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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砥柱之惑
秋狩风波的尘埃渐渐落定,朝堂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顾望舒以太子少保之尊,实际掌管户部漕运司,兼领皇帝特旨赋予的革新事宜,权势煊赫,隐然已成为清流一系在朝堂上的旗帜。他每日埋首于浩繁的政务文书之中,推动着漕运、吏治等各项新政的深化,如同帝国肌体上一位勤勉的医师,试图以猛药祛除沉疴。
然而,身处权力核心越久,顾望舒心中那份“砥柱”之感,却愈发沉重,甚至偶尔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这困惑,并非源于政事的繁剧或对手的攻讦——这些他早已习惯。而是源于他越来越清晰地看到,这庞大帝国机器运转背后的深层逻辑,以及自身在其中扮演角色的局限性。
这一日,他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清丈田亩、改革赋役的初步条陈。这是钱阁老与他商议后,准备推行的一项更深层次的改革,旨在厘清天下田土,使赋税征收更为公平,减轻无地少地农民的负担,同时增加国库收入。然而,条陈尚未正式提出,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已然鹊起。
反对者不仅有那些可能失去隐匿田产、逃避赋税的地方豪强、勋贵,甚至还包括了一些他原本视为盟友的清流官员。他们的理由冠冕堂皇:清丈田亩,劳民伤财,易生扰攘;变更祖制,动摇国本;且具体操作艰难,极易滋生新的腐败……
看着那些反对的奏疏,顾望舒感到一阵无力。他深知,这些反对声音的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触动田亩赋税,比触动漕运、吏治更加敏感,几乎是在动摇整个士绅阶层的根基。即便是皇帝,面对如此庞大的反对力量,也不得不慎重权衡。
“大人,钱阁老请您过府一叙。”李幕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望舒放下奏疏,揉了揉眉心,起身前往钱府。
钱阁老的书房内,檀香袅袅。这位年迈的首辅,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他将几份言辞激烈的反对奏疏推到顾望舒面前。
“望舒,你看看。清丈田亩之事,阻力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啊。”钱阁老叹了口气,“如今朝堂之上,人心不齐。即便是在我们内部,也有不同声音。”
顾望舒沉默地看着那些奏疏,上面那些熟悉的名字,有些甚至曾与他并肩作战,扳倒吕党。他理解他们的顾虑,变革总是伴随着风险和不确定性,尤其是如此深刻的变革。但他更清楚,若因畏惧阻力而退缩,帝国积弊将永无清除之日。
“阁老,此事关乎国计民生,关乎朝廷岁入,更关乎天下公平!若因阻力便放弃,则我辈改革,与昔日吕党之流,又有何异?无非是换一批人享受特权罢了!”顾望舒语气沉痛而坚定。
钱阁老看着他,目光复杂:“老夫岂不知此理?然则,为政之道,需知进退,明得失。陛下虽支持革新,然亦需平衡朝局。若强行推动,引得朝野动荡,甚至……重现当年‘大礼议’之祸,岂非得不偿失?”
“大礼议……”顾望舒心中一凛。那是前朝因改革礼仪制度而引发的巨大政治动荡,牵连无数,最终导致朝局糜烂。钱阁老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从钱府出来,夜色已深。顾望舒独自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清冷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即便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个人的力量在庞大的旧制度和既得利益集团面前,依然是如此渺小。他这根“砥柱”,所能支撑和改变的,似乎也有限度。
望断南飞雁,孤雁虽成砥柱,然砥柱之下,暗流汹涌,根基动摇之惑,悄然滋生。前路抉择,愈发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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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旧痕
清丈田亩的改革方案,因阻力巨大,暂时被搁置。皇帝的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不再像之前支持漕运改革那般坚决。顾望舒虽然心中不甘,但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只能暂且忍耐,等待更好的时机。
政务上的暂时受挫,让他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却也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那个清冷的身影——沈雁栖。自秋狩风波后,她已随文苑社南返,京城关于他们的流言也早已平息。然而,有些痕迹,一旦留下,便难以彻底磨灭。
这日休沐,顾望舒难得清闲,在官邸书房整理旧物。在一个锁着的檀木匣底层,他无意中翻出了一方素白的手帕。手帕已经很旧,边角有些磨损,但洗得极其干净,上面用极细的墨线,绣着几竿疏竹,旁侧用清秀的小楷题着一句诗:“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
这是当年在杭州,他重伤初愈时,沈雁栖前来探视,见他额上渗汗,默然递上的拭汗之物。他当时并未多想,事后却鬼使神差地将其珍藏了起来。这方手帕,连同那句诗,仿佛成了那段充满血火与无奈、却又暗藏一丝情愫的岁月,唯一的实物见证。
指尖抚过那细腻的针脚和墨迹,顾望舒的心湖再次被搅动。沈雁栖的才情,她的风骨,她在那场文会上掷地有声的言语,以及她离去时决绝的背影……一幕幕,清晰如昨。
他知道,自己心中始终对她存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并非仅仅因为家族的旧事,也并非因为她的才貌,更多的是对她那份独立人格和清醒头脑的欣赏,以及一种……灵魂层面的共鸣。在充斥着权谋、算计和虚伪的官场中,沈雁栖的存在,像是一股清冽的山泉,提醒着他初心何在。
然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过往的恩怨,更是现实的身份与处境。他是朝廷重臣,一举一动关乎国体;她是江南才女,追求的是学问与精神的自由。两条截然不同的轨迹,强行交汇,只怕会带来更多的痛苦与无奈。
“大人。”李幕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顾望舒迅速将手帕收回匣中,锁好,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何事?”
