和，没有灾祸和挑衅行为，无隙可乘；三是我们多年征战，士卒疲惫，人民厌战。再说被征服的鲜卑、羌、羯等贵族也未诚心臣服。”他建议苻坚听从大臣们的意见。然而，苻坚听不进符融的劝说，大发雷霆，说：“怎么你也反对我！”符融马上施君臣大礼，说：“陛下可以不听臣弟之言，难道连丞相王猛临终不可贪图东晋的遗言也忘了吗？”这苻坚真是鬼迷心窍，利令智昏，早把王猛的遗言丢掉九霄云外，任凭符融如何劝说都听不进，他的爱妃张夫人、太子符宏也都劝说，要他不要伐晋，他仍旧不听。他说：“用我们强大的军队伐晋，就像秋风扫树叶一样（成语‘秋风扫落叶’的来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说不可以伐晋？”这时的苻坚，只看到自己的优势，只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励精图治，只想到自己拥有雄兵百万，资杖如山，完全看不到自己国家连年征战，百姓疲惫，军民厌战。群臣的反对，令他烦恼不已。他，食不甘味，夜不成眠，着了魔一般，把打仗的三个基本要素“天时，地利，人和”，统统丢在脑后，一门心思想的就是伐晋。
又过了一年，东晋武帝太元年间（公元383年）夏天，苻坚又一次召开御前会议，和群臣商议伐晋大事，多数大臣还是不赞成，这时鲜卑族的慕容垂、羌族的姚苌，还有苻坚临时招募的羽林郎（贵族有钱人家的子弟），却积极怂恿苻坚伐晋。冠军将军京兆尹慕容垂说：“大王神武，拥有像韩信、白起那样的军事将领，有百万虎狼之师，晋偏安一隅，居然不来朝贡，怎能留他，给后世子孙留下祸患？”苻坚赞赏地说：“能与我商量大事者，唯有你一人矣！”立即赏赐慕容垂帛五百匹。此外扬武将军姚苌也极力支持伐晋，同样受到苻坚的嘉奖，并且封他为龙骧将军。其实这两个人，此时都各怀鬼胎。慕容垂本是前燕贵族，因前燕内乱投奔到前秦。他在苻坚荡平北方的战争中，屡立战功，深受宠幸。然而慕容垂胸有才略，绝不会甘心久居人下，他希望利用苻坚伐晋的机会，实现自己“中兴”之梦。慕容垂家族从苻坚决心伐晋以来，都在积极准备着，他们预感到这次伐晋会失败，巴不得乘乱恢复他们的燕国。因此慕容垂要苻坚“圣心独断”，极力怂恿苻坚伐晋，而苻坚却看不到他怂恿背后包藏着的极大的祸心。事实证明，淝水之战后第二年，东晋太元九年（384），前秦爆发了内乱，慕容垂带领自己的人马，重新树起燕国的旗帜，最终实现了自己的“中兴之业”美梦。历史上把慕容垂建立的燕国称为“后燕”。再说姚苌，他是百羌首领姚弋仲的第二十四子，姚襄之弟。寿光三年（357），姚襄与前秦发生冲突，兵败被杀，姚苌只得率部请降，苻坚即位，封他为扬武将军。姚苌机智过人，英勇善战，在荡平北方的战斗中，立下赫赫战功。姚苌觊觎苻坚的宝座，巴不得苻坚战败，他好乱中取胜，所以也极力鼓吹伐晋。事实证明，淝水之战后，姚苌立马就背叛了前秦。后秦白雀二年（385），姚苌派部将吴坚包围了苻坚，苻坚被俘，姚苌要苻坚交出传国玉玺，苻坚不许，骂而求死，姚苌乃缢死苻坚于新平佛寺中，苻坚时年四十八岁。这就是御前会议上极力主张伐晋的慕容垂、姚苌，可惜苻坚看不清他们的险恶用心。
御前会议上，苻坚的亲弟弟阳平公符融见慕容垂和姚苌极力怂恿伐晋，心里非常不安，苻融对苻坚说：“鲜卑、羌是我们的敌人，他们的国家被我们消灭了，慕容垂、姚苌他们口里对我们称臣，实际上他们一心希望我们发生不测之变，好让他们借机实现自己的愿望。他们所出的主意，怎么能够听从呢？再说羽林郎都是富家子弟，根本不了解军事，他们都用谄媚之言，来拍你的马屁，现在你要是相信了他们，轻率地伐晋，我担心事情不成功，会有后患。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苻坚根本听不进符融的劝说，还晋封羌族领袖姚苌为龙骧将军，并鼓励他说，自己以前凭着龙骧将军一职，成就帝业，要姚苌好好干。这句话当即被左将军宝冲认为是“不祥之徵”。他说：“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徵（徵，征兆）也。”听了这话，苻坚很尴尬，自知失言，“默然”不语。老将石越劝谏苻坚说：“从星象上看来，今年不适合南进。何况晋占据长江天险，其君王又深获人民的拥戴，我们不如暂时坚守国力，生产整军，等晋内部松动，再伺机攻伐。”苻坚面露讥笑，不以为然说：“星象之事，不可尽信。春秋时的吴王夫差，三国时的吴主孙皓，他们都据有长江天险，最后仍不免灭亡。现在朕有百万大军，光是把马鞭投入长江，就可以截断江流，还怕什么天险（成语‘投鞭断江’的来历）？”
