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冀南田埂上的蚂蚱记忆
文/樊卫东
太行山东麓的涉县,夏末秋初的风裹着谷子的清香。田埂边、荒坡上、酸枣丛里,那些蹦跳的蚂蚱,是刻在童年里最鲜活的田野记忆。它们或是青褐如土,或是翠绿似苗,与太行山地的黄土、禾苗浑然一体,耐着干旱,守着梯田,也守着我们这些山里娃最纯粹的快乐。老家的时光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十三岁离家到西戌、县城求学,高中毕业以后,短暂回乡务农;几年后就职于县内的钢铁厂,至今已有三十二年了。但那些与蚂蚱相关的、少年时光里的日子,却像山间的清泉,在岁月里流淌不息。每当秋风吹起,便清晰如昨,涌现在脑海里。
小时候的童年是五颜六色的,爬山、上树、摸鱼、捞虾,而逮蚂蚱,是最让我们着迷的乐事。那时山上的蚂蚱多极了,一脚踩下去,便能惊起好几只。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成年后足有手指长短,通体翠绿,翅膀展开像层薄纱,老家土话叫它“坎瓜郎”;另一种多是土黄色,腿部粗壮有力,见人便两腿一蹬,“嗖”地蹿出好几米远,得名“蹬蹬山”。还有些肥硕的土褐色蚂蚱,我们唤作“大老油”,藏在黄豆田的豆叶下,啃食嫩叶时触须轻轻晃动,憨态可掬。
清晨的露水还凝在谷叶上,我们便挎着竹篮,或是攥着秫秸杆扎的小圈套,蹑手蹑脚溜到田埂边、山坡上。看见蚂蚱停在草叶上,先屏住呼吸锁定目标,单手合成弧形慢慢靠近,猛地捂下去,再小心翼翼合拢手掌,感受着掌心那糙糙的触感和它蹬腿挣扎的力道,心跳便瞬间加快。遇到机敏的“蹬蹬山”,它“噌”地蹦起,掠过几片叶子落在荆条棵下,我们便追着田埂跑,笑声惊飞了草间小虫,也惊醒了山谷的晨雾。逮到的蚂蚱,随手揪一根狗尾巴草穿起来,一会儿工夫就是满满几串,挂在胳膊上沉甸甸的,像是收获了整个秋天的喜悦。
回家后,便是最诱人的解馋时刻。若是正赶上做饭,娘会在锅里多添一勺自家榨的蓖麻油或者花椒油,灶里添把柴火,油热后把蚂蚱从草上撸下来,直接下锅大火翻炒,撒上一撮粗盐,不消片刻,焦香便弥漫了整个院子。有吃辣的人家,会用干辣椒爆炒,辛辣混着鲜香,让人欲罢不能。要是饭已做好,就更简单了:把蚂蚱扔进灶台的柴灰里焖着,待柴火渐熄,扒出来拍掉灰,外皮焦脆,内里喷香。最妙的是肚子里带籽的蚂蚱,咬一口,小小的籽混着油脂的香、外壳的脆,那滋味难以言说。我总捂着嘴小口嚼,生怕香味从齿间溜走。有时也会在院子里点燃玉茭骨头火堆,把蚂蚱串架在火边,看着火苗舔舐,听着“滋滋”的油脂声响,草木烟味混着肉香,是山野独有的馈赠,也是童年最奢侈的满足。

如今离开家乡的土地多年,城镇的霓虹取代了山间的篝火。超市货架上的精致零食琳琅满目,却再也寻不到那样纯粹的野趣。长大后每次爬山,我都会习惯性地用脚扫扫野草,盼着能惊起几只蚂蚱,可惜大多时候都是失望;偶尔碰到一两只,也小得可怜,没了当年捉捕的兴致。今年夏天,竟在公司楼下的草坪里偶遇一只小小的“双目甲”,呆呆的模样,我连忙捉住装进塑料袋,下班时像献宝似的拿给老妻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挎着竹篮追蚂蚱的童年。
好多年没吃过蚂蚱了。山里的蚂蚱渐渐少了,那些童年的野趣也随着时间慢慢消失,但记忆不会。那些蹦跳在田埂山坡上的蚂蚱,那些火堆旁、灶台边的焦香,那些和小伙伴追逐的笑声,还有娘翻炒时的身影,早已深深烙进心底。它们是太行山地的精灵,是乡土的印记,藏着我们对土地的亲近,对童年的眷恋,也藏着冀南人骨子里的质朴与温情。就像一粒埋在记忆里的种子,每当想起,便会生出满溢的乡愁,温柔了岁月,也温暖了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