“江南来信。”李幕僚递上一封书信,“是……关于沈先生的近况。”
顾望舒接过信,手指微微一顿。他并没有吩咐人去打探沈雁栖的消息,但李幕僚显然了解他的心思。
信中写道,沈雁栖回到江南后,并未沉寂,反而更加活跃于文坛。她联合几位志同道合的学者,开办了一家旨在教授贫寒子弟读书识字的义塾,并继续著书立说,其关于“经世致用”、“民本思想”的论述,在江南士林中影响日益扩大。信中还提及,她似乎拒绝了某位世家公子的提亲,言道“此生愿以学问终老,无意婚嫁”。
看着信中的内容,顾望舒心中五味杂陈。有欣慰,欣慰于她依旧坚持着自己的道路,活得精彩而独立;有释然,释然于她并未因京城的流言而困扰;但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怅惘。
她选择了“以学问终老”,是否也意味着,彻底关闭了通往某种可能的大门?
他将信纸缓缓折好,放入袖中。旧痕虽在,然时过境迁,或许保持距离,各自安好,才是对彼此最好的尊重与成全。
望断南飞雁,旧日痕迹浮现心湖,漾起微澜。然孤雁志在苍穹,岂能长久沉溺于过往云烟?唯有将这份欣赏与憾恨,深埋心底,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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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新芽
清丈田亩的改革虽然暂时受阻,但顾望舒并未气馁,而是将精力转向其他可以推进的领域。他深知,改革非一蹴而就,需要耐心和策略,如同园丁培育花木,需适时浇水施肥,亦需耐心等待新芽破土。
在他的大力推动和钱阁老的默许下,一些不那么敏感、却同样关乎民生的新政,开始悄然萌芽。
他奏请皇帝批准,在户部下设“劝农司”,选拔精通农事的官员,负责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新的耕作技术、引进高产作物、兴修小型水利。此举旨在提高粮食产量,从根本上缓解漕运压力,藏粮于民。
同时,他利用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影响力,极力促成对工部匠作制度的改革。主张提高优秀工匠的地位和待遇,鼓励技术革新,尤其关注与国计民生相关的器械、水利、纺织等领域。他甚至私下接见了几位从南方来的、对改进纺纱机有独到见解的工匠,倾听他们的想法,并允诺为他们提供必要的支持。
这些举措,看似不如漕运、吏治改革那般轰轰烈烈,触及的利益集团也相对较小,推行起来阻力自然小了很多。然而,顾望舒却对此寄予厚望。他相信,农业技术的进步和手工业的发展,才是帝国真正富强的根基。这些“新芽”,若能细心呵护,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长成参天大树。
这一日,他微服出城,视察京郊一处由劝农司指导建立的“新法农庄”。农庄里试种着从南洋引种的甘薯、玉米等作物,长势喜人。几位老农围着顾望舒,激动地讲述着这些新作物如何耐旱高产,如何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言谈间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看着老农们脸上质朴的笑容和田地里郁郁葱葱的秧苗,顾望舒多日来因朝堂纷争而积郁的烦闷,似乎也消散了不少。这才是他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这片土地上的生机与希望。
在返回城中的路上,他看到运河码头上,漕丁们正在按照新规领取饷银。相比于过去的麻木与愁苦,许多人的脸上多了几分踏实和盼头。一些漕丁甚至认出了他这位“顾青天”,远远地便跪下磕头,被他急忙让人扶起。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点点星火,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也坚定了他继续改革的决心。即便前路艰难,即便只能一点一滴地改变,也总好过无所作为,任由这帝国在沉疴中慢慢腐朽。