就这样，聪明一世的苻坚，曾经跃马扬鞭，扬威沙场，统一了北方的苻坚，曾经非常痴迷中原儒家学说的苻坚，被骄傲自大烧昏了头脑，他不顾朝堂上大多数人的反对，不顾自己多年征战，国民疲惫，士兵厌战的现实，也看不清慕容垂、姚苌的别有用心，于建元十九年（公元383年）五月，下达了进攻东晋的命令。随后调集了八十七万（号称九十多万）兵力，陆续向东晋出发，大军旗鼓相望，浩浩荡荡，绵延千里。运粮的船只更是遮江蔽河，源源不断。战线拉得很长。《资治通鉴》上是这样记载的：“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苻坚骑在高头汗血大马上，意气洋洋，旁边随行的是张夫人的装饰有云母的豪华车，想到即将荡平东晋，完成统一大业，青史留名，千秋功业在自己手上完成，苻坚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没有毛孔一个不舒服。他手执马鞭，意气洋洋。豪情让这个氐族汉子虬髯飞扬，他觉得自己的军队，像狂飙骤降，偏安江南的东晋也一定会像凉、燕一样，归顺自己。想到此，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东晋君臣一心，同御外侮
秦兵要进犯的消息传到了东晋，建康城内，人心惶惶。行人都步履匆匆，神色慌张。秦兵来了，我们怎么办？饱经战乱的百姓，都希望能过上安定的生活，他们把目光投向宰相谢安。大家都希望贤相谢安能拿出好办法，把秦兵挡在国门外，只要能打败秦兵，东晋的百姓愿意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共同抵御外侮。朝堂上，东晋孝武帝司马曜也慌了手脚，这个十一岁就当皇帝的孩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就把抗击前秦的重任交给了谢安。临危受命，谢安“举贤不避亲”，他请皇上任命尚书仆射谢石（谢安的弟弟）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谢玄（谢安的侄儿）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谢安的儿子）、西中郎将桓伊等人帅八万北府兵共同抗击敌人，又命令龙骧将军胡彬带领五千水军援助寿阳。谢安做宰相的几年，东晋政治清明，在当时有很高的威望。学问渊博，心智超群的他，深知大敌当前，自己举止对东晋的影响。安排好了军事统帅之后，他该喝茶喝茶，该下棋下棋，从容镇静，游山玩水，吟哦谈笑，仿佛没有秦兵来犯一样。谢安的娴雅镇静，给晋国上下吃了定心丸，人心慢慢地沉静下来。举国上下无论贫富老少都决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倾尽全家之有，支援国家打仗。北府兵的战士们，更是士气高昂，决心以一当十，战死疆场，誓死保卫家园。说起这北府兵，可不是一般的军队。他的战士大都是挑选从北方逃难到南方的精壮汉子，在谢玄的训练下，个个武艺高强，他们家园被占领，对入侵者有着刻骨的仇恨，因此，作起战来，个个都不怕死，英勇无比。
