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冰封之钓
第二十八章 冰语
那点星芒带来的微弱暖意,并未持续太久。早餐后不久,老宅沉重的木门就被敲响了,声音急促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陈知白心中凛然,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陈景明和王律师,与上次不同的是,陈景明脸上没有了丝毫伪装的和气,只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冷硬。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考究、气质精干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公文包。
"知白,这位是市里鼎正律师事务所的赵律师。"陈景明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介绍意味,"专门处理遗产纠纷的专家。"
赵律师微微颔首,脸上是职业化的、毫无破绽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陈知白和老宅的门厅,像是在评估对手和战场。
陈知白侧身让他们进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该来的,升级了。
三人径直走到客厅,甚至没有去看灵堂的方向。陈景明自顾自地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坐下,王律师和赵律师分坐两侧,俨然一副谈判的架势。陈知白默默地坐在他们对面,感觉自己像是被三堂会审的犯人。
"知白,闲话就不多说了。"陈景明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上次跟你提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王律师已经把相关的法律文件和析产方案都准备好了。今天赵律师也在,正好可以一起把程序走完,大家都省心。"
王律师适时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推到陈知白面前的茶几上。白纸黑字,条款清晰,将老宅的产权按照法定继承的份额划分得明明白白。只要陈知白签字,这座承载了陈家几代人心血与纠葛的老宅,就将被分割、估价,然后或卖或分,彻底改变模样。
陈知白没有去碰那些文件,只是看着陈景明:"二叔,我说过,三叔公的遗嘱还没有找到。"
陈景明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遗嘱?这都多少天了?你翻遍这老宅的耗子洞也该翻完了吧?找不到,就是没有!别再拿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借口拖延时间了!"
"陈先生,"赵律师开口了,声音冷静而富有穿透力,"根据《民法典》的相关规定,在没有有效遗嘱的情况下,遗产将按照法定继承办理。拖延并不能改变法律事实,反而可能增加不必要的诉讼成本和家庭矛盾。我们建议您理性看待,积极配合,完成继承手续。"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而无情,剥离开所有情感和道德的外衣,只留下赤裸裸的法律逻辑。
陈知白感到一阵寒意。他知道,在专业的法律人士面前,他那些基于情感和道义的坚持,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果他拿不出遗嘱,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二叔的要求。
"二叔,"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这老宅,不仅仅是财产。它是三叔公守了一辈子的地方,是陈家的根啊!我们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比如共同持有,或者……"
"根?"陈景明打断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冷笑,"根能当饭吃吗?能当钱花吗?陈知白,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看你就是想独吞!我告诉你,没门!今天这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否则,我们就法庭上见!"
他的话语,如同冰语,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粉碎一切的力量,狠狠地砸向陈知白。那点来自姑母的、微弱的"星芒",在这赤裸裸的利益和法律面前,瞬间黯淡,仿佛从未存在过。
陈知白僵在原地,看着二叔那不容置疑的脸,看着两位律师那公事公办的眼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他像一个人站在即将崩塌的冰面上,脚下的裂缝正在迅速蔓延,而四周是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海水。
他该怎么办?
亮出遗嘱?那将立刻引发一场更剧烈的风暴,将苏眠卷入,也将姑母可能刚刚产生的一丝松动彻底摧毁。
不亮出遗嘱?那他拿什么来抵挡这步步紧逼的法律攻势?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悬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陈景心姑母,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棉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愤怒或悲伤,而是一种异常的、冰冷的平静。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客厅里的众人,最后落在茶几上那叠文件上。
"景明,"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带着你的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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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石脉
陈景心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陈景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向注重"家丑不可外扬"的姐姐,会如此直接地在外人面前下逐客令。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是在处理正事!"
"正事?"陈景心缓缓步下楼梯,她的步伐很慢,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在望石的灵堂前,逼着他的侄孙签字分他的家产,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事?"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直刺陈景明:"陈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陈景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道:"我这是依法办事!怎么就叫丢脸了?难道像你这样,守着这些破规矩老古董,眼睁睁看着宅子烂掉,就叫光宗耀祖了?"
"宅子烂不烂,那是后话。"陈景心在陈知白身边的空椅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着陈景明,"但只要我还在一天,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望石头七未过之时,动这老宅的一砖一瓦!这是规矩!是陈家的石脉!"
石脉!
这个词从姑母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源自古老传统的力量。它不像法律那样条文清晰,却更深地扎根于这片土地和这个家族的血脉之中。它代表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底线,一种超越个人利益、维系家族认同的精神基石。
陈景明被这突如其来的、以"规矩"对抗"法律"的方式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求助似的看向赵律师。
赵律师推了推眼镜,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冷静:"陈女士,我理解您对传统和逝者的尊重。但法律面前,人情和规矩需要让位。拖延继承手续,并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反而可能……"
"赵律师,"陈景心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陈家的家事。在头七结束之前,请你们离开。否则,别怪我这个老婆子不讲情面。"
她的态度异常强硬,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陈知白震惊地看着姑母,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态度。之前的她,虽然固执,但总是在"规矩"的框架内行事,而此刻,她似乎是在用"规矩"本身,作为对抗外部力量的武器。
陈景明气得胸口起伏,指着陈景心:"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好!好!我看这头七过后,你还能拿出什么理由来拦着!"
他猛地站起身,对王律师和赵律师吼道:"我们走!"