回到官邸,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南京周老御史的信。信中,周老并未多谈朝局,而是兴致勃勃地提及,南京如今也开始仿效京城,由一些致仕官员和士绅牵头,兴办义学,推广新式农具,风气渐开。信末,周老感慨道:“……可见,清风所至,万物复苏。望舒在朝,如春风化雨,虽无声,然润泽之功,必深远矣。”
看着这封信,顾望舒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仿佛看到,自己播撒下的种子,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悄然生根发芽。
望断南飞雁,孤雁虽暂困于云层,然其目光已投向大地,见新芽破土,星火燎原。心中希望之火,因此而重新炽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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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礁
就在顾望舒专注于培育“新芽”,以为可以暂时避开朝堂核心争斗之时,一股潜藏已久的暗流,终于化作了险恶的暗礁,猝不及防地撞向了他这艘看似平稳的航船。
发难者并非以往的政敌,而是来自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宗室。
这一日,一位素来以“贤王”著称、平日里醉心书画、不同政事的郡王,突然在宗人府召集的宗室会议上,慷慨陈词,矛头直指顾望舒!
这位郡王并未直接攻击顾望舒的改革举措,而是将焦点放在了顾望舒的“出身”和“结交”上。他声称,经过“查证”,顾望舒的母族,与前朝某个因“谋逆”而被诛除的王府,有着极其隐秘的血缘关联!虽然年代久远,证据模糊,但“其心可疑”!
更致命的是,他拿出了几封经过“精心”伪造的书信,信中是顾望舒与几位江南士林领袖(包括已南返的沈雁栖)的“密信”往来,信中言语“大胆狂悖”,不仅非议朝政,更对皇室多有“不敬”之词!其中一封信中,甚至隐晦地提到了清丈田亩之事,言及“若能成功,则天下权贵失色,皇室亦难独善”,被曲解为顾望舒有动摇皇室根基、觊觎更高权位的野心!
这两项指控,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插顾望舒的要害!出身关联“逆党”,是政治上的死穴;结交士林、非议朝政、动摇皇室,更是任何皇帝都无法容忍的大忌!
消息传出,朝野震惊!虽然大多数官员对此将信将疑,但涉及“谋逆”和“不臣”的指控,性质太过严重,无人敢轻易为其辩护。就连钱阁老,在闻听此事后,也惊得半晌无言,急忙入宫觐见,试图缓和局面。
皇帝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他既未立刻下旨处置顾望舒,也未出面驳斥谣言,只是下令将此事交由三法司“严查”。这种曖昧的态度,瞬间让整个京城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和紧张。
顾望舒在官邸中得知此事时,正在与劝农司的官员商议推广甘薯的事宜。闻听此等荒谬绝伦却又恶毒无比的构陷,他先是震惊,随即涌起的是一股冰彻骨髓的愤怒与寒意!
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那位郡王一人之意。其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加庞大、对他恨之入骨的势力!他们无法在政务上击败他,便使出这种最下作、却也最有效的手段,要从根子上将他彻底摧毁!
“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李幕僚脸色煞白,声音都带着颤抖,“出身之事,年代久远,尚可辩驳。但那几封伪造的信……尤其是涉及沈先生的那部分,一旦坐实,便是泼天大罪啊!”
顾望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知,此刻慌乱正中敌人下怀。他迅速分析着局势:皇帝没有立刻动手,说明尚存疑虑,或者是在权衡;三法司中,虽有吕党余孽,但也并非铁板一块;关键在于,如何揭穿这卑劣的谎言!
