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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不了情
作者/于德宽(辽宁)
打记事起,我的笔尖就总绕不开草原。课余书里“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句子,被我用铅笔在稿纸背面涂了又涂,不是画不出草的绿,是那绿太单薄,总缺了点能让人心里发暖的魂。后来在画册里见了“马蹄踏得夕阳醉”的图景,才恍然惊觉,那是少了草原上独有的风:它不似城市里的风带着尘土味,是软的,是绵的,能把时光都揉成棉花糖似的,裹着青草香漫过心头;再大些读“无边翠绿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心尖更像被刚长出的草芽轻轻挠着,连梦都是绿的——总盼着有朝一日能亲自站在那片绿里,听听风里是不是真裹着牧人的歌声,看看夕阳是不是真会被马蹄踩碎,碎成撒在草原上的金箔。
人生的奇妙,往往藏在“不期而遇”这四个字里。前些年因工作需要和心底那点执念,我竟真的一步步走近了魂牵梦绕的草原——先是赤峰的草原,带着辽远的苍茫,风里都裹着历史的沉韵;再是锡林郭勒盟的草原,绿得更稠,像老天把整罐墨绿都泼在了天地间,连呼吸都染着绿;最后是呼伦贝尔,那片风都带着温柔的草原,用一场雨、一群羊、一次那达慕,彻底把我的心“留”在了那里。
最难忘的是那年盛夏,第一次专为草原摄影采风而去。车子刚驶进草原腹地,天就飘起了小雨,不是城市里急骤的、带着喧嚣的雨,是细蒙蒙的、像牛毛似的雨丝,落在车窗上,不慌不忙地晕开一圈圈淡淡的水痕,像谁在玻璃上轻轻画着圈。我索性推开车门,一脚踩进草原的怀里——脚下的草是软的,像踩在晒过太阳的绒毯上,带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潮气,沾在裤脚,凉丝丝的,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抬头望,远处的天和地被雨雾揉成了一团,蓝是淡淡的,绿是浅浅的,分不清哪里是云的边缘,哪里是草原的尽头,只觉得满眼都是没干的水墨画,连呼吸都成了画里的一笔;再凑近看,草丛里藏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紫的像碎玛瑙,黄的像小太阳,粉的像姑娘颊上的胭脂,被雨水打湿了花瓣,却更显娇艳,像谁不小心把珠宝盒打翻在绿毯上;就连草叶上的露珠,都亮得晃眼,顺着草尖滚下来,滴在手背上,凉得人忍不住笑出声,连心里的烦躁都被这滴凉意冲散了。
不远处的坡上,满是白色的羊群。它们不像画册里那样规整得像排列好的棉花,是零零散散的、慢悠悠的,低着头啃草,嘴角沾着草屑,偶尔抬一下头,甩甩尾巴,像是在跟雨丝打招呼,又像是在跟同伴说悄悄话。雨水把它们的毛洗得发亮,远远望去,竟真像一大捧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珍珠,滚在无边无际的绿毯上,一动一动的,看得人心里发软,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惊跑了这些“珍珠”。同行的影友们早按捺不住,举着相机踩着草跑向坡下,快门声“咔咔”响个不停,像在跟草原对话,生怕错过这雨雾里的温柔。
等雨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像个调皮的孩子,把光一下子撒满草原。草叶上的露珠反射着阳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晃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云被染成了淡金色,连风里都多了几分暖意,裹着晒干的青草香,往人鼻子里钻。我们的车沿着一条弯弯的小路往草原深处开。那路是土黄色的,像一条被晒暖的哈达,绕着坡,顺着谷,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仿佛要把人引向云里。车窗外的景色换了一帧又一帧:刚路过一片开满黄花的草地,风一吹,花海就跟着晃,像在跟我们挥手;转眼就看见几棵孤零零的白桦树,树干雪白得像裹了层糖霜,叶子在风里晃着,哗啦啦的,像在说“快来呀”;再往前,一条小河横在草原上,水是清的,清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子,映着天上的云,连河边饮水的马群都成了画里的风景——马低着头,鬃毛垂在水里,偶尔甩一下尾巴,溅起的水花落在水面上,晕开一圈圈涟漪,把云的影子都揉碎了。
忽然,前面的路被一片“移动的色块”挡住了。是几百头大牛,黑白花的像撒了芝麻的奶糖,黄白花的像裹了黄油的面包,一头头都壮实得很,走路时肚子一颠一颠的。它们像是没看见我们的车,只顾着低着头啃草,嘴巴嚼得飞快,草汁顺着嘴角往下滴;偶尔有小牛犊调皮地用头蹭蹭妈妈的肚子,或是甩着尾巴追着蝴蝶跑,惹得旁边的大牛“哞”地叫一声,声音浑厚得像草原的回响,像是在叮嘱“慢点跑,别摔着”。阳光落在它们油亮的皮毛上,连每一根毛都透着光,我举着相机,连呼吸都放轻了,怕惊扰了这份自在,怕打碎了这像棉花糖一样软的时光。
