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河水瘦了。
流经中山桥时,裹着祁连山飘来的碎冰晶,在铁桥墩下旋出浅金色的涡。羊皮筏子斜倚在泥滩,筏客子的山歌被北山风滤得干烈,只剩几缕尾音绕着白塔寺的檐角打转。夏日里喧哗的浪纹,此刻凝成玻璃般的薄片,映着灰蓝的天光,像封被岁月磨旧的信笺,写满河床与时间默默定下的契约。
皋兰山的轮廓,也添了几分硬气。
杨树褪成青铜色,枝杈如蘸了墨的笔锋,直直刺向天空。偶尔有未落的柿子挂在枝头晃,是三两点朱砂,轻轻钤在这帧枯墨山水间。五泉山的石阶结着薄霜,香客的脚印叠出淡白水痕,蜿蜒着漫到法雨殿前。廊下僧侣扫着银杏叶,黄叶触到青袍的刹那,脆生生响,像极了丝绸轻裂——那声音太轻,刚飘出飞檐就被风揉碎,混进煨桑的暖烟气里,没了踪影。
街巷里,冬天的味道正慢慢熬煮。
牛肉面馆的蒸汽糊满木格窗,辣子油在粗瓷碗里旋出小团落日,红得发亮。茶摊上的三炮台愈见浓酽,冰糖与桂圆在盖碗里轻轻撞,叮咚声和着黄河水的轻响,缠缠绵绵。最是那卖软儿梨的担子,揭开棉被时腾起白雾,冻梨裹在雾里,正悄悄酿着蜜色的甜,像这场冬天藏在粗粝里的,最慈悲的隐喻。
暮色来得急。
最后一捧夕阳收尽时,河面浮起零星冰凌。它们相互叩击,发出碎玉般的清音,恍若千万年前羌笛的余韵,轻轻落在水面。此时的兰州城,变作一幅淡赭浅绛的册页:水墨是山,金粉是亮起来的灯,而那些穿过巷道的车铃,叮铃铃响着,正为这静寂的时空,押上灵动的韵脚。
这便是兰州的初冬了。
没有江南霜华的婉约,没有燕京初雪的隆重,只有黄土高原与冰川河水,共同调就的苍劲。它藏在羊皮筏子冻结的褶皱里,裹在拉面师傅呵出的白气中,更融在每一个兰州人望向铁桥的眼里——那是种与山河同呼吸的坦然,粗粝,却又满是温热。

作 者

萧毅,笔名从容,毕业于甘肃联合大学英语系,主要从事股票二级市场投资和书画精品收藏,著有《从容操盘手记》等书,现任深圳永毅科技投资和珠海德益投资公司的董事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