“立刻去查!查那位郡王近日与何人往来密切!查那些伪造书信的笔迹、纸张来源!尤其是……保护好沈先生!绝不能让她被卷入此事!”顾望舒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李幕僚领命,匆匆而去。
顾望舒独自站在书房中,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仿佛看到了无数隐藏在暗处的、充满恶意的眼睛。这一次的暗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险恶,直接威胁到的,不仅是他的仕途,更是他的性命,以及……他所关心之人的安危。
望断南飞雁,孤雁航行于看似平静的水面,猝遇水下暗礁,其势凶险,几近覆舟。能否化险为夷,考验的不仅是智慧,更是运气与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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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辩疏
宗室发难,指控如同泰山压顶,顾望舒的处境瞬间变得岌岌可危。官邸之外,暗探增多,气氛肃杀;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冷清。就连户部衙门里,一些下属官员见了他,眼神中也充满了躲闪与恐惧。
然而,顾望舒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击垮。他深知,越是危急时刻,越需沉着应对。他闭门谢客,拒绝了一切试探和“关心”,将全部精力用于撰写一份为自己辩白的奏疏。
这份奏疏,他写得极其用心,字斟句酌。对于出身问题,他坦然承认母族确与那个早已烟消云散的王府有远亲关系,但强调这已是百年前的旧事,自己家族世代忠良,从未与“逆党”有任何牵连,并列举祖上数代为国效力的功绩,以证清白。其言辞恳切,逻辑清晰,不回避,不狡辩,自有一股坦荡之气。
对于那几封要命的“密信”,他则采取了坚决否认和犀利反击的态度。他指出信中文辞粗陋,破绽百出,绝非自己与那几位江南名士(包括沈雁栖)的口吻与水平,显系小人伪造,意图构陷!他强烈要求三法司彻查信件的真伪,并愿意与伪造者对质公堂!同时,他也在奏疏中,委婉地提醒皇帝,此等卑劣手段,与昔日吕党构陷忠良之举如出一辙,其目的无非是阻挠新政,清除异己,望陛下明察,勿使忠臣寒心!
在奏疏的最后,他并未过多为自己求情,而是笔锋一转,再次重申了自己推行新政、富国强兵的初衷与决心,言道:“臣之所作所为,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陛下以为臣有罪,臣甘愿领受;然新政关乎国运,望陛下勿因臣一人之故,而废拯溺救焚之良策!”
这是一份将个人生死与国事改革紧密捆绑的辩疏,既表明了心迹,也暗含了对皇帝的期望与提醒。
奏疏写毕,顾望舒亲自誊写,密封,以最快渠道直送御前。他知道,这份奏疏能否打动皇帝,是能否破局的关键。
与此同时,李幕僚那边的调查也有了初步进展。种种迹象表明,那位郡王近期与几位在漕运改革中利益受损的勋贵往来频繁,而伪造书信的笔迹,经过秘密比对,与郡王府中一位清客的门生极为相似!
这些线索虽然还不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但足以让顾望舒更加确信,这是一场有针对性的、蓄谋已久的政治阴谋!
他将这些线索也整理成文,作为附件,再次密奏皇帝。
做完这一切,顾望舒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他走到院中,仰望星空。夜色深沉,星子寥落。他不知道自己的辩疏和证据,能否穿透这重重迷雾,抵达圣心。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交给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
望断南飞雁,孤雁于风暴中奋笔疾书,以血泪辩疏,抗争污蔑。其声虽孤,其志不屈,于至暗时刻,绽放出人性与信念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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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转机
顾望舒的辩疏和密报送入宫中后,如同石沉大海,一连数日没有任何回音。朝堂之上,关于他的议论愈发不堪,要求将其下狱彻查的声音也逐渐增多。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似乎一场雷霆之怒即将降临。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转机却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悄然来临。
首先发难的,竟是远在江南的沈雁栖!
这位性情刚烈的才女,在得知自己竟被卷入如此肮脏的政治构陷,甚至被伪造书信、污蔑清誉之后,怒不可遏!她并未选择沉默或避嫌,而是做了一件极其大胆的事情——她将自己与顾望舒之间所有公开的、有限的几次书信往来(主要是关于学问探讨和文苑社讲学事宜),全部公之于众!同时,她亲自撰写了一篇义正辞严的《辟谣书》,刊登在江南影响最大的《苏报》上!
在《辟谣书》中,她以犀利的文笔,痛斥伪造书信者“其心可诛,其行卑劣”,逐条批驳了信中那些荒谬的言论,证明其绝非自己与顾少保所能言。她更是直言不讳地指出,此等行径,乃是朝中奸佞畏惧顾少保推行新政、触及彼等私利,故而使出如此下作手段,企图构陷忠良,其目的,在于阻挠富国强兵之大道!
