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大雪中走来的爱人
文/张云玲

冬天,平生见到的第一场大雪,是八十年代末我大学毕业后,在位于青海湖畔铁卜加草改站见到的。那场雪让我终身难忘。
那天的雪从早晨下到傍晚都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鹅毛大雪在西北风的怒吼中,将整个小站的天地融为一片——白茫茫的。下午快放学了,作为小站子弟学校一年级班主任的我,望着屋外一尺多厚的积雪,正在为孩子们放学回家犯愁。
这时,忽听到门外王校长喊我:“张老师,张老师,你对象来了,在大门口等你呢!”
什么?开什么玩笑,他离我这儿那么远,从没来过,怎么可能大雪天往这儿跑呢?再说即便来了,从石乃亥公社下了班车,至少还要在雪地上走三十多里地,这大雪天里不走丢才怪呢!他来,说什么也不可能。
我心里正这样想着,又听见王校长边喊边猛地推门:“我说张老师,你怎么还不走呀,你对象像个雪人似的就站在站大门口,刚才他还向我打听你呢。”
“真的?”见校长一脸真诚的样子,我飞也似的跑进了雪地。
还没等我跑到站门口,我老远就看到雪地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海雄!海雄!”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不顾一切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看你,也不怕被人看见。走吧,再不进屋,我恐怕都要冻成冰棍了。”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慌得不无心疼地拉起他的手赶紧往我的单身宿舍走去。

刚一进宿舍门,还没等我把羊粪火生着,就听屋外好多热心人说说笑笑地踩着积雪跟着进了宿舍,他们一进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新女婿长、新女婿短地问这问那,忙这忙那。看他们那亲热劲,活像是新女婿大雪天里头一次来见丈母娘。
这么多娘家人,一人一个问题忙得海雄答都答不过来。问的最多的是,你一个人敢在雪地里走是不是爱情的力量?问着问着,我们俩还不知怎么回事呢,就争争抢抢地被一个叫做马大婶的拉到了他们家,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到了马大婶家坐到了饭桌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划拳。酒酣耳热间,一屋子人突然像商量好了似的,硬把我们俩拉到了一起拜天地、入洞房、喝交杯酒。一时使得小屋里比参加真正的婚礼还要热闹。
直到很晚从马大婶家出来,那种准新娘的幸福感还包围着我。我几乎是飘着回到宿舍的。回到宿舍,我脸红耳热地忙着为海雄倒水、添茶,捅火、铺床,等我做完这一切时,我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坐到了床边。很久、很久,他背对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一动未动,只顾一个劲地抽烟、抽烟。
夜里十一点,电灯熄了,我点上了蜡烛。烛光下,望着他的脊背,看着炉子里呼呼燃烧的火苗,我竟瑟瑟发抖,莫名的我感到眼里汪满了委屈的泪水。夜,静极了,此时,寂静而清冷的小屋里,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是呼呼的风声。
烛光被门缝里的冷风吹得忽闪忽闪的,并默默地流着泪,那泪水顺着它光滑的身子一直往下淌、往下淌。望着它,我不由转过了身。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沉默过后,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以前想过无数次但又总是有意回避的问题,然后不无小心又异常平静地问:“海雄,你从海南调回省城了,对吗?你这趟来是专门告诉我这事的吧?我们俩的事一开始你家里就一直反对,他们一直希望你找一个省城的姑娘,五年了,他们还一直都在阻拦,我早知道我们会有今天这么个结果,可我还是……我真是太天真了,在这之前好多人都跟我这么说,可我就是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跑这么大老远的路来看我呢?难道说你是有意要告诉大家这个难堪的结果吗?难道说……”
“雪儿,我是调回了城,只是,只是我没你想的那么坏。关于我们俩的事,本来我是要写信说清楚的,可我害怕我在信中说不清,而且我更害怕你不相信我信里的话,或者相信我的话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在这草原上,你孤单一人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所以,说什么我也要来看一看你。要不,我这辈子走到哪儿心都不会安宁的。”
“走到哪儿?你不就是回城了吗?城里算什么,我才不稀罕呢……你放心,我想得开,告诉你吧!李海雄,追我的小伙子在这草原上有一个排呢,我会好好活的,为了你去死吗?不值得。我早想好了我们俩会有今天的结果,真的,我真的无所谓。我……噢!非常感谢你大雪天里跑300多里地到这儿来看我,这让我真的很满足,真的。”说到这里,刚才还是心平气和的我,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说不下去了,转过身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脸颊不争气地往下淌。

“那,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天不早了,你送我去招待所吧!明天我还要赶路。”
“那好。”说着我把床上唯一的一条毛毯拿给了他。
等我一个人从招待所回到单身宿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说什么我早想好了要分手,说什么早有人追我,说什么我会活得很好,其实全他X的胡说。
这恋爱的五年里,我一直盼着、想着要和他结婚;这么多年来,我一心一意在用心经营自己的爱情,一根筋的从没想过移情别恋,我天真的坚信我们的爱情会像小说或电影里的一样海枯石烂,天长地久,永结良缘。可现在面对这突然的变故……一想到从此后我苦苦等待了五年的恋人要成为别人的丈夫,我苦苦经营的爱情最终化成了泡影,执手可得的幸福变得毫无踪影,明天,今后……想着,想着,觉得刚才还在天堂的我,转眼就入了地狱。
我一来到地狱,就看到地狱里到处充满了黑暗和狰狞、死亡和痛苦。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我,就在烛光下流着泪拟起了遗书。
没想到,等我把遗书写完,天已经亮了。天亮,我突然觉得浑身像结了冰样的冷,原来这样一个大雪夜,我竟穿了一件衬衣在桌前坐到了天亮。
等我头重脚轻合上笔,把遗书藏好,海雄他就进屋来了。见他进来,我忙佯装刚睡醒的样子,然后快速地生好了羊粪火,并从床下翻出仅剩的两枚鸡蛋,打进了锅里,双手端给了他。
他接过碗,望着我半天没有言语。这时,屋外的汽车喇叭响了,我说快吃吧,吃好了好上路。他好像是没听见,没动筷子,过了一会儿汽车又连打几声喇叭。见此,我又在催他。他动了动筷子,吃了一枚鸡蛋,然后放下了碗。
放下碗的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屋,望着他的背影我滚热的泪水诀别似的再次流淌了出来。没想到走出屋的他,这时忽然转回身,四目相对,他一把将我紧紧拥在了怀中。
“海雄!”我喊着他的名字,突然晕厥了过去。
等我醒来后,我已成为他的准新娘。这次是真的。噢! 我那大雪中走来的爱人。

作者简介:
张云玲,祖籍安徽宿州市。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创作班学员。1993年开始文学创作,曾获鲁迅文学院散文、小说创作竞赛二三等奖,著有散文集《雨中行》《瘦荷》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