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藏文脉,坚守见初心——2012年秋,我眼中的沧浪书院守护者
图/杨文斌/黄冈市作协秘书长
素描/王家振/武穴市美术家书法家协会
文/周中金/退役军人、湖北省武穴市住建局退休人员
2012年的秋风,总带着荆竹水库特有的清润水汽。那日循着危房改造核实的公务足迹,在武穴市余川镇大坝村当时的胡书记引路下,我与同事踏入了这座藏在湖心的沧浪书院。水库边的芦苇荡泛着浅黄,风一吹便簌簌作响,田埂上的晚稻沉甸甸地弯着腰,带着丰收的饱满气息,这般乡土景致与书院的清雅相映,刚踏入便让人心里静了下来。没曾想,此行最深刻的印记,并非满架琳琅的中外典籍,也非山水环抱的景致,而是书院唯一的守护者——彭达老师,他的模样与坚守,如水库畔经秋的苍松,在岁月里愈发清晰。
初见彭达老师时,他正弯腰擦拭书架上的薄尘,手里攥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抹布,边角都磨得有些毛边,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渍。深蓝色的旧衬衫洗得褪了些色,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指腹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他看着与我相仿,眉宇间带着同龄人特有的沉稳,眼角爬着细密的皱纹,那是岁月沉淀的痕迹,却不妨碍那双眼睛的清亮——像被秋阳映照的水库水,透着不含杂质的澄澈。见我们进来,他没有过多寒暄,只是直起身,手掌在衣角轻轻蹭了蹭,笑着颔首:“来啦,快进屋歇脚,外面晒。”语气朴实得像招待邻里乡亲,带着武穴本地特有的温软口音,混着庭院里桂花的淡香,格外亲切。
胡书记悄悄告诉我,这书院自建成起,便只有彭达一人在这日夜坚守。“不少人对他的行为不理解,称其为奇人怪人——放着北京的好日子不过,跑到这水库边守着一堆旧书,图个啥?”胡书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却也藏着敬佩,“可他自己不这么想,总说这书院是他的根,是给孩子们留的念想。”同是历经岁月打磨、骨子里浸着乡土情结的人,我更能懂这份选择背后的笃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守。
听闻我们是来核实危房改造、顺带探访书院,彭达老师便自然地当起了向导。话语不多,语速也偏缓,说着说着总会习惯性地摩挲一下手边的书架,指尖划过木质纹理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熟稔。走到一排泛黄的旧书前,他停下脚步,布抹布轻轻拂过书脊上的微尘,动作轻柔得像对待襁褓中的孩子:“这些是我当年特意从各地搜集的老书,有好些是民国时期的绝版,纸页脆得很,得轻拿轻放。”说这话时,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语气里满是珍视,还特意叮嘱我们:“看书可以,可别随便抽出来,我都按类别排好了,乱了就难寻了。”书架旁摆着一张旧木桌,桌面被磨得油亮,边角虽有些磕碰,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桌角压着一把黄铜算盘,算珠被摩挲得发亮,想来是他平日里整理书籍、登记台账时常用的物件,透着一股子旧时光的踏实感。
他指向窗外的湖心岛,“那片四十亩的地,都是我一点点规划的,九栋别墅式的教学楼,都是顺着地势建的,一点没破坏原来的样子。”说这话时,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掠过水库边的芦苇与田埂,带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深眷恋,也藏着与年龄相符的笃定——历经半生风雨,早已清楚自己要坚守的是什么。我忍不住问他:“守着这么大的书院,就你一个人,里里外外都得操心,不觉得累得慌?”他闻言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语气坦然得像在说家常:“累咋能不累?夜里漏雨得去修,书受潮了得翻晒,可心里踏实啊。咱们这个年纪,折腾不动虚的了,能守住一件自己认准的事,比啥都强。”我点点头附和:“是啊,咱们都是从乡土里走出来的,总想着为家乡多做点啥,这份念想最割舍不下。”他眼神一亮,重重颔首:“可不是嘛!看着孩子们能来这儿看书,知道老祖宗的东西没丢,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秋阳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们目光所及,每一排书架都码得整整齐齐,书脊朝向一致,连最上层的书都没有歪斜;窗边的木桌椅被摩挲得发亮,桌角贴着小小的防滑垫,想来是怕孩子们磕碰;庭院里的草木修剪得疏密有致,几株月季顶着残红,花丛边摆着一个小小的洒水壶,壶身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他日日照料的结果。偌大的书院,里里外外全靠他一人打理,维系这份文脉并非易事,可他脸上没有丝毫倦怠,谈及书院的未来,还带着几分笃定:“只要我还走得动,就守着这儿,每天擦擦书、扫扫院,让孩子们想来看书时,总有个地方可去,总有书可翻。”这份坚守,在同龄人大多追求安稳闲适的年纪,更显难能可贵。
他不似文人墨客那般善谈,也没有俗世中追名逐利的浮躁,更像一位沉默的耕耘者,守着秋光里的湖山,护着满室的书香。当同事惊叹于藏书的齐全,他只是腼腆一笑,挠了挠头,重复着那句挂在嘴边的话:“也没啥本事,就是想着这书院是我建的,不能在我手里断了香火。”简单一句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重逾千斤,道尽了他日复一日坚守的意义,也藏着同龄人之间最易共鸣的质朴情怀。
离开时,水库的风拂过书院的屋檐,带着草木、书卷与桂花的混合清香,芦苇荡的簌簌声与远处田埂上的虫鸣交织,成了最动人的乡土乐章。彭达老师站在门口挥手送别,手里还攥着那块蓝布抹布,深蓝色的身影在秋阳与湖光山色中愈发挺拔。他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灰绿色的户外工装,斜倚在水库边的老树干上,眼神望向水面,带着一种与山水融为一体的从容。他放弃了都市的繁华,选择扎根在这片乡土,用自己的学识与资源,守护着书院的文脉,也守护着一方乡土的教育希望。
如今想来,那座书院之所以能成为荆竹水库畔的文脉地标,正因有彭达老师这样一位守护者——2012年秋的阳光记得他与我相仿的沉稳模样,记得他眼角的皱纹、清亮的眼眸,记得他攥着旧抹布的执着,记得那张旧木桌与黄铜算盘的温润,更记得那句“守住一件认准的事就够了”的同龄人感悟。他以半生坚守,让书香绵延,让初心不褪色,而这份藏在湖山秋景中的纯粹与执着,也成了我记忆中最动人的风景,每每想起,都如当年水库的清风拂面,心生暖意。