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980年代初,我们全家搬离农村,搬到一所煤矿去生活(见《山楂树小院》)。那所煤矿已经建矿二十多年,职工好几千人,连同家属子女得有一万多人,和一个山区乡镇的人口差不多。煤矿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食堂里的饭食更是特别好。中午和下午放学之后,母亲会安排我去食堂买饭,一般是买馒头,膨大暄腾、面香十足,回来路上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又闻到路边小饭店里的菜香,让人直流口水,于是开始小块掰着馒头吃,不一会就能“消灭”一个。
煤矿处于农村包围之中,来煤矿卖东西的村民很多,特别是吃的,有酱牛肉,熟猪头肉和下水,豆腐,等等。其中有个卖辣椒酱的,从小第一次见,是最特别的存在。记忆里一个高大的农村妇女,穿着非常干净,头戴一个护士样的白帽子,胳膊上套着白套袖。她总是挑着两个白马口铁桶辣椒酱,到了矿区就喊起来,“辣-椒-酱-来”。她走走停停,叫卖声悠扬婉转,穿透力强,传遍了大半个矿区,比农村里卖小鸡的声音还要好听。她的两个桶上盖着高粱秸盖垫,等有人去买辣椒酱,一掀开盖垫,辣椒的香气就飘散而出,很远就能闻到。喜欢吃辣的就用辣椒酱蘸豆腐吃,或者直接用软软的白馒头蘸辣椒酱吃,火红鲜香的辣椒酱一下子就感染再造了冷白寡淡的豆腐和馒头,都成了美食。
来矿上不久,就听到很多人经常说的一句话,“瞎米瞎面不瞎炭,炭是人命换。”我不解,就问母亲为什么这样说呢?不是说不能浪费粮食吗?母亲说,“这是煤矿,工人在很深的井下把煤挖出来,再运到地面,是很危险、很辛苦的,经常发生小事故,和粮食比起来,人的命更重要啊。”
那时候煤矿的生产自动化水平还不高,很多工作都需要人工去完成,所以工伤事故不断。采煤工人除了正式工人,还有很多边远山区农村的男青年来作轮换工,称为“亦工亦农”。这些小伙,自称“窑伙子”。他们离家来到煤矿,虽然知道煤矿井下工作危险,但是工资收入也高。工作辛苦、工作环境差、危险程度高,让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大的精神压力。从井下上来,洗得白白净净后,很多人是不去职工食堂吃饭的;虽然食堂的饭菜非常好,但是因为天天吃,他们都早已吃腻了,更重要的是食堂里不让喝酒。于是就经常看到,出井的小伙子们三五成群,有买猪头肉的,有买肥肠和豆腐的,也有买二锅头白酒的。到煤矿的小饭店里,让老板用肥肠炖豆腐,猪头肉盛在盘子里,再炒一盘花生米、几个热菜,白酒匀开,每个人脸上都喝得红扑扑的。这样的吃饭、喝酒,他们称为“攒穷”。
没有结婚的小青年会经常攒穷,疏解压力祛风湿。已经结婚的,上有老下有小,即使工作再累、压力再大,也舍不得到小饭店里吃肉喝酒,还是每天每顿饭都老老实实地去食堂里吃饭,毕竟吃食堂还是很省钱的。
判断一个矿工是不是没结婚的“窑伙”,就看他下班时候手里是不是提溜着“班中餐”。井下掘进和采煤等工种,劳动量非常大,工人饿得快,一个班中间不加餐是顶不下来的。于是,矿上给他们精心准备了班中餐送到井下,一般是两个油酥火烧、一根香肠,放在一个塑料袋里。班中餐在当时还是很“高档”的,结婚了的工人一般不舍得吃,或仅吃一个火烧,留下带回家吃。单身小伙,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在井下就吃完班中餐了。
工人能吃、劳动量大,一个好处就是就是身体健壮有劲。煤矿澡堂对职工子弟也是免费的,我们几个同学相约着去洗澡的时候,经常看到满身细小煤炭颗粒的工人,在温热的淋浴下一个个变成一身腱子肉的健美先生,最突出的是劳动模范郑金刚,人称“黑铁塔”(见《歌声》)。他们可不是“银样镴枪头”,掘进采煤是主力,每年的职工运动会,照样是“明星”。特别是百米决赛,更是飞人大战,赛道上一片团状肌肉在快速地收缩舒张,钉子鞋踏着地面咚咚响,他们嗷嚎着冲过赛道,观众们欢呼声雷动,冠军就是郑金刚。
2025年11月13日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周光天,山东济南人,公职律师,敬业乐文,作品散见于《大众日报》《当代教育》《齐鲁文学》《都市头条》等报刊媒体。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