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十八岁就离家,去新疆喀什农三师军垦农场工作了,那是一九六六年,我才九岁,世界发生了什么,我懵懂无知。他走了,带走了我们共同生活的那片蓝天,留下了长绵不断的思念。作为长子,大哥本该深受父母的宠爱,可他总是做出一些出格的事,让父母哭笑不得。比如,他会听小伙伴的话,将家中的东西偷偷拿出去卖掉,换东西吃。有一次调皮,从楼梯上重重滚下去,不知是否伤及大脑?他是七个多月的早产儿,长得虎头虎脑的,可他视力不行,他也不说,也许是不懂,以为人人都如此。于是他读书很糟糕,字也不会写,留级多次,小学都无法毕业。小时候受过高知学者父亲的严厉管教,都不见效。既然如此,父母只好认命。幸亏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弟弟妹妹们都很聪明伶俐。一九六一年,被错划右派解送安徽铜陵铁矿劳改的父亲,突然因心脏病去世,家中的顶梁柱没了,大哥的顽皮劲少了许多。一九六六年,大哥报名支援边疆建设,去农三师务农。母亲很不忍心,他字也不会写,以后如何独立生活?好在同去的上海知青很多,大哥也信誓旦旦的表示他完全可以自立,没有任何问题。那时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以后他如何与家里联系?唯一只有靠写信。于是母亲写了一叠信封,都是寄往家里的地址,连八分邮票都贴好了。再三嘱咐大哥,至少每月要给家里寄一封信,能写什么就写什么,切记!切记!大哥慎重的表示记住了。 走前,大哥去验光,配了副眼镜戴上,我才知道,大哥视力竟然这么差,他都看不清黑板,看不清人脸,如何能读好书呢!
二
大哥被分配在新疆喀什市岳普湖农三师四十二团五连。大哥果然隔一段时间,就会寄一封家信,一张信纸上,少则几行,多则十几行,时多,时少,可惜没有一个字是规范的,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猜。每回大哥来信,我都会跟在母亲身边,兴致勃勃、想方设法的想展现我对大哥甲骨文般信件的解读能力。心有灵犀一点通,字虽然不规范,但主要意思还是跃然纸上,我们总能读出个大概。通过信件,我强烈感受到大哥对母亲的孝心,对全家人的体贴。他每封信都表示他很好,吃好穿暖,各方面都没问题,不用担心。也许这是母亲每次去信的核心话题,他这是回答母亲的话。信写多了,大哥的文字书写能力明显提高,有时能写大半张纸了,字迹也开始端正了,想必是他将母亲写给他的信当字帖反复练的。多年后,大哥来信说他结婚了,对象是四川白玉县人,与前夫有一女儿,是他人介绍的。大哥能成家,虽是二婚,我们也没意见,只要能和睦过日子就行。一段时间后,大嫂提出,想将其与前夫所生女儿送到上海来读书,我们对她尚不了解,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因为母亲已退休多年,精力不济了;两个妹妹也已成家,一个工作单位远,在郊区宝山,每天往返已精疲力尽;一个工作也辛苦,又有孩子,已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弟弟一个在新疆乌鲁木齐,一个黑龙江返沪不久,一堆问题需要解决,正烦呢。后来听说大嫂自然流产了两次,再后来就是大哥离婚了,据说前大嫂与连长结婚了。
其中的是非曲折一概不知,大哥无法写信表达,事已至此母亲也不想追问让大家不快。大哥离家四十九年,只回家探亲过两次。他带回来一大坨哈蜜瓜干,味道极甜,想必是他花了很多时间亲自晾晒的,凝聚了他对家乡亲人的无尽思念。几十年过去了,他仍然清楚的记得回家的路,他的智商并不低。他是用探亲假回来的,车费可以报销。假期用完了,他急着要回去,他已明显不适应上海的生活,感到在这里无所事事,又帮不上家里什么忙。他视力低下,早已习惯了。大哥就这么匆匆走了,遗憾竟没有请他到好饭店饱餐一顿。一晃大哥六十周岁了,可以退休回上海了,他高兴,我们全家都高兴。终于一家人又可以团圆了。
