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云
题记:去年仲夏的一天,我有幸陪友人游历了三亚鹿回头,这是我第一次以零距离参观鹿回头,那美丽的传说,浪漫的爱情故事,开放包容的城市气息,连同那蓝天、海风、沙滩,交织成难以磨灭的记忆。故以文记之。
我的脚步,便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放慢了。这山不算高,石阶蜿蜒,被两旁浓得化不开的绿意拥簇着,悄然隐入更深的寂静里。空气盈满植物蒸腾出的湿润,带着一丝微甜的生机,与远方浩瀚海面送来的咸腥海风截然不同。在这里,海是被暂时遗忘的背景乐;而山与林,则成了此刻唯一的、触手可及的实体。
与友人拾级而上,微喘间,额上沁出细汗,山路终至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观景台探向崖外,而那座闻名遐迩的雕像——三亚鹿回头雕像,便这般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撞进我们的视野。
那是一头美丽的坡鹿,体态匀称,筋肉饱满,正蓦然回首。它的脖颈绷出一道优雅而惊心动魄的弧线,温顺又警觉的眸子,仿佛穿透了石质的躯壳,投向那渺远、不可知的来处。它绝非静止——那凝望的姿态蓄满巨大的动能,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四蹄腾空,跃入苍翠;又或是刚刚从一场亡命的奔逃中骤停,喘息未定,只为这最后的一瞥。在它身旁,黎族青年猎手身形健硕,手中弓弩已然垂落,脸上交织着惊异、怜悯与初萌的爱慕。这一人一鹿,一凝望一相遇,便将古老的时空,永恒定格在这山海之巅。
这石像,便是那传说的化身了。相传远古时代,一位年轻的黎族猎手,为追逐一只斑斓的坡鹿,翻越了九十九座山,涉过了九十九条河,一直追到南海之滨这座最南端的山岭。前方万顷碧波,身后猎人紧逼,坡鹿已然无路可逃。就在猎人张弓搭箭的刹那,那鹿蓦然回首,目光清澈哀婉,竟化作一位美丽的少女。猎人的心被这目光击中,硬弓无声垂落。一段奇缘就此缔结,二人于此地结为夫妇,耕耘劳作,繁衍子孙。于是,这岭便得了“鹿回头”这个缠绵悱恻的名字。
我静静伫立雕像之下,仰望那永恒的回眸。心中翻涌的,竟不是对传奇本身的惊奇,而是那“回头”一瞬所蕴含的无限深情。那是奔逃的戛然而止,是杀伐之心的顷刻消融,是奔逃命运的温柔转向。那一望,望断了来路的风尘,也望见了今生的命定归宿。它象征着一种守护,——守护那初见时的惊心动魄,守护那由怜惜与爱慕交织的誓言。这爱,不是占有,而是理解;不是毁灭,而是慈悲的成全。山无言,海作证,蓝天为幕,这深情的凝望,已化为忠贞不渝的图腾。
思绪飘远。这鹿回头的传说,不正是三亚这座城魂魄的写照么?三亚,中国南海最璀璨的明珠,何尝不像那只深情回首的鹿?它不曾闭塞于天涯海角的蛮荒旧梦,亦未曾固守于往昔的渔火炊烟。它勇敢转身,以惊人的开放与包容,拥抱世界八面来风。
那曾经被视为天尽头的“崖州”,如今成了迎接八方来客的起点。那曾只有黎歌海韵的沙滩,如今交响着五洲的语言。它是豁达的,也是自信的。它回眸凝望历史长河与传统根脉,目光却更热切地投向未来与远方的地平线。这鹿的回头,是深情的守护,是对世界敞开的、温暖的臂弯,更是开放的邀请。
风渐劲,拂动衣衫猎猎作响。我凭栏远眺,三亚湾优美的弧线,正沐浴在落日熔金的壮丽辉煌中。海面铺展的,不再是单纯的蔚蓝,而是一幅西沉骄阳织就的无边锦缎,金红交错。远方的三亚河,金树叶大厦玻璃幕墙折射着最后的余晖,碎金点点。近处的山峦,每一片叶缘都镶上了温暖、毛茸茸的光晕。光与影,在此刻上演着一天中最盛大的交汇。