再往深处走,画风忽然变了。先是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像鼓点敲在草原上,越来越近;紧接着,一群骏马从坡后奔了出来——枣红色的像燃烧的火,黑色的像染了墨,白色的像飘着的云,鬃毛在风里飘着,像飞扬的绸带,尾巴甩得有力,四蹄踏在草地上,溅起细碎的草屑,连大地都跟着轻轻颤。它们不像牛那样慢悠悠,是带着股子野劲的,跑起来的时候,连风都跟着动,仿佛整个草原都在跟着它们的脚步摇晃,连我心里的血都跟着热了起来。同行的影友忍不住喊了一声“好”,手里的快门声更密了,像在为骏马伴奏。不远处的羊群像是被马蹄声惊动了,“咩咩”地叫着,挤在一起又散开,像一团团移动的棉絮,把草原的热闹衬得更足。我的心也跟着躁动起来,不是慌,是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像被草原的风裹着,要跟着那些马一起跑起来,跑向天的尽头。
若说草原的日常是温柔的诗,那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就是草原最激昂的歌。我恰巧赶上了一次,至今想起来,心脏还会跟着当时的欢呼声一起跳,连指尖都带着当时的热意。
那达慕的场地选在一片开阔的草原上,周围用彩旗围出界限,红的、黄的、蓝的,在风里飘着,像草原上开的花;远处的蒙古包像一朵朵白色的蘑菇,飘着奶茶的香气,混着烤羊肉的味道,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场地中央,先是赛马,十几匹骏马并排站着,鬃毛梳得发亮,马鞍擦得锃光;骑手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鲜艳的蒙古袍,红的像朝阳,蓝的像天空,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透着股子不服输的劲。随着一声哨响,少年们一拍马肚子,嘴里喊着“驾”,骏马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马蹄声“轰隆隆”的,像雷声滚过草原,震得人耳朵发麻;少年们的吆喝声、观众的欢呼声混在一起,连风都跟着热闹起来。我举着相机追着马群跑,鞋子里进了草屑也顾不上,看着它们从远处的小点变成飞驰的身影,看着少年们伏在马背上,头发被风吹得向后飘,小小的身子里像藏着大大的力量。那一刻,我忽然懂了什么是“草原的勇气”,是敢迎着风跑,敢向着远方冲的劲。
接着是搏克,也就是摔跤。选手们穿着传统的搏克服,袒着肩膀,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肌肉的线条,腰间系着彩色的腰带,红的、绿的、蓝的,像系着草原的颜色;一个个身材魁梧,眼神里透着股子坚毅,站在那里,就像草原上的山,稳得很。两人一组站在场地中央,先互相行礼,双手碰一下对方的肩膀,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尊重;再双手抓住对方的腰带,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两人就开始较劲。他们的动作不快,却每一步都透着力量,时而弯腰,时而转身,肌肉绷得紧紧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观众的欢呼声一波接着一波,像浪一样涌过来。一个身材略矮的选手被对方抓住了腰带,膝盖都快弯了,眼看就要被摔倒,他却忽然一个转身,像草原上的风一样灵活,反把对方掀翻在地——那一刻,全场的欢呼声几乎要把草原的天掀起来,连远处的蒙古包都像是跟着晃了晃。我看着选手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土,笑着拥抱对方,忽然觉得,搏克比的不是输赢,是草原人骨子里的坦荡和热情,是输了也不恼,赢了也不傲的大气。
那天的夕阳特别美,把草原染成了金红色,连人的影子都被染成了金色。那达慕结束后,人们围着篝火跳舞,牧人的歌声在风里飘得很远,带着草原的辽阔;孩子们围着篝火跑,手里拿着烤羊肉,笑得像天上的星星。我坐在草地上,手里还握着没放下来的相机,指节都酸了,却舍不得放下;看着眼前的热闹,忽然想起儿时画的那些草原——原来,我一直想画却没画出来的,不是草的绿,不是花的艳,是草原的温度:是风吹过草叶的温柔,是马蹄踏过大地的力量,是人们脸上绽放的笑容,是藏在每一声“哞”“咩”里的自在。
后来,我又去过很多次草原,春天看草芽冒尖,嫩得能掐出水来;秋天看草原染成金黄,像铺了一地的阳光;冬天看雪裹着草原的静谧,连风都变得温柔。但每次想起草原,最先浮现在眼前的,还是那年盛夏的雨,凉丝丝的,带着青草香;是奔跑的马群,带着野劲,像风一样;是那达慕上震耳欲聋的欢呼,热得能把心都暖透。原来,有些遇见,一旦发生,就会变成心底的“不了情”——像草原的风,会一直吹着,吹过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像草原的绿,会一直留在记忆里,不管走多远,一想起,心里就满是暖意。
作者简介
于德宽,原鞍钢民政企业集团公司,党委宣传部部长、党委工作部部长。鞍山市企业化研究会副秘书长、鞍山市社科联研究员。
荣获鞍山市企业文化建设先进工作者、鞍山市精神文明建设先进工作者、全国企业文化建设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有文学作品、摄影作品、美术作品、理论文章及新闻报道数百篇发表于新华社高层参考,新华网,人民画报以及地方报刋、电台及网络。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辽宁省传记文学学会会员。辽宁省摄影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新闻摄影学会会员
2021年9月获首届津辽杯诗歌散文大奖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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