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薪火相传
晨光熹微,净源照例在村口老槐树下开始了新一天的“授课”。与昨日不同,今天除了那些兴致勃勃的孩童,还多了几位成年人——是那些孩子的父母,或者是对识字产生了兴趣的村民。他们有些拘谨地站在外围,手里拿着自制的炭条或小木棍,眼神中混合着羞赧与渴望。
王婶也在其中,她手里紧紧攥着净源昨日写给她的那封家信的草稿,显然是想借此多认几个字。那个偷瓜的半大小子,被他母亲赵寡妇硬拉着来了,虽然别别扭扭,眼睛却不时瞟向地上划出的字迹。净源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他意识到,知识的种子一旦播下,便有了它自己的力量,会自然而然地寻求生长和传递。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施与者,更像是一个点燃火种的人。这星星之火,或许真的可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悄然蔓延。
他教的依旧是最简单的字,但今天,他加入了更贴近他们生活的内容。他写了“田”、“禾”、“米”、“饭”,解释了春种秋收的道理,将识字与他们的生存劳作联系起来。他又写了“父”、“母”、“子”、“家”,讲述孝亲敬老、家庭和睦的人伦常情。
村民们听得格外认真,不时有人低声重复着字的读音,或用木棍在地上笨拙地模仿。那个半大小子,在净源讲到“偷”字,并温和地解释其含义及后果时,明显地低下了头,脸上闪过一丝愧色。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每个人专注的脸上。这一刻,没有身份的差别,没有年龄的隔阂,只有对未知世界共同的探索与渴望。朗朗的跟读声,混杂着鸡鸣犬吠,构成了一曲奇特而充满生机的乡村晨曲。
净源的心中充满了平静的喜悦。他仿佛看到,一缕极其微弱的文明之光,正穿透蒙昧的屏障,照亮这些质朴的心灵。而这光,并非仅仅来自于他,更来自于他们自身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薪火相传,不在于火焰多么炽烈,而在于那一点不灭的光热,能够被传递下去,照亮更多的地方。
第四十六章:月下终谈
是夜,月明如昼,清辉遍洒。净源在土坯房前的小院里,就着月光,细细修补着一件村民送来的、破了好几个洞的蓑衣。飞针走线,动作虽不熟练,却异常专注。这是他白日里跟一位老妪新学的技能,算是又多了一样本事。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净源抬起头,微微一怔——来的竟是那位赶车的老汉。他依旧戴着那顶斗笠,披着一身月华,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仿佛刚刚结束一段漫长的旅程。
“老人家?”净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相迎,心中充满了意外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您怎么……”
老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目光在净源身上那件沾着草屑、正修补着蓑衣的僧袍上扫过,又看了看这间虽然破败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土坯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路过,顺道来看看。”老汉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他在院中一块石头上坐下,取下烟袋锅,却没有点燃,“看来,师父在这里,落脚了?”
净源在他对面坐下,点了点头,将自己这几日在清水铺的经历,择要说了。如何治病、写信、教孩子、断纠纷……他语气平和,并无炫耀之意,只是如同汇报功课一般。
老汉静静地听着,吧嗒着空烟袋,月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清具体表情。直到净源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心里头,还乱吗?”
净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像之前那般天翻地覆了。但……疑惑依旧很多。只是,不再那么害怕了。”
“这就对了。”老汉似乎笑了一下,“修行路上,没疑惑才是真糊涂。怕的是不敢疑,不敢问。”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语气变得悠远:
“俺这次出去,又见了些人,经了些事。越发觉得,这世间道理,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就像这月亮,阴晴圆缺,变幻不定,这是‘相’。但它本体光明,亘古不变,这是‘性’。”
“我们做人修行,也是如此。外境纷扰,人情冷暖,这是‘相’,是免不了的尘劳。但内心那份觉照,那份慈悲,那份担当,这是‘性’,是咱们要守住的本心。”
净源凝神静听,只觉得老汉这番话,将他这几日纷乱的体验,一下子提升到了一个清晰的高度。他不再纠结于具体事务的得失对错,而是开始思考现象背后的本质。
“守住本心……”他喃喃道,“在尘劳中,如何守?”