其实谢安的举止和风度，并不是故作姿态，对这场战争的胜负他早已稳操胜算。谢安的老家是河南太康，他几年前就派人回去联络，侦查敌情。这些人中有的开饭馆，有的开客栈，有的打铁，有的打鱼，有的化装成小商小贩，算命先生，樵夫，到处走动，收集情报。战争的胜负，情报是很重要的，它可以让指挥人员做到“知彼”。苻坚的两次御前会议，大臣们的争论，慕容垂和姚苌的用心，谢安都洞若观火。他对自己的弟弟、侄儿、儿子的能力，都十分了解，非常有把握。经过谢玄专门训练的北府兵，个个都是武林高手，都有一身硬功夫，骁勇异常。兵不在多，而在精。再说前秦军队，千里奔袭，人困马乏，这么多的人马，吃喝供应也是个问题。东晋虽然兵少，但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有了这些条件，敌兵再多，其奈我何？谢安的优哉游哉，是有道理的呀！
看到叔父的从容，谢玄也渐渐地沉静下来，谢玄自幼聪明好学，英勇善战，被谢安誉为“谢家之宝树”。在淝水之战前，他已多次与秦军交手，连战连捷，被称为“常胜将军”。看到叔父的优游娴雅，谢玄很快地省悟，明白了叔父游山玩水的深刻用意，叔父是借游山玩水稳定军心民心啊！打仗需要智慧，“运筹帷幄之中”，方能“决胜千里之外”，任何急躁焦虑都会带来不利。只有知己知彼，洞察敌情，分析利弊，以己之长击彼之短，才能以少胜多啊！想到此，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身上潜滋暗长，谢玄不再焦躁，军事家应有的沉稳恢复了。他回到了军营，立即召集军事会议，研究敌情。他说：“敌人人数虽多，但并没有全部集结，目前处于分散状态，且他们长途奔袭，十分疲劳，士气不旺。有好多士兵都是强征而来，厌战情绪很浓。更何况北方人不习水战，他们的军需供应也有困难；再加上他们对于这里的地理环境也不熟悉，所有这些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样也不具备。而我们的北府兵个个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熟悉地形，以一当十，以逸待劳，如果我们能选择一个好的突破口，一鼓作气，顺势而为，是可以打胜这一仗的。”恰巧这时人报：“秦度支尚书朱序求见！”谢玄了解朱序，朱序原是东晋襄阳的守将，在苻坚之子符丕围攻襄阳时，他苦撑苦斗整整一年，也算是一员骁将。其父朱焘曾做过东晋南蛮校尉，其母在守卫襄阳的时候，亲帅城中妇女修了有名的夫人城。襄阳城破，是由于叛徒出卖。朱序兵败被俘以后如何，谢玄不了解。听说朱序求见，连忙请进军帐。原来当日襄阳城破，苻坚见朱序誓死守城，反念他忠诚，不但没有杀他，还封他做了度支尚书。哪知朱序身在秦营心在晋，这次大战在即，苻坚派朱序到东晋劝降，这正中朱序下怀，给了他一个报效东晋的好机会。朱序对谢玄使个眼色，谢玄连忙让人招待随从，随从离开后，朱序悄声对谢石等人说：“假若秦兵的百万大军全部到来，你们确实难以与他们抗衡，现在乘他们部队没有集结完毕，应该赶快发动攻击，只要打败了先头部队，他们的嚣张气焰就没有了，可以一举歼灭敌军。”朱序还说：“到时候，我会策应你们。”朱序的建议和谢玄的分析不谋而合，谢琰劝谢石听从朱序的建议。谢玄要朱序时刻注意秦军态势，保持联系。朱序说：“将军不必多说，朱序一定会相机行事，虽说襄阳失守，朱某被俘北上，但我的心始终是在家乡故国，我一定会寻找机会，报答家国和晋君。”谢石谢玄等人在得到朱序的情报后，连夜部署调配军事力量，进行军事部署。同时征集大小船只，竹排木板，准备渡河之用。北府兵的战士们，更是个个摩拳擦掌，磨刀霍霍，斗志昂扬，一场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斗已是箭在弦上。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符融于太元年间（公元383年）冬月攻克了寿阳。晋龙骧将军胡彬只好退守硖石。胡彬军粮殆尽，派人向谢石求救，信内有“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的话。信使被秦兵俘获，符融审讯信使，得知晋倾全国之力，只有区区八万兵马，硖石也只有五千人，且军粮匮乏，大喜。立马派人送信给秦王苻坚，告诉苻坚说：“敌人人数很少，很容易被我方擒拿，应该赶快出击，免得被他们跑掉了。”见到苻融来信，苻坚连考虑都不考虑，就把大部队留在了项城，自己亲帅八千骑兵，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到寿阳。
