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逛北湖
作者|| 刘技巧
一场不期而至的感冒,让我这个与“时尚”无缘的人,也“时髦”了一回——自觉守在家中,远离人群。这于我,是自我保护,亦是对他人一份朴素的尊重。
昨日下午,阳光好得不似初冬,倒像春日折返的错觉。在家闷了两日,我决意驱车往郊外的月牙岛北湖,想将那附体的“感冒菌”在这宽阔水面上彻底抖落,顺带将积攒的奔波之倦、满身所沾的“俗尘”好好清洗一番,莫让它们在心底板结成块。
至湖边,最先迎人的是一片软软的沙滩,黄澄澄的,被夕阳晒得暖洋洋的。接着便是那大片芦苇了,顶着一蓬蓬将灰未灰的穗子,在风里轻轻地摇,若有所思,又似全然放空。我忽生奇问,对友人道:“从前老人打芦花鞋,就是这个季节吧?”友人颔首,又补充说,打芦花鞋需用布条编织,方能结实不变形。这倒是我不知的新学问了。
嶙峋的礁石静卧于沙滩或浅水,粗砺的纹理里,不知藏了多少风与浪的旧事。
长长的栈道,踩上去,脚下便发出敦厚的回声。此时的夕阳,褪去了火气,只余一味温存,软软地照在湖面上。满湖的波光于是潋滟起来,揉碎了一片浩大的橘色,暖暖的,仿佛能流入人心底去。偶有几只不识名的水鸟,从小岛上空掠过,划破长空的寂静,留下几声清冽的啼鸣,更显得天地悠悠。
我缓步慢行,任清风拂面。风里没有花香,只带着湖水与干枯泥土的清冽气息。穿过一株株垂柳,它们的叶子尚茂密,泛着微黄,依旧柔软地垂着,如故友之手,轻抚我的面颊,试图拂去我的病倦。那飘逸的柳丝,像未曾染霜的秀发,在风中款款摆动,那般年轻,那般自在,仿佛在无声地揶揄我的步履蹒跚,我的容易苍老。我不禁心下莞尔。
转而踏上湖边的草坪,心便倏地软了下来。夏日那逼人的、油汪汪的绿意早已褪尽,换上了一片均匀浅淡的枯黄,像铺了层厚实而温暖的地毯。这颜色,不似夏日的喧哗,是沉静的,内敛的。踩上去,只觉一片温柔,竟比夏日更堪流连,更宜小坐。走过栈桥,俯看湖里,水色清冽。夏日那些招摇的水藻与傍水而生的花草,此刻已了无踪迹,只剩下湖水本身,坦然地、赤裸地映着天空。朋友说,这湖里养了许多鱼虾,放养最久的已有六年,最大的鱼怕有三十多斤。还有一种两脚长长的黑虾,营养与口感皆是上乘。只是捕捞湖中之物,须得层层批准方可。我边听边赏,心里忽然明了:这初冬的北湖,实在比春夏更有它的深意。它褪去了所有浮华的装饰,将生命的核质——那最本真、最坚韧的骨架,毫无遮掩地粗露给人看。这是一种历经繁华而后沉淀下来的静美。
四季更迭,何尝不似我们的人生?此刻的我们,大抵也行至了生命的初冬。万物飘零,难免令人感到萧瑟,体悟生命终有涯岸的悲凉。望着水天相接的渺茫处,不禁想起几年里相继逝去的同窗,那些鲜活的笑语,终究是沉入时间的湖底了。心中除了悲戚,更泛起一种清冽的清醒。这飘零,这寂静,不正是一种无言的告诫么?它提醒着我们:余生有涯,唯愿能带着初始的心,稳稳地走下去。何须混迹于讨好与迎合的戏场,何须卑躬屈膝?珍惜眼前人,活好当下,去做那些心中真正想做与爱做的事。如此,可免却那“莫待西风独自凉,空对一片北湖水”的怅惘与憾恨。
刘技巧于2025年11月24日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