“船行水中,怎能不沾水?”老汉反问,“但船若完好,水便进不来。修行人在这红尘里,事照做,力照出,心却要不被粘着,不被转悠。如同明镜照物,物来则现,物去不留。这份‘不留’的功夫,就是守。”
净源恍然。他之前要么逃避尘劳,要么被尘劳淹没。却从未想过,可以在投入的同时,保持一份超然的觉察。
月下终谈,话语不多,却字字珠玑,如同甘霖,滋润着净源那片刚刚经历过风暴、正在复苏的心田。
第四十七章:青山隐隐
老汉并未久留,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抽完一袋烟后,便起身告辞,再次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净源站在院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并无多少离愁,反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老汉的到来与离去,都仿佛带着某种隐喻。他像一位偶尔现身指点迷津的守护者,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予关键的启示后,又飘然远引,绝不让你产生依赖。
净源回到石阶上坐下,回味着老汉“月下终谈”的深意。“船行水中,怎能不沾水?但船若完好,水便进不来。”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审视着自己这几日在清水铺的所作所为。他投入地帮助村民,感受他们的悲喜,但这份投入,是否带着执著?是否期待着别人的感激与认可?是否在纠纷调解后,仍会反复思量自己的处置是否公允?
他发现,答案是复杂的。他确实还无法完全做到“物去不留”。帮助他人带来的欣慰,处理不当引发的自责,依旧会在他心中泛起涟漪。
但这并不可怕。老汉说了,重要的是那份“守”的功夫,是那份如同明镜般照见的“觉知”。
他不再试图强行抹去这些涟漪,而是尝试着,在涟漪生起时,清晰地知道:“哦,欣慰生起了。”或者:“嗯,自责出现了。”只是知道,而不随之起舞,不加评判,不让一种情绪衍生出更多的妄念。
这种单纯的“知道”,本身就带有一种强大的安定力量。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青山的隐约轮廓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那青山在夜色中静默无言,仿佛亘古如此。
净源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如同那隐入夜色的青山。
他明白,修行是一个持续的过程。破除了“枯木”之执,又可能陷入“尘劳”之执;超越了“我执”,还可能生出“法执”。路途漫漫,关隘重重。
但方向已然指明——在投入中超越,在担当中放下,以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
青山隐隐,前路迢迢。
心灯不昧,步步菩提。
第四十八章:人间皆是慈航客
翌日清晨,净源早早起身。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忙碌,而是信步走出村落,登上了村后一座不高的山丘。
站在山丘上,俯瞰下去,整个清水铺尽收眼底。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错落的土屋,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与雾气交融。田畴阡陌纵横,如同大地的掌纹。远处的河流像一条银色的带子,静静流淌。村民们小小的身影已经开始在田间地头移动,新的一天已然开启。
他看着这一切,心中一片澄明辽阔。
这小小的村落,不就是茫茫人海的一个缩影吗?这里的每一个人,王老头、王婶、李二、赵寡妇、偷瓜的少年、迷途的稚子……他们都在自己的命运之河里挣扎、泅渡。他们有着各自的烦恼、各自的希冀、各自的业力与因果。
而他,净源,也不过是这泅渡大军中的一员。他曾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走在一条超凡脱俗的路上,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迷途的傲慢。
本质上,他与这些村民并无不同。都是这生死苦海中的旅人,都是渴望离苦得乐的众生。
区别或许只在于,他比他们多了一点觉悟,知道自己正在苦海中,并且愿意去寻找舟筏,学习航行的技巧,甚至尝试着,去帮助身边同样在挣扎的同伴。
这舟筏,不是枯木庵的青灯古佛,而是“破我执、存慈悲、利他行”的实践。
这航行,不是逃避风浪,而是直面尘劳,在担当中锤炼智慧。
人间皆是慈航客。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建造自己的舟筏,试图渡过各自的苦难之河。有的舟筏坚固些,能行得远些;有的简陋些,可能倾覆;有的甚至尚未意识到需要舟筏,只是在随波逐流。
而他的使命,或许就是努力打造好自己这艘“慈航”,并在这同舟共济的旅程中,尽可能地去帮助那些需要援手的同行者。
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晨雾,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山川田野,也照亮了净源清澈而坚定的眼眸。
他转身,走下山丘,向着那炊烟升起、人声渐起的村落走去。
他的身影融入晨光之中,平凡,却不渺小。
因为他知道,他行走的,是一条真实的慈航之路。
他度化的,首先是他自己。
而他愿将这慈航之光,分享给每一个在苦海中相遇的有缘人。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