此时的东晋，谢玄听从了朱序的建议，决定速战速决，先打敌人的先头部队。他让猛将刘牢之帅五千精兵，先打驻扎在洛涧的秦将梁成。并告诉刘牢之，这一仗，是淝水之战的开篇之作，胜败关系重大。战斗在夜晚打响，尽管梁成在洛涧层层设置有木栅，但刘牢之率领的北府兵犹如神兵天将，骁勇无比，他们飞一般的渡过洛涧，越过栅栏，杀入敌营。秦兵根本就没有防备晋军会在夜晚偷袭，结果一个个被杀得鬼哭狼嚎。梁成和他的弟弟梁云，正在饮酒，根本来不及拔剑，就做了勇士们的刀下之鬼。梁成的五万兵，在刘牢之五千精兵闪电般的攻击下，被杀死的、跳河而死的有一万五千人，其余的，乘着天黑，纷纷逃窜。
初战告捷，晋军士气大振，谢石、谢玄、谢琰、桓伊各帅其部，水陆并进，直抵淝水，军容严整，气贯长虹。此时秦王苻坚已经来到寿阳，他与阳平公符融登上寿阳城头，远眺晋军，只见晋军营中，战旗猎猎，杀气正盛。晋军驻扎的八公山上，棵棵大树宛如身披铠甲战士，草木森森，俨然劲旅（成语‘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来历）。苻坚见此八公山上，草木皆兵，不由大惊，几乎失去常态。投鞭断流的豪情不再，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他对符融说：“这是一只劲旅啊，怎么能说他们弱小呢？”
在苻坚观察晋军的时候，谢玄身披黑色大氅，头戴兜鍪，也正在仔细地观察敌情，研究破敌之策，根据朱序的情报，他决心主动寻找战机，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速战速决，不给敌人以立足喘息的机会。谢玄悄悄地来到淝水岸边，河水静静地流淌，没有一点声响。拨开芦苇，他看见敌人紧挨着河岸扎下的营盘，密密匝匝，望不到边。他想，如果敌人就象这样靠河扎营，我们根本没法过河，没法过河，也就没法打仗，如果敌军过了河，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如何让敌军后撤，让自己的军队能够上岸，和敌人拼杀，成了取胜的关键。“怎样才能让敌人后退呢？”谢玄思谋着。侦查回营，他立即把大伙召集起来，一起想办法。最后达成共同的决议：智激敌人，创造机会，快速渡河，勇猛厮杀，不给敌人留下喘息的机会。还制定了战场的奖励条例，激励士兵以一当十，奋勇争先。一切商量就绪后，谢玄派人给阳平公符融送去战书，说：“您孤军深入，直逼淝水列阵，这是作长久的打算，不是想速战速决；假若你能把军队稍微后退一点点，让我们晋军渡过淝水，刀对刀，枪对枪，兵对兵，将对将，一决雌雄，你看如何？”收到战书，秦军大帐也展开了讨论，众将说：“我们人多，敌军人少，不如就这样在淝水岸边列阵，不后退，敌军渡河上岸，我们直接消灭他们，这可谓万全之策。”苻坚想起战国时宋襄公的故事，说：“宋襄公不鼓不列，我们今天就是要鼓不列，我军只稍微后退一点点，在他们渡到一半，军队混乱之时，我们用铁骑包围他们，万箭齐发，一举歼灭，没有不获胜的。”符融也认为苻坚的办法好，苻坚想起让朱序去劝降的事，就问朱序：“度支尚书，你看如何？”朱序听到他们的议论，已经在思谋对策，他想：“秦军后撤，谢玄带领的军队乘敌人后撤就可以发动进攻，一举拿下，不是没有可能。”于是连忙回答：“大王分析极是。晋军过河队形势必大乱，乘乱消灭犹如快刀切豆腐。晋军人数不及我军零头，十个杀一个也把他们消灭了。”听到朱序这么说，苻坚很是高兴，就答应了谢玄，让东晋军队渡河决战。