三
突然接到电话,大哥出车祸了,住在医院抢救,需要输血几千CC,需要高昂医药费,不久快递送来,看到照片,大哥躺在急诊室里,全身绑满了白色纱布,正在输液。我们数次汇钱过去。幸好这时索达吉堪布家乡炉霍县多芒寺高僧德巴上师在上海,我有缘前去拜见,便将大哥受伤照片带上,请求德巴上师慈悲加持,上师接过照片说:“将照片留下给我,我天天念经回向他。”我供养上师一些钱(不多),上师反复推却,表示不要,我坚持供养,上师这才收下。有高僧加持大哥,我心轻松很多。不久传来消息,大哥顺利出院,恢复良好。以后又看见照片,大哥身姿挺拔,几乎完全康复了。我相信高僧的加持力起到了无与伦比的作用。德巴上师是名闻遐迩的索达吉堪布的上师,也是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规模庞大的尼众群体的讲经师。大哥的严重车祸受到了有关部门的关心重视,经辗转后安排住在喀什市一位基督徒创办的民办敬老院里,里面住的都是高度残废的老人。见到大哥大难康复,我们五味杂陈,仍感安慰。想再观察一下,以后能否回上海养老?大哥车祸康复后,精神面貌比过去明显改善,我相信这是高僧念经回向后佛力的加持,使他业力化解,心智提高。这时社会上已普遍使用手机,尚没微信。他经常来电给我,嘘寒问暖,“妈妈好吗?家里好吗?身体好吗?有什么事吗?……”真像一位时刻操心全家与弟妹的大哥,让我感到好温暖。有一天,他又来电给我说:“你们都好吗?妈妈好吗?请多多关心照顾妈妈,我不在妈身边,无法照顾妈妈,请你们多多费心。”我感受到大哥对妈的爱,对全家的深情,仅此而已,并没多想。谁也没料到,这竟是大哥对我也是对全家的临别赠言。两天后,喀什市敬老院领导来电给我:“何尚元走了。”我答:“奥,走了,去哪了?”我还以为他走哪玩去了。领导一下子提高嗓门:“他去世了!”晴天霹雳,我惊呆了,头脑如遭雷击,一片空白。等挂了电话,我嚎啕大哭。弟妹四人赶紧飞机去喀什奔丧,才知大哥的故事很玄。
大哥在敬老院常为那些残疾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根据他们不同的要求,为他们买这买那的,去世前,他对这些人反复关照说:“以后你们的事要靠自己了,我帮不上忙了。”如有一位老人的一次性尿裤都是由大哥买的,去世前大哥明确对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为你买了。大哥去世前两周,他请养老院全体人员到饭店吃饭,有两人忙于它事没来,大哥说不行,都要来,硬是等到人全齐了才开吃。由住院老人请全体人员到饭店吃饭的事,这在当地还从无先例。大哥去世前一周,在院子里看到猫狗鸡等小动物东跑西追很欢快的样子,就对边上的众人说“我过世后,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给这些小动物们吃。”听者愕然,从无听到有人用如此语言表达自己的临终心愿。这种慈悲境界在高僧传记中或许能够看到。种种迹象表明,大哥似乎已经预知时至。大哥去世那天,上午他照例外出散步,回院后中饭没吃就躺下睡觉了,大家发现他一直没来吃饭,就有人来他宿舍查看,一看,大吃一惊,他已经谢世了。因为两个世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没有灵魂的身体,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大哥如此安然谢世,走得这么潇洒,谁都未曾料到。