在这光影交替之中,我顿悟到一种圆满的和谐。那奔逃的鹿与追逐的猎人化为了恋人,这是生命的和谐;那古老的传说与现代的城雕并肩矗立,是时间的和谐;那葱葱青山与茫茫碧海在此相接,这是空间的和谐。而我,一个远方的过客,伫立于此交汇之点,呼吸着,感受着,仿佛也成了这宏大和谐里一个微小的而真实的音符。 暮色四合,远处的城市次第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好似浮动倒悬的星河。我们该下山去了。转身离之际,我们忍不住再次回望。雕像在苍茫暮霭中已化作沉静的墨色剪影,唯有那回头的姿态,依旧清晰、执着,犹如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深情定格,含情默默的永恒守望。
我知道,我带不走这片海,也带不走这座山。但我带走了那一次深情的凝望。它将沉淀在记忆深处,如同黎族古调般,永恒地回旋、回望着。在时光长河中化作一曲清歌满樽酒的悠远回响,承载着山海之间的深情与眷恋。 
祥云这篇《千年回眸鹿回头》是一篇文质兼美的游记散文。
文章开篇即以诗意的笔触铺展,“脚步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放慢”,奠定了舒缓悠远的基调。祥云善于捕捉感官细节,营造出沉浸式氛围:“浓得化不开的绿意”触手可及,“湿润微甜”的山林气息与“咸腥海风”形成精妙对比,仿佛将读者引入秘境。雕像的登场尤具画面冲击力——“清晰撞进视野”,一个“撞”字,瞬间凸显了视觉与心灵的震撼。对石像的刻画更是精雕细琢:“优雅而惊心动魄的弧线”、“温顺又警觉的眸子”,赋予静态雕塑以动态张力与深邃灵魂,将传说中那生死攸关、惊鸿一瞥的瞬间凝固成永恒的艺术意象,极具视觉与情感穿透力。
祥云巧妙地将黎族青年与坡鹿的古老传说娓娓道来,语言凝练而富有传奇色彩。此文高明之处在于其深刻的象征延伸与时空融合。作者慧眼独具,将鹿回头的“深情回眸”升华为解读三亚城市精神的密钥——从“天涯海角”的蛮荒旧梦到“拥抱八面海风”的开放明珠,三亚的蜕变正如那“深情回首”的坡鹿,是守护根脉与拥抱未来的双重姿态。文中“回眸凝望历史长河……热切投向未来地平线”的表述,精辟揭示了城市开放包容、自信豁达的灵魂。壮丽的落日熔金图景与城市的现代剪影在暮色中交相辉映,成为传说与现代性在空间维度上和谐共生的完美注脚。
文章的灵魂,在于那贯穿始终的“深情凝望”。作者敏锐捕捉并反复咏叹这“回头”一瞬所蕴含的丰沛情感与哲学意味:它是“奔逃的戛然而止”、“杀伐之心的消融”,更是“命运的温柔转向”与“慈悲的成全”。这凝望超越了爱情传说,升华为一种“忠贞不渝的图腾”和守护的精神象征。结尾处,暮霭中化为“墨色剪影”的雕像,其“执着”的回首姿态成为永恒守望的象征。“带不走山海,但带走深情凝望”的感悟,意境深远,将一次具体的游历体验沉淀为灵魂深处恒久的回响。那“清歌满樽酒的悠远回响”的比喻,以听觉通感收束全篇,余韵袅袅,完美呼应了题记中“难以磨灭的记忆”,使整篇文章在情感浓度与思想深度上达成圆满,令人回味无穷。
祥云以诗化的语言、精妙的意象、深刻的象征和饱满的情感,不仅生动再现了鹿回头景致与传说的魅力,更将其升华为对爱情本质、城市精神乃至生命和谐的深刻礼赞。语言优美典雅,情感真挚深沉,意境开阔悠远,是一篇情景交融、文质兼美的佳作。
知者理事赋临江仙一首,以期共情。
临江仙•千年回眸
碧浪裁开南岭雾,翠微深锁烟踪。惊鸿顾盼破苍穹。石凝奔月势,弓坠入情锋。
百代沧桑融一瞬,回眸山海相逢。烟霞万顷抱归鸿。祥云今驻处,犹涌旧时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