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味道》
梁蕊
清晨的风裹着巷口桂树的甜香撞进来时,我正攥着帆布包带站在“阿菊早餐铺”的木牌下。铝制蒸笼掀开的瞬间,白汽裹着芋泥的糯香漫上来,模糊了阿姨系在腰间的蓝布围裙——那围裙洗得发白,边角沾着经年累月的面渍,像块浸了岁月的旧茶布。
小学三年级的冬天总飘着冻雨。那天妈妈值夜班,我缩着脖子攥着两枚硬币站在铺前,指尖冻得发疼。阿姨擦着手从煤炉边过来,把刚盛好的糖芋苗塞进我手里,瓷碗烫得手心发红,她却用袖口裹着我的手背笑:“慢点儿,糖沉在碗底呢。”糖芋苗的甜裹着桂花蜜滑进喉咙,连带着冻僵的鼻尖都暖起来,我吸着鼻子问:“阿姨,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双倍桂花?”她用锅铲拨了拨煤炉上的包子,蒸汽模糊了她的脸:“上次看你蹲在门槛上吃,把碗底的桂花都挑干净了呀。”
初三,有一天头疼,晚自习请假回家,妈妈骑着电车带我,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一盏,影子晃得人心慌。路过早餐铺时,门居然还虚掩着,暖黄的光漏出来。阿姨站在桌前,手里端着碗绿豆汤,碗底压着张皱巴巴的便签:“别熬太晚,绿豆汤放凉了再喝,加了蜜枣。”汤里浮着三四颗蜜枣,甜香裹着绿豆的沙感,我坐在铺外的竹凳上喝着,听见她在里面揉面的声音,咚咚的,像小时候妈妈拍着我后背哄我睡觉的节奏。
去年大学暑假回去,刚拐进巷口,桂香里先飘来煤炉的焦香——是阿姨在炸油端子。她抬头看见我,手里的漏勺都没放下,皱纹堆成花:“二妮!还是糖芋苗加双倍桂花?我早把碗温在煤炉上了!”靠窗的木桌擦得锃亮,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来,碗里的糖芋苗冒着细泡,桂花浮在上面,像落了一层碎金。我舀起一勺,甜还是当年的甜,糯还是当年的糯,连碗底的蜜枣都还是记忆里的大小。后来返校路过店铺,阿姨往我包里塞了个保温桶。高铁上打开,是温热的绿豆汤,便签纸换成了打印的,字却还是歪歪扭扭:“汤里加了百合,降火气。”
窗外的稻田往后退,我想起小时候蹲在她铺前写作业,她把刚蒸好的包子放在我课本旁,蒸汽模糊了“锄禾日当午”的字;想起高中运动会我摔伤腿,她每天送一碗骨汤,说“喝了骨头长得快”;想起我去外地上大学,她站在车站入口,往我手里塞了包晒干的桂花,说“想我了就煮碗糖芋苗”。
原来所谓“一路相伴”,从来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是她记了你二十年爱吃的糖芋苗甜度,是她在每个寒夜留一盏灯、一碗汤,是她把你的小习惯揉进日子里,变成最朴素的牵挂。老巷子的风还在吹,桂树还在长,阿菊早餐铺的蒸笼还在冒白汽,而我知道,有些温暖不会过期,它会跟着岁月的褶皱,越藏越浓,越酿越甜。今晚我买了糖芋苗,放了双倍桂花。蒸汽模糊了我的镜片,我忽然想起阿姨的话:“人这一辈子,最该感恩的,是那些把你放在日子里的人。”
窗外的月亮很圆,碗里的糖芋苗冒着热气,像阿菊阿姨的笑,一直都在。
作者简介:梁蕊,女,来自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