第二天，天刚放亮，淝水两岸，战旗猎猎，一场决战即将打响。谢玄让将士们做好隐蔽，让民工藏好木板船只，然后让民工大声呼喊：“秦军后退！我们要渡河啦！”符融听到喊声，暗暗好笑：“人你们渡河，找死吧！”就下令军队前队变后队，撤!东晋军队在淝水对岸，虎视眈眈，看到敌人拔营后撤，像雄鹰发现猎物，迅疾渡河。谢石指挥，擂动战鼓，军号齐鸣。谢玄、谢琰、桓伊各帅其部，大小木船，龙船竞渡一般，飞师渡河。百姓们扛着竹排木排，不顾生死，飞快地架起浮桥，战士们飞一般地掠过，向敌阵杀去。秦兵战线太长，驻扎密集，组织混乱，部队没有作好战斗准备。这些部队，民族成分很杂，有些就是被强征来的农民，本来就不愿意打仗，没有战斗力，一听说后撤，掉头就跑。秦军后阵变作了前阵，前阵挤着后阵，稀里哗啦，乱做了一团。乘乱，朱序在后边大喊：“兄弟们！秦兵败了！快跑呀！兄弟们！快跑呀！晋军打来啦！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快跑呀！”慌乱中，听到这喊声，秦军更乱了：跑得快的，跑在了前面；跑得慢的，摔倒在地，转瞬即被踩踏而死。谢玄、谢琰、桓伊挥动战旗，人喊马叫，杀声震天，刀枪剑戟，寒光闪闪。北府兵勇士们像尖刀，似闪电，个个争先，旋风一般，手起刀落，血光纷飞。八万北府兵，着了魔一般，个个都化成了战神，挥舞大刀长矛，秦兵遇着便死，逢着便亡。符融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下令后退的错误，他骑着他的汗血宝马，挥舞他的狼牙铁棒，在自己军队里前后奔跑，大声呼喊：“不要跑！稳住阵脚！回头杀敌！”但没有用，没有一个人听他的。大军像决了堤的洪水，狂奔不止，像雪崩一般，失去了控制。整个战场烟尘滚滚，喊杀声，哭号声，马蹄声，脚步声，把大地都震得发抖。忽然，符融的马被绊倒了，符融被狠狠地摔倒在地，一位矫健的勇士赶上来，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头。可怜威武一世的阳平公，顿时化作沙场冤魂。秦兵没有了统帅，更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狼奔豕突，被踩踏而死的，被晋军砍杀而死的，不计其数，漫山遍野，沟沟壑壑，到处都是秦军的尸体，血流成河。还在狂奔逃跑的，听到呼呼的风声，天上鸿雁的叫声，都以为是追兵赶来了（成语‘风声鹤唳’的来历），吓得喊爹叫娘，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们白天在草丛里潜行，夜晚在星光下露宿，又冷又饿，有的人跑着跑着，一头栽在地上，就再也不能起来；有的人晚上躺在草地上，就此长眠不再醒来。可叹这些士兵，千里迢迢奔波到江南，最后做了惨死异乡的野鬼。可怜他们的爹娘还在千里之外，倚门相望，期盼着自己儿子的凯旋。苻坚的兵力损失了十分之六七。连来时所乘的豪华云母车，也成了晋军的战利品。晋军乘胜追击，一直追到青冈。活捉了秦的淮南太守郭褒。朱序和张天锡、徐元喜等人都直接参加了厮杀，战斗结束，又重新回归东晋。谢玄等人对他们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在后退不止中，苻坚被乱箭射中，负箭而逃。他单枪匹马，逃到了淮北，饥饿难耐，下马坐在路边，让人弄饭来吃。有人提了一瓦罐水泡饭，一个猪腿给他吃。苻坚完全不顾君王的风度，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后，他赏赐给这个人丝绢十匹，蚕丝十斤。这人坚决不收，说：“陛下您放着安乐的日子不过，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找苦吃，自陷危难。我是陛下的臣民，就像陛下的儿子一般，哪有儿子给父亲吃东西还要回报的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苻坚满脸羞愧，对张夫人说：“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来治理天下呀！”说完悲伤地哭了起来。这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呀。这时，苻坚所率各部都已溃散，损失惨重，只有慕容垂的三万人马毫发未伤，苻坚带着一千多人马投奔慕容垂而去。两年后，后秦白雀二年（公元385年），他被自己亲自提拔并封为“龙骧将军”的姚苌在新平佛寺缢死，时年48岁。一个曾经统一了北方，励精图治，尤崇尚儒学的了不起的人物，就这样走完了他可悲可叹的一生，一位英雄就这样走向了末路。