沈雁栖在江南士林声望极高,她的公开表态和《辟谣书》的刊发,如同在江南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反响!无数江南士子、学者纷纷撰文响应,声援顾望舒,谴责构陷者。舆论的风向,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
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察院几位素以刚直著称、且与顾望舒并无私交的御史,在经过独立调查后,联名上疏,指出那几封作为关键“罪证”的书信,在纸张、墨迹、用语习惯等方面存在多处明显疑点,极有可能是伪造,请求陛下将此案发回重审,并严惩诬告之人!
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向低调的裕亲王,竟然也在一次觐见时,委婉地向皇帝进言,认为顾望舒乃“干国之才”,如今国事艰难,正当用人之际,若因一些查无实据的风闻而处置能臣,恐非国家之福。
这几股力量,从江南士林、朝廷言官到皇室宗亲,虽然出发点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形成了对顾望舒有利的声援之势!
皇帝的态度,终于因此而发生了转变。
他再次召见了三法司主官和锦衣卫指挥使骆秉章,详细询问了案件调查的进展。当听到骆秉章汇报,伪造书信的笔迹确与郡王府清客门生有关,且那位郡王与几位勋贵近期确有异常往来时,皇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或许可以容忍朝臣之间的党争,也可以为了平衡而暂时压制顾望舒,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利用“谋逆”这等大罪来构陷大臣,更不能容忍宗室与勋贵勾结,试图操纵朝局!这已经触及了他作为皇帝的底线!
数日后,皇帝明发上谕:经三法司详查,所谓顾望舒关联“逆党”、与人密信往来“非议朝政”等事,皆查无实据,显系小人诬陷!着即免去对顾望舒的一切调查,官复原职,安心任事!至于诬告构陷之事,着锦衣卫继续严查,务必揪出幕后主使,从重治罪!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顾望舒头顶的乌云!
危机,终于解除了。
望断南飞雁,孤雁于绝境中得八方声援,终见云开雾散。此番经历,虽险死还生,却也让他更加看清了人心向背,坚定了继续前行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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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余烬
皇帝的旨意如同定音之锤,顾望舒的危机宣告解除。笼罩在官邸上空的阴霾瞬间消散,那些昔日避之唯恐不及的官员,又纷纷递上帖子,前来道贺探望,言语间充满了庆幸与恭维。顾望舒对此一概淡然处之,以需要静养为由,婉拒了大多数拜访。
风波虽平,余烬未冷。
锦衣卫奉旨严查诬告案,很快便有了结果。那位出面发难的郡王,被查出收受了巨额贿赂,充当了某些勋贵的“马前卒”。而伪造书信的直接执行者,正是他府上的清客及其门生。涉案的几名勋贵,也被揪了出来,其中不乏在漕运改革中利益受损者。
皇帝对此勃然大怒!他下旨,将那位郡王革去王爵,圈禁宗人府;几名涉案勋贵,或夺爵,或流放;所有直接参与伪造书信、散布谣言者,一律处死!
一场血腥的清洗随之展开。昔日煊赫的府邸被查抄,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物沦为阶下囚。京城上空,仿佛又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顾望舒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并无多少快意。他深知,这些被推上前台受到严惩的,或许并非真正的幕后主谋,很可能只是被抛出来的替罪羊。真正的黑手,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对他和改革事业恨之入骨的势力,依然逍遥法外,如同黑暗中的余烬,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这次构陷,给他敲响了最严厉的警钟。他意识到,自己推动的改革,已经触及到了帝国最核心、最顽固的利益阶层。他们不会甘心失败,会动用一切手段,包括最卑劣、最致命的手段,来阻止他。
同时,他也深刻地感受到皇权的无常与冷酷。皇帝可以因为“有用”而信任他、支持他,也可以因为“威胁”或“麻烦”而瞬间将他抛弃。此次能够化险为夷,固然有他自己应对得当、证据有力的因素,但沈雁栖在江南的公开声援、都察院御史的仗义执言、乃至裕亲王的适时进言,这些来自外部的“势”,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非形成了有利的舆论和压力,皇帝最终会如何决断,尚未可知。
“大人,经此一事,日后行事,更需万分谨慎了。”李幕僚心有余悸地提醒道。
