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主任老师(小小说)
文/三江源上人
我上初中时的班主任老师毛贵香,她是师范大学毕业分到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修长的身材,乌黑浓密的秀发梳成粗壮的两条长长的没过膝盖的麻花辫,显得朴素而端庄,妩媚动人,高鼻梁大眼睛,微圆的脸庞,总是不苟言笑一脸严肃正气凛然。她是我心目中敬重爱戴的好老师,因为我也是她眼中的好学生,各科成绩优异在班里面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老实本分不爱说话学习踏实有点木讷愚顿的我特别喜欢老师的钢笔字,经常认真摹仿,我是班里面学她字最像的。她在班上表杨我作业写的整齐美观。
同学们都怕她。她是我们学校所有任课老师当中三书最好的老师,三书即板书,钢笔字.毛笔字。
那时节,在她的课上,粉笔灰在午后的光柱里缓缓沉浮。她转过身去板书,习惯将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书写,姿态优美而潇洒,教室里便静下来,只听得粉笔与黑板相触的、清冽的细响。我们都不作声,几乎是屏着息,看那一个个字从她腕底生长出来。那不只是字,倒像是有生命的东西。笔画的起承转合间,有一种温润的筋骨,舒舒展展的,既不张扬,也不拘谨,恰如她这个人。
她教我们古文,念到“魏晋风度”,自己先就有些醉了,眼角漾开细细的笑纹。那时我总以为,她若不是我们的老师,便该是活在《世说新语》里的人物,袖着手,从流着山泉的竹林中走出来,浑身是明月与清风的影子。
然而我终究是怕她的。这怕里,掺着一种对于“美”的、小心翼翼的敬畏。有一回,她踱到我的桌前,俯身看我的作文稿。我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自己那些歪斜的、怯生生的字,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丑雀儿,忽然被端到了凤凰面前。她的手指,修长的,带着书卷气的手指,轻轻点着稿纸的一角,只说了一句:
“字是人的门面。”
声音不高,却像一枚小小的印章,沉沉地摁在了我的心上。那天以后,我便偷偷地买了字帖,在夜深人静时,就着台灯,一笔一画地摹起来。与其说是练字,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忏悔,或是一种渺茫的期许——期许自己的那一方“门面”,有一天也能沾染上她的一点光华。
后来,我渐渐觉出,她那些漂亮的字,原不只是漂亮。它们是有分量的。毕业那年,她在我的纪念册上,只写了四个字:“素心若雪。”那四个字,静静地卧在纸页上,不像墨写的,倒像是用最细的冰凌子镌刻的,清朗,而含着一种凛然的凉意。我看了许久,心里仿佛被什么澄澈的东西洗过了一遍。
多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带着自己的孩子路过母校。校园是崭新的了,那间回荡着粉笔声的旧教室,早已不在了。我们在校门口遇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她。我赶忙让孩子问“老师好”。她笑着,摸摸孩子的头,又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递给我。
“闲来抄着玩的,给你留着。”
回到家中,我在灯下展开。是一篇《前赤壁赋》,用小楷抄就,墨色乌黑,笔意安详。我的目光落在那最后一行小字上:“壬寅冬夜,录以寄旧日学生。”
忽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满是阳光与粉笔灰的下午。我忽然明白了,她给予我们的,从来不只是几个漂亮的字,或是一句“门面”的训诫。那是一种对于“工整”的信仰,一种将内心收拾得清明洁净,而后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地去面对世界的态度。这态度,她教了一辈子,我们,也学了一辈子。窗外,是城市遥远的、轰鸣的夜声。而眼前这纸上的字,却静得如同雪后的田野,一行一行,将所有的喧嚣都安抚了下去。我的孩子凑过来,用稚嫩的手指指着,说:“毛老师的字真好看。”
我没有说话,只将那只在孩子肩头的手,拢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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