晋军大捷的喜报飞传至建康，送到谢安的府上。谢安此时正与朋友下棋，他接过喜报，看后，知道前方已经打了胜仗，就把喜报随手放在茶几上，脸上没露半点喜色，依旧继续下棋。朋友问道：“什么消息？”谢安边下棋边说：“小孩子们打赢了。”朋友听了，非常高兴，赶快起身告辞，急着要把好消息告诉大家。谢安在朋友走后，手拿捷报，进入内室，不想迈脚时，门槛磕断木屐的齿，站立不稳，差点摔跤。他扶着门框，笑了起来。宽阔的额头上剑眉是那样舒展。时值傍晚，漫天彩霞，映得到处金灿灿的。
淝水之战的启示
淝水之战已经过去了一千六百多年了，今天再来评析这次战役，仍会觉得东晋很了不起。作为弱小的一方，打败了强大的一方，并且胜得那么快，似有神助。真像鸡蛋砸碎了石头。东晋人根据苻坚名字里有个“坚”字，谢石名字里有个“石”字，编了句笑话：“谁谓尔坚石打碎？”（谁说你坚硬，怎么被石头打碎了呢？）我在读《淝水之战》的时候，禁不住总要把他和赤壁之战联系起来。苻坚与曹操，具有一定相似之处，苻坚发动淝水之战，兵败之后，被姚苌杀死，他之前所统一的北方，也很快土崩瓦解，整个北方，重又回到分崩离析之中，人民所受的苦难也比以前更厉害。所有这一切，都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归结起来，首先是犯了不调查不研究的错误，孙子兵法上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又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苻坚既不知彼，对自己内部也只是表面上的了解，也不知己，这样打仗，后果只能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再就是盲目的骄傲自大，这也是当年曹操犯过的错误。当今也有人犯过，今后也还会有人犯。自大就必然轻敌，轻敌就必然会犯低级的错误：两军相对，怎么能让自己的士兵掉头后撤呢？这就是苻坚作为军事家性格中不成熟的一面。还没开战，让自己的部队掉头回撤，那势必会遭到另一方的穷追猛打，打仗不动脑筋，不用智慧，单凭人多是不行的。当年的红军，仅有星星之火，不正是因为有了正确的领导，最终打败了国民党的百万大军吗？在这方面，谢安是聪明的。谢玄是聪明的。他们冷静沉着，知己知彼，以己之长击彼之短，以精干的北府兵去打长途奔袭疲惫不堪的秦兵，就好比是以金刚钻去钻豆腐渣，哪有不胜之理？想想近代中国革命史上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十六字诀，不就是以少胜多的经验总结吗？历史啊，就是一本教科书，它教会我们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但需要你细加品味才行。
古文注释
（1）秦兵逼淝水而陈：秦，指氐族人建立的秦国，史称“前秦”。淝水，又作“肥水”，源出合肥西北。逼，逼近。陈，通“阵”，列阵。
（2）君悬军深入：孤军深入。君，对人的尊称。
（3）直陈逼水：陈通“阵”。逼，逼近。水，指淝水。直接在淝水列阵。
（4）若移阵少却：少（shao）,稍稍，略微。却，退却。假若让你们的部队稍稍后退。
（5）不亦善乎：善，好。不是很好吗？
（6）我众彼寡，不如遏之：遏，阻止。我们人多，他们人少，不如阻止他们。
（7）但引兵少却：但，只。引，引领，带领。只是带领部队稍稍退却。