我们家属很快赶到殡仪馆,见到了大哥,大哥丰满的脸安祥而有气质,已与以前的大哥神态判若两人,他仿佛只是入睡了,似乎仍然活着,这真是一个奇迹,也许是他的灵性知道我们来,已入住身体来接待我们,好让我们看到他安祥的脸庞,而放心释怀。姐姐说,她感觉大哥的遗容面带微笑,这种表情在亡者身上非常罕见。她参加佛教临终助念一百多场,面带微笑者,少之又少。我和姐姐为大哥念了很多经咒,想必其他亡灵借助大哥的因缘,也都享受到了佛菩萨经咒的加持。
四
一位念诵佛陀《地藏菩萨所愿经》数月后,获得高维感知的大福报善知识多年前曾说,我大哥应该是一位有福德因缘的大富贵之人,如他一般,现在此等遭遇实属不该,他沉思后没有续讲。近年,通过家族系统排列来解决人生重大困境疑惑的新型举措,在全球广泛掀起,中国首席家排专家邢志强老师,通过二十余年广参博学、深入实践,摸索总结出大量激动人心、颠覆三观的经验,他的直播课震聋发聩,他反复提醒大家,那些家族中特别善良的后代,往往会主动将家族的苦难承接到自己身上,由他代受,家族其他成员就可以过上较为安逸的生活。那些家族里傻傻的、命运多舛、有时甚至在街上狂奔的人,常常就是那些最善良的人舍己为人的行为,家人知道了真相,都应该给他们磕头下跪,哪里还忍心嘲笑、羞辱、低看他们呢!我深信邢老师的发现,也在我大哥的身上看到了这一点。我祖父这一代,时处乱世,祖父弟兄五人,四人短寿,有官场遭难的;有抽鸦片早夭的,……他们的怨恨与苦难如不及时化解,这种负面能量会代代相传。再观察家族里的种种往事,我恍然大悟,如梦初醒。明白了此理后,每想到我大哥的一生,常常就会热泪盈眶,心里涌现出无限的感恩与怀念,感觉大哥就是一位真正的隐身菩萨,好事给他人,苦难留自己。我相信大哥现在他方世界一定会有一个更高境界,我怀念他,他也会祝福我,我会永远爱戴他。
何 百 鸣
简 介
何百鸣,上海邮政局退休,曾任《上海邮政报》、《上海邮电报》通讯员;青年时期参加了华东师范大学举办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讲习班”。
《感谢大地的每一棵树木》(散文),荣获2024年全国第八届“玉兰杯”原创文学网络电视大奖赛银奖;《素食馆金老师的美好心愿》(散文),荣获2024年“星耀华夏.文学创作奖”文学艺术大赛三等奖;《迈步美丽家园》(散文)荣获“《丰功伟业》当代文学艺术大赛”二等奖;《流动的岁月》(诗歌)荣获2024年“诗韵流芳·华章共赏”全国诗词大赛优秀奖;《中华民族之歌》(诗歌)荣获“心中的歌献给祖国原创词曲网络大赛”专家评审“金奖”;《奔跑的光》(诗歌)荣获第四届“三亚杯”当代华语文学大赛金奖;《过好腊月喜迎新年》(诗歌)荣获三角洲名家名典“腊月与年”征文竞赛优秀奖;《与平行空间父亲的对话》(散文,荣获2024年全国第二届“华章杯”全国原创文学公开大赛铜奖,“2024华章杯文学之星”奖;《父亲的领带》(散文)荣获当代文学家朱自清文学奖散文类三等奖(2024年);《对百货公司的深情回眸》荣获当代文学家冰心文学奖报告文学类三等奖(2025年);散文《震撼人心的经历》荣获中国诗人作家网等多网站“中华传承杯”金笔文学奖(2025年);《难忘他的音容笑貌》(散文)荣获“华夏杯全国原创文学大赛”铜奖(2025年);
系《当代文学家》会员、《金声诗刊》会员、中国诗人作家网认证会员。
读百鸣先生记长兄事
何治华
西出阳关未收骨,
春晖如烛照寒疆。
谁栽万里胡杨碧?
终作天山白雪光。
百死不离家国热,
寸心长化土原香。
故园亦有浦江月,
何似昆仑照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