王律师连忙收拾文件,赵律师则深深地看了一眼陈景心和陈知白,眼神里带着一丝审慎的评估,然后也跟着起身。
三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老宅。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关上,将外面的风雨暂时隔绝。
客厅里,只剩下陈知白和陈景心姑侄二人,以及灵堂里那跳跃的长明灯火。
死一般的寂静。
陈知白看着身旁的姑母,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感激她此刻的挺身而出,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但同时也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姑母维护的,并非是他,而是她所信奉的"规矩"和"石脉"。一旦头七过去,如果他还拿不出有效的应对方案,姑母的态度是否会改变?她是否会转而支持二叔,或者提出她自己的要求?
"姑母,谢谢您。"他低声说道。
陈景心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木门,看到外面离去的三人。她的侧脸在跳动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苍老和疲惫。
"我不是为了你。"她淡淡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沙哑,"我是为了陈家,为了望石能走得安宁。"
她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看向陈知白,眼神锐利如昔,却又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你昨天,去找苏眠了?"
陈知白心中一震,点了点头。
"为了什么事?"陈景心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陈知白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是为了老宅的事吧。"陈景心却自己说了下去,语气笃定,"她……不肯帮忙?"
陈知白再次点头,喉咙发紧。
陈景心沉默了片刻,然后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轻得几乎像是幻觉。
"那孩子……性子是像她外婆。"她喃喃自语了一句,声音低得陈知白几乎听不清。
说完,她不再理会陈知白,缓缓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重新走上了楼梯。
陈知白独自留在客厅里,回味着姑母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像她外婆?"
苏眠的外婆?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也几乎从未听苏眠提起过的遥远存在。姑母怎么会认识?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又一个谜团,如同水底的石脉,悄然浮现,隐藏在纷繁的表象之下,等待着被人发现。
危机暂时解除,但水面之下,更多的暗流正在涌动。而陈家的石脉,究竟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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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蛰鳞
姑母的介入,如同在即将决堤的洪水前,筑起了一道临时但坚固的堤坝。陈景明暂时退去了,老宅获得了短暂的、风雨飘摇中的宁静。但陈知白知道,这宁静是虚假的,是暴风雨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平静。头七一过,堤坝消失,更猛烈的冲击必将接踵而至。
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
他没有再试图去联系苏眠。昨天的碰壁让他清楚,在双方情绪都处于冰点的情况下,任何沟通都是徒劳,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他需要等待,需要一个契机,或者……需要他自己先做出改变。
他将注意力放回了三叔公的遗物上。那份遗嘱是最终的"王炸",但在他找到说服苏眠或者应对公布后风暴的方法之前,不能轻易动用。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弹药",更需要理解三叔公布下这个局的全部深意。
他再次沉浸在那几本厚厚的笔记本中。这一次,他阅读得更加细致,不再仅仅关注那些哲思片段,也开始留意那些看似枯燥的日常记录、水利草图和地方志摘抄。
在一本笔记的后面部分,他发现了一些反复出现的、关于老宅建筑结构的草图和分析。三叔公用工笔细致地描绘了老宅的梁架结构、榫卯节点,甚至标注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尺寸和数据。在旁边,他用小字注释着:
"木有木理,水有水脉。宅亦有‘气’。强行改之,如断龙脉,非吉兆。"
"先祖建宅,暗合地势水文,非仅遮风避雨耳。后世子孙,不解其意,妄动则损。"
这些话语,带着一种古老的风水堪舆色彩,若是平时,陈知白只会一笑置之,认为是三叔公的怪癖。但此刻,结合老宅面临的命运,这些记录却让他心中一动。
三叔公如此在意老宅的"原貌",难道不仅仅是因为怀旧和审美,还因为他相信这老宅本身,蕴含着某种与周围环境和谐共生的"气"或"脉"?任何商业开发,必然涉及改造和破坏,这会毁掉这种微妙的平衡?
这个想法有些玄乎,但却与三叔公那种追求精神独立、抗拒外界"殖民"的思想一脉相承。他将老宅视为一个完整的、有生命的有机体,而非一堆可以随意分割变现的砖瓦木材。
陈知白继续翻阅。在另一本笔记的末尾,他发现了几页被小心翼翼粘贴上去的、已经泛黄的旧报纸剪报。时间大概是几十年前,内容是关于本地一项水利工程的报道和评论。三叔公在旁边的空白处,用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语气激烈,充满了忧患意识。
"短视!祸及子孙!"
"江非驯兽,岂可强箍?今日筑坝拦水,他日必遭反噬!"
"寒江之‘寒’,在于其性。失其性,则江不江矣!"
这些批注,让陈知白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时的、充满理想和锋芒的陈望石,为了他所关心的江河、为了他认定的道理,在孤独地呐喊。这与后来那个沉默垂钓的蓑笠翁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岁月的风霜,到底是如何将那样一个热血青年,磨砺成江心一块冰冷的礁石?是因为爱情的逝去?家族的压迫?还是他对这世界彻底的失望?
陈知白合上笔记本,心潮起伏。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拼凑三叔公的人生版图,理解他每一个选择背后的逻辑与痛苦。
这些发现,暂时无法直接帮助他解决眼前的危机。它们像一片片隐藏在冰层之下的蛰鳞,微小,不起眼,甚至看似毫无关联。但陈知白有一种直觉,这些关于老宅"气脉"的执着,关于寒江"本性"的论断,或许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会成为意想不到的转机。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挖掘,继续收集这些"蛰鳞",耐心等待它们派上用场的那一刻。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风雪似乎暂时停歇,但寒意更甚。
他知道,自己也正处于"蛰伏"期。像一条藏在冰层下的鱼,收敛鳞片,降低消耗,积蓄着所有力量,等待着冰融雪化、春江水暖的那一天。
或者,等待着需要破冰而出的,那个最终时刻。
蛰鳞潜藏,静待惊雷。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