顾望舒点了点头,目光深邃:“我知道。经此一役,他们暂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构陷,但暗地里的绊子,只会更多,更隐蔽。”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然而,改革之路,绝不会因这些魑魅魍魉而中断!相反,我们更要加快步伐,用更多的实绩,来证明我们道路的正确!”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摊开了那份关于清丈田亩的条陈。余烬犹在,警示长存。但他心中的火焰,并未被浇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望断南飞雁,孤雁历经烈火焚身之险,余烬灼肤之痛。然其羽翼更丰,其目更锐,其志更坚,准备迎接未来更加严峻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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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迹
诬告风波平息后,顾望舒收到了两封至关重要的信件。
第一封,来自江南,是沈雁栖的亲笔信。
信中的语气,平静而疏离,一如她往日的风格。她首先解释了此前公开发声、刊发《辟谣书》的缘由,言道并非为了他顾望舒个人,而是无法容忍小人构陷、玷污清议,更是为了捍卫“公道”与“真相”。她写道:“妾身虽一介女流,亦知士人气节重于性命。大人为国辛劳,若因奸人诬蔑而蒙冤,则天下正气何存?妾身所为,不过尽读书人本分而已。”
看到这里,顾望舒心中了然,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她刻意划清了界限,将她的举动归结为士林公义,而非个人情谊。
然而,在信件的末尾,沈雁栖的笔锋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写道:“……京城风波险恶,大人身处漩涡,望善自珍重。前路漫漫,改革维艰,非一人一世之功。望大人能持守本心,勿为浮云遮眼,亦勿因挫折而改弦更张。江南虽远,然天下有心之人,皆盼见神州焕新,百姓安乐之日。”
这寥寥数语,看似是寻常的劝勉与祝福,但顾望舒却从中读出了更深层的东西。那是她对他志向的理解,对他处境的关切,以及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对家国未来的共同期盼。她没有言及私情,却在这大义名分之下,悄然流露了一丝真正的“心迹”。
顾望舒捧着这封信,反复看了数遍,心中百感交集。他提笔欲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只写下了一封极其简短的回信,感谢她的仗义执言,表示自己定当铭记教诲,砥砺前行,并为她兴办义塾、嘉惠学子的善举表示敬佩。信末,同样以“善自珍重”作结。
没有逾越,没有纠缠,只有君子之交的淡然与相互的尊重。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距离。
第二封信,则是来自宫中,皇帝通过司礼监太监王公公转交的密谕。
密谕中,皇帝并未就此次诬告案多作评论,只是重申了对顾望舒的信任,勉励他“勿以外物扰攘,当以国事为念,继续推行新政,富国强兵”。然而,在密谕的最后,皇帝却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江南士林清议,于朝局亦有影响。沈氏才女,风骨可嘉,然女子干政,终非美谈。卿当慎之。”
这句话,如同一声警钟,在顾望舒耳边敲响!皇帝显然注意到了沈雁栖在此次风波中的作用,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那微妙的联系。这句“慎之”,既是提醒,也是警告!告诫他要注意界限,不要与江南士林,尤其是与沈雁栖这样的敏感人物,有过深的牵扯,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忌。
顾望舒放下密谕,心中一片冰凉。他明白,皇帝可以容忍能臣,可以利用清议,但绝不能容忍臣子拥有过于强大的外部声望和不受控制的影响力。他与沈雁栖之间,即便清清白白,在皇帝眼中,也可能成为一种需要警惕的“势力结合”。
两封信,两种心迹。一来自江湖,带着理解与隐晦的关切;一来自庙堂,带着信任与冰冷的警告。
顾望舒独立中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的理想,他的情感,他的人际交往,似乎都在这无形的牢笼之中,被规训,被审视,被限制。
望断南飞雁,孤雁于风波后得见故人心迹,亦感天威如狱。前路虽清,然身陷囹圄之感,却愈发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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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深耕
经历了诬告风波的洗礼,顾望舒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少了几分初掌大权时的锐气与急切,多了几分沉稳与坚韧。他深知,在帝国根深蒂固的旧势力面前,疾风暴雨式的改革往往难以奏效,甚至可能引来强烈的反噬。他需要改变策略,如同老农耕作,由表面的开荒转向深层的深耕。
他将主要的精力,从那些容易引发朝堂剧烈争议的宏大改革(如清丈田亩),转向那些更为具体、更能惠及底层、也相对不易触动核心利益的领域。
他更加专注于“劝农司”的工作,大力在全国范围内推广甘薯、玉米等高产作物,并亲自审定了一批通俗易懂的农事指导手册,刊印分发各地。他奏请皇帝,减免试种新作物地区的部分赋税,以鼓励百姓接受新生事物。
他继续推动工部匠作制度的改良,提高工匠地位,设立“巧匠奖”,激励技术创新。他甚至私下资助了一些有志于改进水利器械、纺织机械的民间工匠,为他们提供研究和试验的场所与资金。