（8）以铁骑蹙而杀之：铁骑，披铁甲的战马。在这里指骑着铁甲战马的骑兵。蹙，逼迫，缩小包围圈。即用骑着铁甲战马的骑兵，逼迫他们，包围他们，把他们杀死。
（9）蔑不胜矣：蔑，没有。没有不取胜的。
（10）融以为然：以为，认为。然，正确。符融认为（苻坚的话）是对的，很正确。
（11）遂麾兵使却：遂，于是。麾，通“挥”，指挥。却，退却。于是指挥军队，让军队退却。
（12）秦兵遂退，不可复止：复，再。秦兵于是就后退，再也不能停下来。
（13）融驰骑略陈：略，巡行。符融骑着马巡行阵地。
（14）欲以帅退者：帅，统率。想用（这种办法）统率后退的人。
（15）秦兵遂溃：溃，溃败，大败。秦兵于是大败。
（16）青冈，地名，距安徽寿县三十里。
（17）自相蹈藉而死者：蹈藉：践踏。自己相互践踏而死的。
（18）其走者：那些逃跑的人。走，跑。（19）闻风声鹤唳：听到刮风的声音，鹤的叫声。
（20）皆以为晋兵且至：且，将要。至，到。都认为晋兵将要追来了。
（21）昼夜不敢息：息，休息，引申为停下。白天黑夜都不敢停下休息。
（22）草行露宿：草，露，均为名词作状语，在草丛中，在露天地。整句意思：在草丛中潜行，在露天地露宿。
（23）重以饥冻：重，再加上。再加上又冷又饿。
（24）死者什七八：什，通“十”，十七八，即十分之七八。整句意思：十个人中死了七八个人。
（25）初秦兵少却：初，起初，用来追叙往事。起初，秦兵稍稍退却。
（26）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序，朱序，字次伦，晋梁州刺史，守襄阳，苦战一年，兵败被俘，被苻坚授予度支尚书。张天锡，徐元喜皆为晋军将领，被迫降秦。三人均在淝水之战后重新回归晋。奔，投奔。因，乘机。
（27）云母车，装饰有云母的豪华车。
（28）复取寿阳：取，攻占。复，又。
（29）执其淮南太守郭褒：执，捉。活捉。
古文今译
秦国军队逼近淝水摆开阵势，东晋的军队不能过河。谢玄派使臣对阳平公付融说：“您率孤军深入，而且布置阵势直逼淝水，这是作持久战的打算，不是想要速战。您假若能移动阵势稍微后退一点儿，让晋国军队能够渡河，以此来决定胜负，不也是很好吗？”秦国众将都说：“我们兵多，他们兵少，不如阻止他们，使他们不能够攻上来，可以凭此做到万无一失。”苻坚说：“只是引兵稍微后退，让他们渡过一半，我们用铁甲骑兵紧逼上去，杀死他们。没有不胜的。”符融也认为这个办法好。于是指挥军队后撤，秦兵于是就后撤，（后退的士兵）就不能再停下来。
谢玄、谢琰、桓伊等人率领军队渡过淝水，攻击秦军。符融驰骋战马巡视阵地，想要制止后退的士兵，战马倒了，（符融）被晋军杀死。秦军于是溃不成军。谢玄等人乘胜追击，到达青冈。秦兵大败，自己相互践踏而死的，遮蔽了原野，堵塞了河道。那些逃跑的秦兵，听见风声和鹤的叫声，都以为是晋兵将要追到，日夜不敢休息，（他们）在草丛中潜行，在露天地露宿，再加上挨饿受冻，死去的人有十分之七八。
起初，秦兵稍稍后退，朱序就在阵地后边喊：“秦兵败了！”众兵就狂奔。朱序乘机和张天锡、徐元喜一起来投降。晋兵缴获了苻坚所乘的云母车，又攻占了寿阳，活捉了前秦的淮南太守 郭褒。苻坚被乱箭射中，一人骑马跑到了淮北。
周葵完稿于2015年7月
【作者简介】
周葵，1943年生于湖北省襄阳市。1963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1968年分配至沉湖8250军垦农场，1970年二次分配到湖北省广水市一中执教至退休。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广水市人大代表，人大常委，湖北省教师代表大会代表。热爱教育工作，喜欢舞文弄墨，所写作品，多次发表在《孝感日报》，《湖北省人大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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