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河上的渡,心中的桥》(散文)
文/雁滨
沈河村是泊在时间深处的一叶舟,少说也有五百多年了。四面都是好风光:北边枕着黄上头、清峪口,南边舒展着闫河与一脉平川,东面的堡子山是起伏的屏风,西边的清河,潺潺地流,流过河西,流过岭岗子。四季在这里是不甘寂寞的画师,将一片青山绿水点染得活色生香,于是这小村便得了“小江南”、“桃花源”的美誉,成了东郊西安城里人寻不着的一处秘境。人都说,“下了关头坡,沈河先生多”,这话里透着地灵人杰的自矜。而那被誉为三秦“六尺巷”的“梨树道”,更是将这份仁德嵌入了村庄的骨血里。
那故事是老辈子传下来的了。清朝中后期的沈鸿江与王九女夫妇,竟肯将自家四间房北边的一间房生生让出来,给房后五户门里人家做一条出路。这让出的一间楼上自己用,楼下是邻人往来的公共巷陌。巷口西边长着一株梨树,春来一树美艳花朵,秋至满枝甜果,这仁义的通道,便得了“梨树道”这个清甜而庄严的名字。这哪里只是一条道,这分明是这村庄的灵魂,一种默然无声、却代代相传的乡土的教诲。
这仁德的血脉,似乎也在延续。沈鸿江的儿子沈润身(百姓),天资聪颖,先在杨寨学校教书,后又考入黄埔军校,成了宝鸡眉县驻军的军需主任,心里揣着的是家国天下。虽因病英年早逝,幸有其妻孙绒,倚着娘家等的支撑,硬是将后人克书(特娃九岁)、建娃(送南峪上场人家)护佑成人。这又是另一座桥了——一座由女性的坚韧与家族的温情搭成的,渡人于苦难的桥。沈克书、贺粉姓(游击中队长楼祝高让勇士妹子、送养伍贺亲戚家)育有四男两女,开枝散叶,现传三代28人,有香港教育硕士、秘书长(部局长、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新疆、兰州退役军人、夲科大学生、创业者、省级烹饪明星,还有西安优秀幼教老师、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高级指导师、心理咨询师、天乙玉雕负责人、省企员工及国家老年人能力评估师、象棋名手等,还有一人曾在北戴河全国政协秘书长(主任)培训班大会上发言介绍经验。先祖沈鸿江、王九女和祖辈沈润身、孙绒及父辈沈克书、贺粉娃有远见卓识和家国情怀,情系乡邻,重视家庭教育和读书,其后人立志上进,各创出了一片美丽人生和事业,现居住分布在都市西安、蓝田县城、玉山镇村等地。
然而,河上的桥,却一直是沈河村的一个梦,一个痛。
我的修桥梦,始于一九七九年那个深秋的黎明前。天墨黑,我跟着老姜等五六个人去箭峪,初中毕业不久,身子还带着少年的冲力。从黄上头门口过列石,河水在黑暗中哗哗作响,我一脚踏空,整个人便掉了进去。冷水瞬间裹住了我,那股蛮横的力推着我向下冲了四五尺,才苦苦地努力上岸。那一日的清峪北峪山路,我是穿着湿透的衣裤走完的,十几里路,走到木石场水泉,天才蒙蒙亮。自那时起,一个念头便如种子般埋进心里:若有机会,定要在这村口的大河上,为乡亲,也为那个敢为人先的少年,修一座桥。
零四年春,我在邻乡任乡长,在回村时,看见村口西河道上那几个修了几年又废弃的桥墩,像历史无言的叹息,立在那里。我心里一惊,那沉埋的念头破土而出。我是吃过那苦的,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再受这河水的阻隔。于是奔走,协调,第一座“沈河桥”竟真的在我的牵线下落成了。通车那日,队长、胡老师、长生、西宁他大,还有众多乡亲,那脸上漾开的笑意,比任何风景都好看。鞭炮噼啪,红灯笼高悬,我却只愿低调,嘱咐他们莫要张扬。这桥,本是为着渡人,而非渡己之名。
可惜,那最初的桥,因墩基不甚牢靠,桥面又只修了半边,到底没能扛住几年后的一场大水。后来村上争取来的便民桥,在原址上重生,却又在几年前那个八月十九日,被更凶悍的洪水吞噬。河,依旧是那条河,横亘在那里,仿佛在戏笑人的努力是多么的徒劳。近三年光景,水毁的桥一直沉默,乡亲们收庄稼、走亲访友,只得再度涉水,那不便与艰难,看着都让人心焦。
这不行。仁德的“梨树道”在前,我辈岂能让一条河拦了路?
我将学院党政办副主任李化斌叫到办公室。我说:“李主任,你用政协提案纸写。”专为二零二三年政协会写一份“关于修建沈河大桥的提案”。我又让一鸣主任、政协常委联名各常委上报。这份提案,果然被列为重点。县政府领导的批示下来,交通部门雷厉风行,认真研究,专门安排,协调各方,争取省市支持。一套繁复而精密的机器,为着沈河村的一座桥,运转了起来。沈河桥工程开始后,交通局以正式文件给提案人一鸣作了修建沈河桥提案专题答复。随后在修建过程中,化斌、一鸣等先后两次亲临修桥现场调研了解施工进展情况。
二零二四年五月一日,劳动节,由路桥公司负责的“沈河双向水泥大桥”正式动工。那一天,机器的轰鸣是世上最动听的乐章。同年十月一日,共和国生日,投入巨资修建的沈河大桥建成通车。沈河,青山绿山,风景秀美,吃水用的是自来水,出门走的是水泥路,夜晚太阳能路灯照得里外亮,县剧团秦腔戏义演来到了咱村庄,到处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我站在新落成的大桥上,桥身坚固,双向的车道预示着未来的繁忙与希望。河水在桥下平静地流淌,再也显不出昔日的狰狞。乡亲们脸上的笑意,又回来了,比二十年前更多了一份踏实。
这桥,终于成了。
我忽然想,这沈河村,本身便是一座桥。那“梨树道”,是仁德之桥,渡人于困顿,连接人心的隔阂;那孙绒女子的坚守,是血脉之桥,渡后人于风雨,连接家族的香火,极不平凡,深受赞誉,被乡亲传为佳话;而这新建的沈河大桥,是实在的钢筋水泥之桥,渡人于天堑,连接此岸与彼岸,困顿与通达。
河流是时间,是阻隔,是命运设下的天然困境。而桥,是人的回应,是文明的印记,是跨越的决心。从“梨树道”的让,到今日大桥的通,其间流淌的,不正是一脉相承的“渡”的精神么?为己,是一种生存;为人,方是一种境界。那最初的桥被冲毁,后来的桥又被冲毁,可人们修建的念头从未被冲垮。这或许便是最深的启示:仁德的火种不熄,渡人的善念不绝,那么,无论面对的是有形的大河,还是无形的心壑,人类总能找到材料,一代一代,固执而坚韧地,架起他们的桥来。
这河上的渡,终成了心中的桥。这桥,通向了远方,也通回了古老“梨树道”的那个清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