在吏治方面,他不再急于推行大规模的考核改革,而是与钱阁老配合,着力于整顿都察院系统,强化对地方官员尤其是州县亲民官的监督,重点打击那些欺压百姓、贪墨腐败的“蠢虫”,同时大力提拔那些真正关心民瘼、有能力、肯实干的官员。
这些举措,如同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却也在一点点地改变着帝国的面貌。京郊的农庄里,甘薯获得了丰收,解决了部分贫苦农民的口粮问题;运河上,出现了经过改良、运输效率更高的漕船;一些州县,因为主官得力,吏治清明,百姓的负担有所减轻,社会秩序也更为安定。
顾望舒时常会微服出访,亲眼去看这些变化。走在田埂上,与老农交谈;来到工坊里,观看工匠操作;甚至混入市井,倾听普通百姓的议论。这些来自最底层的声音和景象,成了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他不再过于在意朝堂之上的虚名与浮沉,也不再急于求成。他像一位耐心的园丁,精心呵护着这些深埋于土壤中的根苗,相信只要持之以恒,终有一天,它们会破土而出,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
这一日,他收到劝农司从陕西送来的急报,称当地大旱,新推广的甘薯因其耐旱特性,在灾荒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救活了无数饥民。当地百姓甚至自发为他立了长生牌位。
看着这份急报,顾望舒的眼眶微微湿润了。他感到,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风险,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望断南飞雁,孤雁调整姿态,由高飞转为深耕,于帝国肌理深处默默耕耘。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润泽于无声。此志此情,天地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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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雁字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深秋。京城的天空,再次布满了南飞的雁阵。它们排着整齐的“人”字或“一”字,鸣叫着,掠过紫禁城巍峨的宫墙,向着温暖的南方飞去。
顾望舒站在户部衙门的院子里,仰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雁群,心中一片澄澈平静。与去年此时身处诬告风波中的焦灼与不安相比,此刻的他,更多了一份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坚定。
深耕的策略,已经初见成效。劝农、劝工、吏治局部整顿,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举措,如同涓涓细流,正在汇聚成一股改变帝国的潜流。皇帝对他的信任似乎也更为稳固,虽然依旧保持着帝王特有的审慎与距离,但在政务上给予了他的支持却是有增无减。
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依然存在,但变得更加隐晦和分散。经历了上次诬告失败的血的教训,没有人再敢轻易动用那种极端的手段。斗争,转入了更加日常的、关于具体政策执行的博弈之中。
顾望舒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他知道,这就是政治,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他不再期望能轻易扫除所有障碍,而是学会了在阻力中前行,在妥协中坚持。
他偶尔还是会想起沈雁栖。自那次书信往来后,他们再无联系。但他从江南来的友人信中,断续能听到她的消息。她的义塾办得有声有色,影响日益扩大;她的著述也在不断刊印,思想传播愈广。她似乎真正找到了属于她的天地和使命,活得充实而耀眼。
这样,很好。顾望舒心想。他们就像这南北飞行的雁阵,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轨迹,在浩瀚的天际中,偶尔交汇,留下惊鸿一瞥,然后继续各自的旅程。那曾经的心动与憾恨,已沉淀为记忆深处一份珍贵的馈赠,提醒着他初心何在,为何而战。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顾望舒拢了拢官袍的衣襟,转身走回值房。案头上,还堆放着等待他批阅的文书。那里有关于漕运新规执行情况的汇报,有劝农司请求增加经费的呈文,有工部关于新式水车推广的章程,还有吏部报送的几位州县官员的考核评语……
这些,就是他的战场,他的责任,他存在的意义。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将所有的思绪与情感,都凝聚于笔端,开始处理那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务。
窗外,雁阵已过,长空无痕。
望断南飞雁,孤雁于秋日晴空下,心随雁字远去,然双足稳立大地,志在深耕脚下之土。前路依旧漫长,然其心已定,其志愈坚。这,便是他顾望舒的归途。
(本卷终)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